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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摘星(合集)在線閱讀 - 番外1男人

番外1男人

    寧大是在西方情人節(jié)那天開學(xué)的,早晨下了場小雨,路上,吳佐開著窗,不住地深呼吸,說空氣里有春天的感覺。寧城的春比北京早,諸航看到路邊的草坪已悄然泛綠,那綠是透明的,就像飄動的流光,被細細的雨絲給打濕了。

    思影博士收到了一束粉色郁金香,特意抱著從欒逍的辦公室前走了兩圈?!拔覈乐貞岩伤腔ㄊ亲约嘿I來氣你的。”諸航不厚道地和欒逍耳語?!澳俏也荒茉傩α??!睓桢蟹龇鲅坨R,故意板起臉。

    “不像的?!敝T航樂呵呵地從包里掏出一張卷著的宣紙,“看你孤家寡人的可憐樣兒,我送你份禮物安慰下吧!”

    欒逍定定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諸航,片刻之后,緩緩展開宣紙:“嗯?”

    “一共寫了十張,選了又選,一再叮囑我,不能弄皺了。小朋友的小心意,就博你一笑吧!”

    欒逍挺吃驚,才幾歲的小孩,字寫得有棱有角,還是如此充滿智慧的哲語。“我從沒收過這么高雅的禮物,感覺自己都成文化人了。替我謝謝他,我很喜歡?!?/br>
    “你本來很有文化?!倍Y物送到,諸航起身走人,心情很愉悅,又見到欒逍了哦,她偷偷觀察了,手掌痊愈得看不出一絲受傷的痕跡,臉和以前一樣英俊。到底一起面對過生死,心里面的親切感像井噴似的,怎么都藏不住。

    等諸航出門,欒逍慢慢張開手掌,一手的汗,緊張的。等著回寧大的日子,簡直可以用歸心似箭來形容,夜劍的兄弟們把他鄙視得不行,說他吃里爬外。他不辯解。這個假期好好地過了把射擊的癮,還好,功夫沒有丟。兄弟們促狹地說高嶺就是一道無法翻越的山嶺。他心道:誰說的,現(xiàn)在這道山嶺就被一個人踩在了腳下,雖然僅是個過客,他還是欣喜。

    欒逍這學(xué)期的課和上學(xué)期變化不大,諸航換了,執(zhí)教《網(wǎng)絡(luò)戰(zhàn)爭》,沒課本,純靠自由發(fā)揮。學(xué)生也換了,除了忠誠的馮堅。馮堅說,諸老師,你下學(xué)期是不是該教《我和計算機不得不說的那些事》。諸航直樂,她和計算機之間確實有不少事,要寫書的話,能湊一本。

    諸航去了教務(wù)處領(lǐng)課表,剛準備進門,看到大校長在里面,連忙縮回腳,假裝看墻上那幅《少年強則國強》的畫。

    “校長,您除夕夜真去寺里敬香了?”教務(wù)主任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

    “是呀,人多得差點上不了山?!贝笮iL不是敬香時凍著了吧,喉嚨里呼哧呼哧的,像是有炎癥。

    “大家都去搶頭香,嘿嘿,想不到校長也趕時髦,您也是求大富大貴?”

    “富貴就順其自然吧,不能強求。我求的是寧大的平平安安?!?/br>
    大校長出來了,諸航直盯著自己的腳尖,沒勇氣抬頭。王琦和羅教授的事,別人不知,校長心中一本賬卻是清清楚楚,知識分子哪里碰到過這些,這個年怕是沒過好。

    那么大個人立在那兒,大校長怎會看不見?!爸T老師,這學(xué)期……”大校長詞窮了。

    諸航訕訕地笑:“我努力,我加油!”盡量不嚇您。

    “你辛苦了?!贝笮iL點了點頭。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諸航笑容都僵硬了。

    其實諸航也不想留在這。她去536見過束大校,問接下來的任務(wù)是什么,束大校和首長的口徑一致:好好教書。還真把她往教書育人上逼了。諸航站在課堂上,看著一雙雙充滿求知欲的眼睛,心情凝重。她和欒逍之間現(xiàn)在沒秘密,悄悄問他的任務(wù),那家伙雙目坦坦蕩蕩:和你一樣,你在哪兒,我在哪兒。那口氣很像豪氣沖天的戰(zhàn)士對首長承諾:槍在哪兒,人在哪兒。

    首長不在家,她就是頂梁柱。唐嫂和吳佐,有的事能幫忙,有的事還是需要她親歷親為。給帆帆看了作業(yè),聽他讀了一篇《論語》,再給戀兒胡編了個奧特曼打怪獸的故事,上床時,諸航看了下時間,快十點。

    沒有首長的臥室顯得特別空蕩,說特別想念也不像,說不想是真騙人。思念就像是被云霧籠罩的山巒,風一吹,云霧散開,露出山的輪廓,再一吹,輪廓不見了。

    門被敲響的時候,諸航在做夢,眼睛也不睜,手朝外面伸去,摸了個空,人倏地坐了起來。她忘了,首長現(xiàn)在在北京,那……敲門的人是誰?

    “諸老師。”久等不到回應(yīng),敲門的人急了。

    諸航探身下床,裹了睡袍跑過去。吳佐一臉緊張地看著她:“軍區(qū)通知你現(xiàn)在去信息處開個會!”

    “我?”諸航指著自己的鼻子,她的級別好像沒那么高吧!

    “軍區(qū)的車在外面等著呢!”

    從車里下來,站在漆黑的凌晨里,仰望著軍區(qū)大樓亮如白晝的燈光,諸航仍沒有找到一絲真實感。

    536里另外兩位網(wǎng)絡(luò)奇兵的人員也來了,加上諸航和信息處的,會議室里不會超過十個人。視頻打開,主會場是北京,主持人是……首長!諸航捂住差點驚呼的嘴,眼珠滴溜溜轉(zhuǎn)了一轉(zhuǎn),還好,別人都在盯著屏幕,沒人朝她看。這樣子和首長面對面,有種遙遠又陌生的感覺。

    主會場是個大會議室,很多人,諸航看到了成書記和李南,李南還是跩兮兮的樣兒,看人時眼都是斜的。

    會議是臨時會議,首長手上沒有講稿,面前放著的像是幾張傳真。秦一銘坐在他的身后,他向秦一銘點了下頭,秦一銘起身,鏡頭換了,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張報紙,諸航勉強辨出是俄文,字卻是不識一個。在報紙的頭版,大篇幅的報道旁有一張照片,照片上的男子金發(fā)藍眼,蒼白的面容,消瘦得像個阿富汗難民,可是讓人感覺到書卷氣很濃。

    秦一銘手里拿了根教棒,指著男子介紹道:“此人名叫保羅,飛翔的山鷹創(chuàng)始者之一。飛翔的山鷹是目前網(wǎng)絡(luò)上最活躍、高調(diào)的黑客組織,號稱網(wǎng)絡(luò)雇傭軍,擁有攻擊網(wǎng)絡(luò)和盜取數(shù)據(jù)的各種尖端技術(shù),行事敏捷,在用戶中口碑極好。半年前,飛翔的山鷹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分裂,主要原因是管理觀念有了分歧,不久,保羅脫離了該組織,他花了五個月的時間策劃了這次揭秘行動。事件發(fā)生在二月,我們也稱這次行動為‘二月風暴’。保羅是在地中海的一個小島上與俄羅斯媒體的記者見的面,保羅稱飛翔的山鷹現(xiàn)在已被a國、e國還有d國三國招安,專門為他們從事監(jiān)聽業(yè)務(wù),并盜取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機密信息,這個范圍不是指某幾個人,而是像電線一樣,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飛翔的山鷹。這三國如果掌握了這些資料,其他國家的機密就像被裝上了顯示器,他們輕易地就能實現(xiàn)掌控全世界的霸權(quán)主義。保羅說他不愿看到這樣的局面,也不愿每一個人生活在一個一言一行都被他人記錄的世界里。”

    秦一銘介紹完,就像一滴油掉在了沸騰的水中,鍋炸開了。諸航輕輕地笑了,很多人說網(wǎng)絡(luò)如海,你可以在里面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其實你固定地逛幾個網(wǎng)站,就等于走進了別人編織好的籠子里。上次那個“虎妻護夫”事件后又出了個后續(xù),大亨有次在一個不是很公開的場合稱,傳媒集團之所以監(jiān)聽,還有一個原因是為了防止恐怖分子搞活動,而恐怖分子臉上又沒寫字,他們只能伸長觸角。聽著很是冠冕堂皇,至于真假,鬼知道。

    原來這事真正的續(xù)集是這樣發(fā)展的,這個飛翔的山鷹和傳媒集團伺候的不會是同一個主子吧!諸航又看了下屏幕上那張照片,保羅,好名字,《速度與激情》里那個帥哥也叫保羅。這人有趣,他的行動表明他在捍衛(wèi)民主,杜絕霸權(quán)??墒沁@么可愛的天使以前怎么做了黑客呢,這算金盆洗手還是棄暗投明?

    卓紹華等議論聲輕了點,沉聲道:“保羅離開飛翔的山鷹時,把那份資料帶走了。自接受采訪后,他就失蹤了,就連他的家人都不知他在哪兒?!?/br>
    “帶著這份資料,這人只能搬去火星了,想殺他的人太多了?!崩钅侠浜吡寺?,說道,“所以說他肯定已經(jīng)不在這世上了?!?/br>
    “如果是這樣,那資料落在誰的手里?”成書記搖搖頭。

    李南攤開雙手,聳聳肩:“反正不在我這兒。”

    卓紹華拿起面前的傳真紙:“一些人視他如眼中釘,一些人則認為他是正義的使者,很多反戰(zhàn)的和平主義組織在試著與他接觸,為他提供庇護和資金,他的facebook的粉絲已增加到四千萬人?!?/br>
    “你的意思是他現(xiàn)在和他的支持者在一起?”李南問道。

    卓紹華輕輕點了下頭。李南濃眉擰成了個結(jié):“他成功地在世界上掀起了這場監(jiān)聽風暴,目的已達到,接下來他要干嗎?”

    卓紹華看向李南:“這不是一場風暴這么簡單的事,他讓大家看到的不是一桶水,他告訴所有人的是,怎么樣修理管道,我們?nèi)绾问占?,如何再加工和分配這些水。”

    成書記一敲桌子:“這已成了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一個老梗,還是網(wǎng)絡(luò)安全、網(wǎng)絡(luò)維護。真是不地道啊,使出這種宵小的行為。我們要把水搞渾,讓他們什么都看不清。他們能監(jiān)聽,我們要搞反監(jiān)聽。”

    “這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事,眼前的問題是,保羅是否真像他所講的那樣,他是為了保衛(wèi)互聯(lián)網(wǎng)個人數(shù)據(jù)的不可侵犯性?他既然知道資料如此重要,為什么不毀掉而是隨身攜帶?”卓紹華說道。

    李南笑了:“那是他的籌碼,是護身符,毀了,他還有什么資本和別人談,這世界還有誰多瞧他一眼?!?/br>
    “他準備把資料給誰?”這是會議結(jié)束時,卓紹華講的最后一句話。會議室瞬間空了,他仍坐在那里,看著墻上的投影屏幕。gah的副主任,是他現(xiàn)在的職務(wù),雖然是副職,卻要負責全面的工作?!岸嘛L暴”是他上任后的第一件大事,他甚至都沒把各部門的工作部署好,就要投入全部精力專注于這件事上。

    “紹華!”

    卓紹華站起來,看向推門進來的成書記?!澳趺从只貋砹??”

    成書記拍拍他的肩:“網(wǎng)絡(luò)奇兵是在你手上建起來的,人員你熟,伯伯知道你壓力大,你想調(diào)誰直接開口,就是諸航,我也放人。”

    “謝謝成伯伯,這事暫時還用不上她?!?/br>
    “行,你看著辦。伯伯回來就是和你說這事的?!?/br>
    卓紹華把成書記送到車邊,東方已經(jīng)露出了一絲魚肚白,空氣冷得發(fā)硬,寧城梅山上的春梅大概都盛開了,北京的春天還沒個影子。

    秦一銘握著手機從樓上跑下來:“諸老師的?!彼?,這個時間?語氣倏地緊繃:“諸航?”

    “首長,我剛到家,一會兒帆帆要起床了,我就不上床睡了?!?/br>
    “你……去哪兒了?”

    “哈,你沒看見我呀?我可看見首長了。首長你是不是瘦了點,想吃唐嫂做的菜了吧?”

    “是呀,特別想。”還很想你,特別在這一夜沒睡的這么冷的早晨。“軍區(qū)也通知你了?”

    “嗯,我也覺得奇怪,不過首長講話,我沒打瞌睡。李大校一開口,我就直接關(guān)閉了聽力。”

    “哈哈,你還真是愛憎分明。乖,上床去,暖和暖和也好。親下。”對著手機吻了下,聽著她嗯嗯哼哼的,臉應(yīng)該紅了。

    卓紹華愉悅地收了線,然后輕笑搖頭,他爸爸有時會開玩笑地喊成書記“老狐貍”,這還真沒喊錯。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諸航關(guān)閉《聯(lián)合早報》新聞網(wǎng)頁時,腦子里陡地跳出這句詩,想著自己搖頭晃腦的吟誦樣兒,自己的牙先酸掉了?,F(xiàn)在全世界最紅的明星,非保羅莫屬。有人的地方都在談?wù)撍?,雜志、報紙、網(wǎng)頁的頭版全給他占去了。有人唱紅,有人唱黑,這是自然的,就是鉆石,也不能讓所有的人都喜歡。他好像在周游世界,傳聞他一會兒在古巴,一會兒在冰島,一會兒在迪拜……沒有一個消息得到證實。

    他穿開襠褲的歷史都被媒體挖掘出來了,小時候,也非常一般,膽小、自閉。上中學(xué)時,才顯示出一點計算機方面的天賦,但也不出眾。中國有句俗語叫“三歲看到老”,像戀兒,哪怕是送去英國皇家淑女學(xué)院待個十年八年,估計也成不了淑女。保羅這性格變化也太大了,算是長殘還是長歪?諸航想找他小時候的照片看看,竟然沒有。諸航看到了他近期的幾張清晰照,這人的長相,算是融合了東西方特征,如果忽視金發(fā)、藍眼、高挺的鼻梁,完全像個東方人,估計是個混血兒。

    對于普通人來講,保羅只是個飯后的談資,那一切離他們極遠??墒墙蛷R堂,都已進入一級警戒狀態(tài)。江湖與廟堂向來堅持界限分明,保羅扯下了面紗,江湖亂了,廟堂驚了。a國、e國、d國三國官方發(fā)言人極力否認與飛翔的山鷹有牽扯,他們非常無辜,飛翔的山鷹沉默以對。又是一個巨大的羅生門。

    保羅突然更新臉書了,他上傳了一張風景照,高遠的天空,湛藍的大海,海水中,一塊黑色的礁石淺淺地露出了個頂。

    諸航撲哧一聲樂了,北方相聲演員特愛說“逗你玩”,這不,保羅在逗全世界玩。她又去看了下保羅的照片,如果再胖點,也算是一帥哥了。

    馮堅站在窗戶前玩手機,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淡淡的,東一點,西一點,在他肩上微微顫動。諸航歪著頭看了又看:“馮堅,你這個寒假是不是胖了?”那腆著的是肚子吧!

    馮堅臉色大變,摸摸臉,緊張道:“很明顯嗎,諸老師?我就胖了十斤?!?/br>
    諸航毫不留情地打擊道:“十斤,那是好大一堆。你當心點,再胖下去,就追不到女生了?!?/br>
    “不怕,我有女朋友了。”馮堅很驕傲,“在海南上大學(xué)?!?/br>
    “網(wǎng)上認識的吧,是不是找了哪個帥哥的照片冒名頂替你?”

    “諸老師,我是個光明磊落又誠實高尚的人,我發(fā)給她的都是我的自拍照,不信,你看!”馮堅把手機遞過來,諸航?jīng)]接,就瞟了一眼,撇嘴道:“你原來長這樣?。 ?/br>
    馮堅臉紅了,嘿嘿干笑:“我就是稍微p了下?!?/br>
    “這身材都快p成閃電了,這下巴成錐子了,哎喲,你爸媽要是看到,都快認不出你來了。”

    馮堅戳著屏幕,理直氣壯道:“這是我奮斗的目標,所以我不算欺騙。”

    “你抽個時間,去韓國整容吧!”諸航越過他下樓,遠遠地看到思影博士和欒逍站在路對面的香樟樹下,她揮手打了個招呼,連忙繞上一條小徑去報告廳。

    思影博士對欒逍還是無法做到死心,學(xué)馮堅緊緊盯人。欒逍風度極佳,從不刻意躲避,遇到就笑著寒暄幾句,尺寸把握得剛剛好,再進一步,門就關(guān)了。她這幾天換的美瞳,看人時,眼神都是憂郁的。

    馮堅反應(yīng)慢,走了一路才明白諸航讓他整容,是調(diào)侃他這輩子靠自己是不可能瘦的。諸老師對他可真了解。“其實男人外形不重要,胖點才像男子漢,再說我又不傻,為個女生在自己身上動刀子不值得。對了,諸老師,女生們說思影博士做微整手術(shù)了!”

    “微整手術(shù)?”諸航out了。

    馮堅指指鼻子,指指臉頰:“打個什么針,當然那針特貴,可以保持一年,皮膚變白,鼻子墊高,眼袋沒了。思影博士簡直是用生命在追求愛情呀!”

    “還有這種針?”

    “嗯,學(xué)生化的人都知道,不信你問問羅教授去?!瘪T堅一拍腦門,“我又忘了,羅教授調(diào)走了,王琦老師也跟著一起走了,他們都是人才啊,寧大損失慘重。諸老師,你說校長要不要反省下,為什么留不住人才呢?”

    “真正的人才不會安于現(xiàn)狀,他們永遠都在接受挑戰(zhàn)?!敝T航停下腳步,朝報告廳一努嘴,“馮前鋒,上!”

    二十八天,恰好是整個二月的天數(shù)。寧城春再早,夜里還是有一些料峭的寒意,卓紹華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看著遠遠近近的燈火,同天邊的星交相輝映。一彎下弦月,淡淡地掛在深青色的夜空上,倒有些縹緲了。院子里種了一叢竹,襯了月色,在地上畫出參差的影子,微風過處,發(fā)出簌簌的聲響,有一種說不盡的情懷,在心里蕩來蕩去。

    他很少按時下班,多半披星戴月回來。諸航私下和他開玩笑,首長,我倆的關(guān)系就那么見不得光嗎?

    客廳的沙發(fā)好像移了下位置,空間顯得更大了,沙發(fā)上有只小飛機,墊子上有兩只沙包,這兒是戀兒的地盤。帆帆的房間收拾得很整潔,書包、水杯整齊地放在書桌上,《論語》看完了,這是《史記》,扉頁上蓋著寧大圖書館的戳。怕吻醒帆帆,卓紹華湊上前去好好地看了看睡得rou嘟嘟的小臉。

    在客衛(wèi)洗的澡,等頭發(fā)干了,才輕輕地掀開被,還沒躺下,身邊的人翻了個身,手臂習(xí)慣地搭在他的腰間,下一秒,諸航睜開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他呼吸一頓,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明明晚飯吃得很晚,他突然覺得特別餓。

    沒有人說話,也許此刻語言是多余的,身體總是比語言靈敏,guntang的雙唇貼上來,兩人情不自禁都顫抖了下,那感覺仿佛置身波峰,正被海浪高高地拋到半空。

    不過睡了四小時,兩個人都醒了,一絲曙光從窗簾下方漏進來,緩緩在臥室內(nèi)流淌。

    “是探親還是公務(wù)?”諸航把首長睡衣中間的一顆紐扣咬得濕濕的。

    “是回家?!弊拷B華用手插在她的頭發(fā)里,溫柔地搓了搓,頭發(fā)好像長了點。

    諸航嘴角一翹:“首長,網(wǎng)上現(xiàn)在有個對號入座的游戲,號是保羅的那張照片,座是具體的方位,網(wǎng)友們都玩瘋了,答案五花八門?!?/br>
    “那是港城的一處海景?!?/br>
    諸航撐坐起,愣愣地看著卓紹華?!八诟鄢??”

    “不只是我們發(fā)現(xiàn)了,其他國家應(yīng)該也發(fā)現(xiàn)了。港城現(xiàn)在各國特別調(diào)查人員云集?!?/br>
    “他想把資料給到誰?”港城是自由貿(mào)易港,有許多特別政策,地位很微妙。

    卓紹華搖搖頭:“他和幾個支持者在一起,不和外界接觸?!?/br>
    “那資料其實給哪家,哪家都等于接了個燙手山芋,各國的矛頭全指向他。他跑來港城,不是讓我們很被動嗎?”

    “他不會一直安靜的,等!”卓紹華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才一會兒,這孩子的肩都涼了?!爸T航,保羅脫離飛翔的山鷹時是在去年的九月。”

    “嗯!”首長特意說這個干嗎,去年九月很特別嗎,等等,諸航瞪圓雙眼,人質(zhì)事件也是去年九月,那個做好事不留名的……是保羅?

    “雖然是創(chuàng)始人,但有些資料也不是全都能接觸的,我覺得保羅在山鷹里面可能被孤立。他無意中知道這個資料,無法辨識真實度,他就試了下水。”

    “把情報給了第三方,逼出羅教授。確定資料的真實性后,他帶著資料消失了?!敝T航的聲音低下來,喃喃的,更像是在問自己,“首長,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是賣了個人情給我們呢?”

    “那也太含蓄,如果只為這個結(jié)果,直白不更好嗎,他這樣做我們完全可以不領(lǐng)情?!?/br>
    是呀,說不通?!昂诳妥龅剿@樣,算是轟轟烈烈了?!?/br>
    “后悔了?”卓紹華揶揄道。

    “有點,想當年我也曾是江湖上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一只豬……”

    “哈哈!”真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沉重的心情煙消云散。

    唐嫂早晨做了湯面,湯是新鮮的刀魚和大骨頭一起熬的,用她的話說,喝一碗暖一天?!皠e看天暖了,這樹發(fā)芽,細菌也發(fā)芽,不察覺就凍著了?!迸涿鏃l的是四碟炒菜,五顏六色,賣相特好。卓紹華夸了又夸,直說吃來吃去,還是唐嫂的手藝最好。唐嫂不好意思了:“那是您吃慣了,其實也不太好,我就瞎做的。”

    戀兒知道“瞎”是什么意思,大聲驚嘆:“唐嫂好厲害,瞎了還能做飯,我閉上眼睛走兩步,摔了個大跟頭,很疼?!?/br>
    唐嫂氣得瞪過去:“和你沒得聊!”頭一扭,看到諸航也咧著嘴樂,心想這母女都不讓人省心,首長這些年真不容易?!爸T老師,算算日子,你那個朋友該有六個月了吧?”

    “哪個朋友?”諸航把長長的面條咽下去,擦擦嘴。

    “送我絲巾那個,你忘了?”唐嫂責備地看著諸航。姚遠,諸航想起來了!“我最近都沒遇見她,她和你常聯(lián)系?”

    “就打了幾次電話。我給她孩子做了身衣服,你去看她時一塊帶去?!?/br>
    諸航不太記得自己懷孕六個月的樣子,諸盈說她“懷相”好看,就長了個肚子,腿和胳膊還是瘦瘦的。姚遠顯然是另一種懷相,整個人像發(fā)酵的包子,以前的姚遠只做了個餡。

    “你這是懷了幾個?”諸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姚遠的肚子,這要是足月,還得長多大。

    姚遠招呼著諸航坐下,又是倒茶又是拿水果?!耙粋€。醫(yī)生說寶寶不是很大,是我長胖了??晌矣植桓疑俪?,怕寶寶吸收不到營養(yǎng)?!?/br>
    諸航覺得懷孕的姚遠周身都散發(fā)出圣潔的光輝,她不自覺地肅然起敬?!澳悻F(xiàn)在就開始休假了?”姚遠家不大,布置得很溫馨。諸航看到桌子上有胎教的書、童話故事,有各種古典音樂的碟,她沒看到電視,也沒看到電腦。

    “腳和腿腫得厲害,上班也是給同事們添麻煩。”姚遠抿嘴一笑,看出諸航的疑惑,“電視、電腦輻射太大,對寶寶不好,就是手機我也不用的。我在書里看到,n年之后,留給我們最美麗的回憶,不是智能手機、多大屏幕的電視、高科技的各種設(shè)備,而是春天、秋天,林子里的小鳥,天上飄的云,黃昏里的雨……我要帶寶寶多多親近大自然?!?/br>
    諸航端起茶杯,佯裝喝水。姚遠的話若是換個人說,她會說矯情,可是聽姚遠說來,她動容了,還產(chǎn)生了共鳴。現(xiàn)在的生活已經(jīng)無法離開高科技,它會讓生活便捷,卻不能讓生活幸福?!澳恪兓艽?,我的意思是母性十足,很慈祥,很溫柔?!?/br>
    姚遠笑了:“懷孕確實讓人改變,以前很多想不通的事現(xiàn)在全釋然了。比如周文瑾……”

    諸航僵住,一時間很想起身告辭,可是看姚遠一副娓娓而談的樣子,她又無法打斷,只得痛苦萬分地聽著。

    “在國外的時候,班上就我們兩個華人,又跟的是同一個導(dǎo)師,很多時間都在一起,也談得來,愛好差不多,相愛是件很自然的事,可他對我卻沒有特別的想法。我以為需要時間,或者他是個對愛情態(tài)度嚴謹?shù)娜?,戀愛必須是以結(jié)婚為目的。我愿意等待。然后回國,我們在同一部門,甚至住進同一幢樓,可他還是……不喜歡我。我現(xiàn)在才明白了,愛情是將就不得的,哪怕像遠古時期的伊甸園,世界上就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會照顧她、保護她,卻不會愛她,因為她不是他心底的那個人?!?/br>
    姚遠臉上沒有遺憾,只有明了,語氣也不帶惆悵,她是真正走出來了。往事里的那個女子是叫姚遠,卻像是別人的過去。“他真的是個好人,特別細心。讀博的壓力很大,夏天晚上我們都待在圖書館。圖書館很老舊,外面是個花園,蚊子特別多,每次他都會帶上清涼油,很多學(xué)生都向他借。其實蚊子很少惹他,可能是血型的緣故?!?/br>
    愛惹蚊子的是她,兩人坐在北航cao場邊吃冰淇淋,蚊子圍著她嗡嗡地叫,咬了滿身的包,他剛打了球,穿了件背心,胳膊上連個紅印都沒有。后來夏天一到,只要和他一起,他總會像變戲法似的,從口袋里掏出盒清涼油,盯著她上上下下地抹。小艾說她一開口講話,都有一股清涼油的味。

    從姚遠家出來,春天的陽光能有多曬人,諸航走著走著,卻有點恍惚了。遙遠的過去隔著經(jīng)年掀開,很多都模糊了,那些畫面如同歲月里的流沙,在臺風夜早被刮走了,這街道,這樹,這些高樓,這些高聲響著喇叭的車,才是真真實實的。

    一個男孩兒懶洋洋地坐在路邊的長椅上,黑毛衣,格子圍巾,長發(fā),他輕輕撥弄著懷里的吉他,似有似無的音符惹得經(jīng)過的女孩兒不住地回頭。他是好人嗎?諸航站著認真打量。

    國產(chǎn)大片里,好人都有一張國字臉,端正的眉,眼神凜然正氣,壞人三角眼,笑容猥瑣,好與壞如同白與黑,一目了然;老電影里,好人是拯救地球或者宇宙的大英雄,出身普通,卻被委以重任,歷經(jīng)九九八十一難,像打不死的小強。壞人一開始或是斯文敗類,或是翩翩貴公子,或是站在權(quán)力巔峰的主宰者,無論哪種,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都在做著不切實際的夢,雖然結(jié)局總是正義戰(zhàn)勝邪惡,卻讓人感覺是好人出于羨慕妒忌恨對壞人下了手。還是法國影片溫和、從容,好人壞人從外表上看上去差不多,行事也沒多夸張,兩人坐在一塊,喝著香檳,聊聊哲學(xué),談?wù)勅松?,輸?shù)娜溯數(shù)煤苡凶饑?,贏的人則有點惋惜,以后這么了解自己的酒友沒有了。

    被這兩道目光注視的時間有點久,彈琴的男孩兒裝不下去了,突地抬起頭,擰擰眉,這人遇到什么事了,眼神那么悲傷?

    俄羅斯報紙又登載了對保羅的一篇采訪,網(wǎng)上很多人說他在故弄玄虛,他只是飛翔的山鷹里一個跳梁小丑,實際上他手里根本沒有什么絕密資料。保羅向記者公布了中東地區(qū)前不久剛剛發(fā)生的一次槍戰(zhàn)的真相,那次槍戰(zhàn)造成幾百人的傷亡,媒體說是恐怖分子的血腥行為,保羅說實際上是某超級大國的間諜為當?shù)胤磳h上位策劃的一個陰謀。

    世界又一次微震,在輿論的壓力下,某超級大國發(fā)言人稱他們在當?shù)氐墓ぷ魅藛T是為了協(xié)助聯(lián)合國從事救援工作,并沒有什么陰謀。這一發(fā)言等于不打自招,保羅的支持者們瘋狂了,他們?yōu)楸A_的正義、自由舉行游行示威。很多國家的外交部在例行發(fā)布會上,也對此事進行了譴責。

    欒逍并沒有過分關(guān)注保羅,他發(fā)現(xiàn)諸航這幾天沉默得有點過分。她如常地上下班,但除了上課,她幾乎不出辦公室。她并不是在備課、做教案,大部分時間她都是對著電腦發(fā)呆。午飯的時候,他喊她去餐廳,她盯著他,好半天才應(yīng)聲。馮堅也發(fā)現(xiàn)了,問他諸老師這是春困還是思春?

    打發(fā)掉來心理輔導(dǎo)的學(xué)生,欒逍疾步走向諸航辦公室。諸航不在,他找了圖書館、電教室,最后在籃球場看到她。她抱著雙膝坐在草坪上,看幾個男生打比賽。

    “哪隊厲害點?”他在她身邊坐下,故作隨意地問道。

    “穿黑運動服的,他們有個不錯的中鋒,你看?!彼酶觳仓鈨鹤擦怂幌隆桢锌催^去,中鋒竟然是個戴眼鏡的瘦高男生,三分球很準,動作也干凈漂亮。欒逍看了一會兒,發(fā)覺有個矮個子的男生很靈活,中鋒的球多數(shù)是他傳過來的。只要球到了小個子男生手里,不管別人怎么圍攻,他總能抽身而出,把球傳給中鋒。兩個人之間的配合已經(jīng)達到一個眼神就心領(lǐng)神會的境界了。

    “這默契感,怕是一年兩年培養(yǎng)不來。”

    中鋒又進球了,諸航拍掌?!爸辽僖荒辍N矣袀€師兄,以前我們也經(jīng)常一起打球,我們也可以做到這樣默契?!?/br>
    欒逍微笑地看著她。她著急道:“不相信?你去北航打聽打聽,我球打得肯定比課上得好?!?/br>
    “我相信。那位師兄后來呢?”能夠有這樣默契的師兄,當年肯定“不是別人家的師兄”。

    諸航把目光又轉(zhuǎn)向了球場:“后來我們成了陌生人。”

    “陌生人總比敵人好。”

    “有時候敵人可以是最了解你的那個人,而陌生人……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br>
    “我的見解里,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關(guān)系是最安全的關(guān)系?!?/br>
    諸航攏了攏頭發(fā),突然站起來走開,欒逍跟在她身后。大衣被吹得朝后張開,她低頭傾身,逆風而行,頭發(fā)糾纏飛揚。欒逍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的背影,竟是如此單薄。

    “你看過《雍正王朝》那部劇嗎?”她回過頭問道。

    欒逍緊趕幾步,與她并肩?!翱催^幾集,很老的劇了?!?/br>
    “你說里面那個百官行述真的有嗎?”

    “有的,那個原本是廉政檔案,卻被人用來記載官員的隱私,這就像是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他們的咽喉?!?/br>
    “那四爺為什么要燒掉呀?最起碼可以打擊八爺一黨,還能給自己立威?!?/br>
    欒逍笑了:“這就是四爺?shù)母呙髦?,帝王之術(shù)講的是恩威并施。燒了百官行述,他就把人心籠絡(luò)了?!?/br>
    “人心最是難測,是不是?”

    她今天的問題真多,像只在海洋里迷失的小舟,它需要燈塔的指引。“古人說人心如古井,說的就是一個‘深’字。但是選擇權(quán)在我們手中,如果是我,我會選擇簡單一點的人做朋友,坦然相處,有事說出來?!?/br>
    “是的,選擇權(quán)在我。”可是選擇真的很難。有些人,永遠都不見,也就風平浪靜。要是一不小心見了,就像在心里劃了一刀似的。

    植樹節(jié)這天是周末,寧大搞了個“城市與綠化”的演講比賽,欒逍想找諸航一起去看,馮堅告訴他諸老師請假了。

    諸航就請了一天假,加上周末,共三天。帆帆要上學(xué),看看mama,默默地背著書包走了。戀兒是個閑的,鼻涕眼淚都出來了,嚷著要跟mama一塊去看爸爸,諸航冷著臉沒依。吳佐看得不忍,想說他可以幫著抱孩子,一瞅諸航的臉,把嘴閉上了。他覺得諸老師去北京,不像是探親,而像是去決斗。

    諸航只同意吳佐把她送到機場,寧城到北京的飛行時間是一個半小時,她想一個人待著。

    有人說,坐飛機也是一種挑戰(zhàn)。窄小的空間,一張張陌生的面孔,距離地面幾千英尺,除了外面白茫茫的云層,沒有別的好看。沒有標志性的建筑,沒有路牌,沒有信號,心里面憂懼一些恐怖事件的發(fā)生,卻又不敢流露在臉上。你就是這樣木然地坐著,忍受著擁擠,聽著時光在流動,等待飛機的降落。在落地的那一刻,你長長地舒了口氣,有種逃脫生天的慶幸感。

    秦一銘來接的機,諸航讓他送她去網(wǎng)絡(luò)奇兵總部。秦一銘訝異地看了她一眼,沒多問。北京機場高速的交通還是那么令人抓狂,空氣質(zhì)量還是那么令人憂心,秦中校的表情還是那么令人想笑。

    “首長昨天是睡在家還是辦公室?”這個家是卓明和歐女士的家,部里給首長新分配了一個院子,他太忙,還沒顧上看呢!

    “辦公室?!鼻匾汇懲nD了下,問道,“諸老師想去看看那座院子嗎?”

    “等放暑假吧!”諸航敲敲太陽xue,像是很疲憊。秦一銘不再說話,專注地開車。他把諸航送去網(wǎng)絡(luò)奇兵總部,自己回到gah,剛準備向卓紹華匯報,警衛(wèi)上來說成書記的車到樓下了。

    秦一銘連忙和卓紹華下去,來了兩輛車,網(wǎng)絡(luò)奇兵的幾個高層也都來了,諸航是從成書記的車上下來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秦一銘覺得首長臉上的表情并不是“歡迎”,特別在看著諸老師時,兩道劍眉鋒芒畢露,雙瞳中多了抹銳氣。

    “去會議室!”成書記說道。

    一行人進了會議室,gah各部門的處長也全都過來了,朝卓紹華看看,不知道這次緊急會議的內(nèi)容是什么。

    “請準備投影儀?!背蓵泴η匾汇懼钢?,自己找了個煙灰缸,神色凜冽地點上一支煙。諸航嗅到煙味,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她打開隨身帶來的筆記本,讓秦一銘幫著和投影儀連接了起來。

    “我崇尚素顏、本色,對修圖這種軟件向來沒什么興趣的,但是……唉!”諸航朝眾人笑了一下,仿佛為自己牽強的解釋很羞窘。

    除了成書記和卓紹華保持著淡定,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被諸航的話搞得有點蒙。屏幕亮了,諸航筆記本的瀏覽器的頁面跳了出來,圖標排列的最下面就是修圖軟件的標志,鼠標的箭頭戳向它,打開,眾人就眨了下眼睛,畫面的正中出現(xiàn)了保羅的一張大頭照,然后只看到一個箭頭上下左右地跳個不停,保羅瘦削的臉頰慢慢地豐滿,鼻梁骨削平了些,眼袋那兒修飾了下,金黃的頭發(fā)換成了黑色,眼眸的顏色換成普通的琥珀色……

    一種強烈的熟悉感撲面而來,會議室內(nèi)響起不約而同的吸氣聲。煙霧后面的成書記眼中射出一道冷光。卓紹華筆直地看著屏幕,臉色仿佛罩著一層堅硬淡漠的面具,就好像硬玉的光澤。

    “可能其他地方還微整了下,但這樣應(yīng)該可以看出來了。”諸航淡淡地說道。

    “他是?”剛從n軍區(qū)調(diào)來的gah的一位少將不是太明白情況。

    “周文瑾,前工信部、網(wǎng)絡(luò)奇兵的成員。”成書記一字一句地說道。

    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何去?于是,就以這樣的方式登場嗎?諸航在心里問自己。

    真的沒往這方面聯(lián)想,但在收到藍色鳶尾花的時候,有預(yù)感他要出現(xiàn)了。保羅的身世、經(jīng)歷,還有膚色、眼眸和頭發(fā)的顏色,還有那瘦到脫形的身材,統(tǒng)統(tǒng)遮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諸航記得在特羅姆瑟時,他大概是吃了太多的高熱量食物,又留了胡須,粗壯得像個北歐大漢。她早晨起床,在廚房里遇到他,一時間,以為某鄰居走錯了門。

    這樣的兩個人如何重疊?可氣質(zhì)是變不了的,欒逍也是溫文爾雅,但周師兄的氣質(zhì)是濃重到值得細品的書卷氣,誰也模仿不來。

    她很納悶保羅為什么會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且越來越濃,揮之不去。思影博士的美瞳、她為欒逍所做的微整手術(shù)、馮堅所p的自拍照,電閃雷鳴之間,她心中一動。

    哪怕五年不見,哪怕音容笑貌已異,她還是認出他來了!似水年華里的人和事,在漫長的人生中,是烙印最深的一筆。諸航苦笑。

    新聞學(xué)里,有六個w:1.who;2.when;3.where;4.what;5.why;6.how——現(xiàn)在到什么程度了?她很想一個一個地讓他填滿答案。他的字清秀內(nèi)斂,和他的氣質(zhì)渾然一體。不,她說的是周師兄,不是保羅,可保羅就是周師兄……諸航撫著額頭,感到頭像有千斤重。

    退下來的卓明作息很有規(guī)律,十一點必然上床。卓紹華看到書房里透出的燈光,猶豫了下,敲門進去。卓明拿下鼻梁上的眼鏡:“回來啦,要不要吃點夜宵?”

    卓紹華不是很習(xí)慣這么家常的父親,恍惚了下,搖搖頭:“我不餓。諸航睡了?”

    “吃完飯就睡了,坐飛機很累的。晏南飛品位很高,時間又多,你那個院子請他幫著布置下,諸航在我這里有點拘束,你知道你mama就愛擺個婆婆的譜?!?/br>
    卓紹華笑笑,起身給卓明把茶倒?jié)M,自己也倒了一杯。卓明又把眼鏡戴上,翻著手里的一本字帖?!鞍职帧弊棵鞔驍嗔怂骸袄哿艘惶?,你也早點洗洗睡吧!”

    卓紹華“嗯”了聲,走到門口,卓明喊住了他?!拔抑滥悻F(xiàn)在的壓力前所未有,高處不勝寒,這是你必須承受的。你知道我為什么堅持退下來嗎?雖然你冷靜、沉穩(wěn)、果斷,但是我在那個位置上一天,你在心里必然有依賴,總想著我會盯著你,在你犯錯時,適時地提醒你、糾正你。紹華,你的能力已經(jīng)可以獨當一面了。我愿意做個平凡的父親,在一邊驕傲地看著你?!?/br>
    “爸爸……”

    “晚安!”卓明把視線又放回了手中的字帖上。卓紹華替他帶上門,聽到父親說:“別擔心諸航,她從來就不弱。”

    父親又知道他擔心的是什么呢?心頭的煩躁壓制不住,卓紹華不想這樣子被諸航看到,便在院中走了走。墻角的兩株西府海棠打苞了,要盛開還要等一些時間。院子的高墻上方,蒼藍的天,仿佛是口深井,倒懸在頭頂。夜風拂過葡萄架上的新葉,沙沙的碎響,像細雨滋潤著干涸的大地。

    白天開完會后 ,諸航先走的,他和成書記后面又開了個小會。說實話,在看出保羅是周文瑾的那一刻,他松了口氣,是“那只靴子終于掉下來的”感覺。震撼卻又是巨大的,當保羅和周文瑾重疊在一起,很多情況要重新分析。周文瑾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諸航給他留了盞小燈,面朝里睡著,也許是光線的緣故,也許是他多想了,卓紹華覺得諸航睡得很不安穩(wěn),眉是蹙著的,嘴角耷拉著,睫毛微微顫動,看上去仿佛有些睡夢中都無法卸下的重擔。

    今天會議室的人里面,憤怒、震愕、驚呆……什么情緒都有,卻哪一個都比不上她難受,而這個真相還是要由她來戳破。選擇很殘忍,也許她也想沉默下去,可她還是面對了。

    這幾天,她過得一定很煎熬吧!卓紹華心疼得都揪起來了,手指輕柔地勾勒著她清麗的眉宇,先是在額頭印下一吻,然后落吻的速度越來越快,眼睛、鼻尖、嘴唇……好像一個忐忑不安的人,不做點什么心里面更慌。諸航終于成功地被他吻醒了?!笆组L,幾點了?”嗓子有些沙啞,人還不是很清醒。

    他的眼中閃過復(fù)雜的情緒,但很快他便掩飾住了,笑吟吟地拉開床頭柜的抽屜:“自己看?!?/br>
    “月相表找到啦!”諸航徹底清醒了,一躍坐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盒子里的月相表。

    “你大概是洗澡時拿下來的,隨手塞在睡袍的口袋里。睡袍早晨被清潔工收走了,幸好人家仔細,一發(fā)現(xiàn)就給我打電話了,前幾天才托人帶過來?!弊拷B華輕輕捏了捏諸航睡得紅通通的臉頰。

    “太好了,太好了。要怎么感謝人家啊,買禮物嗎?”諸航喜不自勝地撫摸著表盤,看了又看。

    “你先說怎么謝我?”卓紹華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做出認真期待的樣子。

    臥室里的燈光,沉默而溫暖。淺淡的光線里,首長的臉上溫柔中包含著寵溺,頭發(fā)沒有在會議室里那么有型,有幾根垂落在眉梢前,發(fā)色顯得格外柔黑,正是她最喜歡的。諸航抬手摸摸卓紹華的臉,深情地盯著他的眼睛:“首長,我想去港城?!?/br>
    “我不同意?!弊拷B華的音量不大,會議室里的眾人卻聽出沒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堅決。

    成書記笑了一下,不緊不慢道:“卓中將,我過來是和你通個氣,因為諸中校是你的愛人。諸中校去港城,這是網(wǎng)絡(luò)奇兵的事。”

    成書記的資歷和輩分放在這兒,卓紹華行事向來都會對他禮讓三分,今天他好像忘了和他說話的人是誰?!俺蓵浽?jīng)說過,網(wǎng)絡(luò)奇兵會配合gah的工作,想調(diào)誰就調(diào)誰。我已經(jīng)讓秦中校通知去了,從今天開始,諸中校臨時抽調(diào)到gah,協(xié)助調(diào)查‘二月風暴’事件?!?/br>
    姜自然是老的辣,成書記仍是一派和風細雨?!斑@真要說抱歉了,諸中校的任務(wù)我是昨晚布置的,我那兒兵多,卓中將換個人吧!”

    卓紹華從昨晚就拼命壓制的火氣呼地下破體而出:“她一個小小的程序員去港城能干什么?那兒現(xiàn)在都是什么人,各國的特工、間諜,隱在黑暗里的殺手,他們都不能拿保羅如何,成書記太高看諸中校了。”

    “是你小瞧我們諸中校了,她不只是個小小的程序員?!背蓵涁焸涞馈?/br>
    “我可以知道成書記給諸中校的具體任務(wù)是什么嗎?誘敵勸降,招安?”

    成書記搖搖頭:“諸中校比我們家成瑋還小好幾歲,我哪舍得讓她做這種事,我就是讓她去港城交流學(xué)習(xí)順便觀光旅游。港城可是購物天堂?!?/br>
    這只老狐貍,卓紹華忍不住腹誹,同時意識到這事已成定局,他攔不住了。眼角的余光悄悄地瞥了下把自己當背景板窩在角落里的諸航,心中一片黯然。

    成書記用慈祥又包容又很有自知之明的眼神看了看卓紹華:“任務(wù)是我布置的,但是我畢竟老了,思想跟不上形勢,很多方面做不到面面俱到。卓中將,具體的安排就麻煩你了?!?/br>
    負責記錄的秦一銘抬起頭,首長的臉鐵青得嚇人。“這不是你們網(wǎng)絡(luò)奇兵的事嗎?”這樣的賭氣話出自首長之口,首長氣得不輕呀,秦一銘心道。

    “沒錯,可是別人來安排,卓中將能放心嗎?”成書記意味深長地把目光從卓紹華身上又移向諸航。

    他當然不放心,所以才不愿意讓這孩子去港城。保羅不是當年在溫哥華機場悄悄擄走諸航的周文瑾,那時,他的目的單一,現(xiàn)在,他讓全世界的視線都聚焦在他身上,殺傷力堪比核彈。他這番破釜沉舟的用意雖然還猜測不出,可是空氣中的危險輕輕一嗅,就令人膽戰(zhàn)心驚。

    成書記臨走前送給他一盒綠茶?!扒迕髑暗奈骱昵安?,成功不知從哪搞來的,分一盒給你。我嫌味淡,你喝喝看,降火的?!?/br>
    卓紹華一言不發(fā)地把人送到門口,轉(zhuǎn)身對秦一銘說:“你去忙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秦一銘?yīng)q豫了三秒,還是走人了。諸老師還在會議室呢,她和首長算是一個人。

    “你也回去吧!”卓紹華坐下,看了眼諸航,冷冷地打開面前的卷宗。

    諸航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門關(guān)了,房間里暗了下來。卓紹華朝后側(cè)躺在椅背上,撫了把臉,從口袋里拿出煙盒,抽出一支。他抽煙的姿勢并不瀟灑,也不會吐煙圈。他木然地看著煙頭一點一點燃燒殆盡,線條冷硬的面容在煙霧里格外晦暗不清。

    連著抽了兩支煙,他起身打開窗戶,把室內(nèi)的煙味散盡,然后他坐了下來,抽出一張便箋紙,拿起筆。

    不知過了多久,手腕處傳來一陣陣的酸痛,他放下筆,甩了甩手,發(fā)覺都過去三小時了,該吃午飯了。他把寫滿字的便箋仔細地折好,夾進卷宗里。

    “諸航?”他吃驚地看著貼著墻壁坐在地上的諸航,接著,鋪天蓋地的愧疚和疼惜把他給淹沒了。他拉起她,北京的三月不是陽春三月,溫度還很低,走廊里更顯得格外冷?!耙f什么等我回去就行了,傻不傻呀!”他將她冰涼的雙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我就是想等等首長?!彼鲱^看他,委屈地噘著嘴,抱怨道,“肚子都等餓了?!?/br>
    卓紹華無力嘆息,他有種在冰面上行走的感覺,腳下打滑,冰面隨時有破裂的可能,卻還要裝成一副風度翩翩的從容樣子。宿命論在生活里是不可缺少的,人們用它解釋非理性的現(xiàn)象,可是,越是用理性來解釋生活里出現(xiàn)的事件,那些事件就越是無理性和不可理解。

    他帶她去附近一條巷子里吃泰國套餐,名副其實的套餐,小盤子小碗擺滿了餐桌,芒果米飯、迷你的冬陰功、咖喱雞、切成片的菠蘿,特別美味。吃完后,服務(wù)生送上一杯檸檬茶,不是普通餐廳里丟幾片干檸檬、開水一沖的那種茶,半杯都是草根,搗碎的草根,檸檬是把汁擠進去的,喝上一口,濃郁得不得了,仿佛一座熱帶雨林都跑嘴巴里去了。

    諸航滿足得在椅子上動來動去,簡直就是一個大號的戀兒,卓紹華笑了?!奥c喝,別嗆著。港城那邊吃的東西很多,你這次過去,好好地都嘗一嘗?!?/br>
    “首長……”諸航放下杯子。餐廳沒有包間,只有一個個卡座,卡座與卡座之間設(shè)計得很隱秘,不用擔心談話的內(nèi)容被別人聽到,“我不是頭腦發(fā)熱、不顧一切地將自己置于危險之地。在這個局面下,我知道自己沒有力挽狂瀾的本事,可是,他是周師兄,我就是想試試……哪怕能幫一點忙,我都想為首長做。當初離開特羅姆瑟,雖然給他留了封信,可是有些話還是當面才說得清楚。雖然沒想到會是這種時候,但應(yīng)該不會有危險,因為這次他是目標,我是個觀眾。他要應(yīng)對的是全世界,沒辦法太過關(guān)注我?!?/br>
    卓紹華嘆氣了,這孩子不會以為他在亂吃飛醋吧!“他不一定會見你?!?/br>
    “雖然我沒有把握,可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會的。他在十月的時候給我送過一束藍色鳶尾,給爸爸也寄過賀卡,這是他的聯(lián)系方式,如果我回應(yīng),他會出現(xiàn)?!?/br>
    “他出現(xiàn)了?!弊拷B華看著墻角一盆長勢茂盛的巴西木,碩大的葉子張牙舞爪地舒展著。

    “他不耐煩再等了,或者是發(fā)生了其他事,見到他就知道了?!?/br>
    “如果你見到他,你要做什么?”卓紹華嚴厲地問道。

    “聽他說完,再決定怎么做?!敝T航目光堅定。

    “如果他要求你和他一起離開呢?”

    “我會拒絕?!?/br>
    “如果你身不由己?”

    “沒有如果,因為首長不會讓這種事發(fā)生的,我很安全。”她抓住了他的手,讓他感知她的信賴。掌心一轉(zhuǎn),他反握住她的,慢慢抬起,俯身,輕輕一吻?!昂冒?,那就去港城,不過,要帶上帆帆?!迸c其百般猜測、阻攔,不如直接面對。有些事不能一直沒完沒了地糾纏著,該有個結(jié)局了,這是他們?nèi)齻€人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