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第121節(jié)
隱入云層的血色彎月。 危機四重的環(huán)境下,周笙白僅能看見丁清的雙眼,那雙鹿眼中倒映著他的臉,被血污染臟,不再令人驚艷,可她看他的眼神一如最初,炙熱的,濃烈的,癡狂的,好像他就是她此生向往。 小瘋子的話太令人動心了。 周笙白愛她愛到,愿意答應她的一切要求,他好像不能更愛她了,卻總在一個眨眼的瞬間,再度睜開見到她時,重復上一個念頭。 “我老大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丁清拉動著他的袖擺,比風吹過的還要輕,周笙白還是察覺到了,他覺得丁清的那只手在拉他的心臟。 “清清喜歡厲害的人?!敝荏习咨羁痰孛靼姿炅耍囊庾R被她的一句話隨意cao控著。其實他早就完了,他早就為丁清的一切舉動而牽絆著:“那我就是最厲害的那個。” “老大最厲害,我最喜歡老大了?!倍∏鍝徇^他的臉:“永夜之主算什么?一個cao控惡鬼不敢與老大正面對抗的膽小鬼罷了,他在我這兒,什么也得不到,我會把他的命留給老大親自動手,好不好?” 深情的蠱惑,無法抗拒的要求。 周笙白知道他不該答應,他應該帶著丁清離開,不該把背后留給丁清一個人,讓她面對不斷靠近的翎云。 可他沒辦法不答應小瘋子的要求,他沒辦法面對丁清失望的眼神,他沒辦法在她那句‘最喜歡老大了’說出口后,還帶著她一起退縮。 他們并非必然的輸。 他能撐到大寒那日,那是他答應給丁清的驚喜,是禮物,他要看見丁清眼中的笑意,看見她明亮著鹿眸沖入他的懷中,他要她得償所愿。 他要改變這個荒唐的世界! “我不會丟下你,但你可以隨時丟下我。”周笙白輕聲問她:“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嗎?若遇危險……” “隨時向老大求救?!倍∏迳焓贮c了點心口的位置:“我記著呢?!?/br> 突然傾身而來的吻磕到了丁清的唇角,些許疼痛讓二人都在夜風中沉醉進去,卻又不得不清醒地相擁。 他們放肆地啃咬著彼此的唇舌,渾身戰(zhàn)栗地警惕著不斷靠近的危險,粗重的呼吸聲像是不舍的告別,當那些惡鬼的鬼爪攀上了山下的枯藤時,周笙白率先松開了丁清。 他推開她,又不舍放開她。 他的手很用力,掐得丁清有些疼,她見到周笙白的獠牙泛著淺光,他的嘴唇一張一合:“清清,我愛你?!?/br> 寒月?lián)荛_了云層,牙白的淺光覆蓋在整片山巔,笙白花淡黃色的花蕊像是泛著銀光,使他們能清晰地看見彼此的面容。 丁清抬頭去望天空的月,她才發(fā)現(xiàn)眼淚沖刷了眼底的血,月亮從猩紅變回了白色,眼前高大的男人仍舊一身神姿,令人驚艷。 “我也愛你,周笙白?!倍∏宓谝淮谓兴拿郑皇抢洗筮@個代號,她曾有過許多任老大,可唯獨他,唯獨他。 “我也愛你,我也愛你……”她的聲音喃喃,周笙白已經離開了。 呼嘯而過的風只讓她來得及看見一抹黑影,而后整座窺天山巔僅剩她一人,寒風蕭瑟,她無所畏懼。 丁清慢慢轉身,看向月色下依舊漆黑的山后深林,雪越來越大,風越來越冷。她不知道翎云最快什么時候到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設下的陣法在諸多惡鬼沖撞下能撐住多久,但她知道,這世界不可能墮入永夜,黑夜只是暫時的,子夜過后便是第二日,天亮不過遲早。 饒是身體再痛,再累,再冷,丁清也筆挺著身體站在了山巔上,以一身倔強,迎風傲立。 晨光破曉,又過一日。 陽光灑在身上帶著些許溫暖,丁清沒朝東方看去,但她可見薄云天曉,陽光照在深林上的模樣。 遠方的幽綠經過一夜覆蓋了深林的一半,初生的樹葉沖破了白雪,丁清的眼里除了白色,便是深深的綠,與山體另一邊深林中的幽黑枯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半新生,一半死亡。 丁清慢慢朝山崖邊走去,遠方的綠色在逐漸靠近,入冬沉眠的深林慢慢復蘇,草木郁郁蔥蔥,清新的味道帶著一股邪惡的寒意襲來。 她知道不到半日,翎云便會走到跟前。 丁清看向垂掛在山崖邊的笙白花,一朵未凋,它們能熬過之前十多個寒冬,必然也會熬過今年的。 丁清慢慢抬起雙手,在心口的位置比下結印,她記得八星陣的每一個步驟,只是她從未以鬼魂之體設過這么龐大的八星陣。以她腳下為中心,八角星閃耀著淡藍色的光輝,一圈一圈蕩開的光圈逐漸將窺天山包裹。 那光紋順著窺天山的山壁往下延伸,到達山底后也沒停頓,一道又一道光芒豎立成陣墻,光圈的最外圍一直延伸到森林中段,立陣的剎那,八角星的藍光在丁清的身邊形成光柱,幾乎通天。 這一道八星陣,叫丁清心神隨之一晃。 她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太久,但凡事總得拼一拼才知道極限在哪兒。丁清自嘲,她這個人的極限,從來都是用來突破的,她最擅長的,便是不斷超越過去的自我。 鹿眼望去,深林的綠色停在了陣法的最外圈,丁清能感覺到有人在闖陣,一如失去理智與周笙白拼搏的惡鬼,極盡全力地想要撕裂八星陣的陣墻。 丁清立在心口的手微微顫抖,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八星陣的外陣便被沖破。 丁清身上籠罩的光芒一瞬收斂,又在眨眼的功夫重新于腳下蕩開了一道陣法,陣中布陣,陣中有陣。 她咬緊牙根,雖不見沖陣之人,卻好似能在那一片深深的綠色中看到翎云惡劣的笑、卑鄙的眼神。 丁清咽下一口氣,看向頭頂映著陽光,迎著風飄落的雪。 她答應周笙白要守住他的背后,不再是她依靠他,依附他,他也可以放心地將脆弱交給她,他們可以成為彼此堅強的盾,亦是獨立雙面的矛。 陣再破,陣再立。 八角星的藍光消失,又被瞬間點亮。 丁清幾乎將一口貝齒咬碎,嘴角滴血道:“來??!且看是你沖陣快,還是我設陣快!且看是你破陣多,還是我立陣多!” “且看……且看……” “且看是你一敗涂地,還是我撥云見日!” “星火燎原。天理昭昭?。?!” …… 正午的陽光好暖啊。 丁清渾身痛麻,她雙腿一軟,膝蓋磕在了冰冷堅硬的石面。 一滴又一滴血從她的口鼻滴落成線,很快染紅了她的袖擺,她顫抖著雙手,就著跪地的姿勢將八星陣重新填上。 祖父曾說,八星陣是這世上最溫柔的陣法,為護人而生,她有想要守護的人,她要守護愛人之物,她可以堅持,溫柔,但不可摧! 藍光微弱,山外的陣法一觸即碎。 丁清雙手撐在地面,咳出了一灘血,再抬頭朝山崖外看去,綠林蔥蔥,滿是生機,卻叫人心生絕望的寒意。 近了,翎云近了。 丁清看著那不斷靠近的綠色,背后起了涼汗。 “老大……” 她、要喚他回來嗎? 赤紅的符光從丁清的頭頂照耀,符紙刷刷往綠色的深林飛去,成千上萬,像是秋風下的紅楓葉,落地輕柔,卻傳來撕心裂肺的鬼嚎聲。 丁清猛然朝符紙飛來的方向看去,白雪覆蓋未被大火燃燒、也未新生綠葉的林里,一抹紅影耀眼,手持破魂箭的女子英姿颯爽。 第120章 [vip] 丁清怕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她側臉用肩頭的布料擦去眼角濕潤,再往那林中看去,紅裙女子身后跟著數(shù)十捉鬼人士, 蘇威亦在其中。 堅守破防,丁清趴在懸崖頂上,聲淚俱下:“周堂主?。?!” 她不知道周椿能否聽見自己的聲音,可她已經拼盡全力了,丁清倒在了花叢邊, 歪著身軀見周椿的身影不斷往窺天山靠近。 被惡鬼群破開的陣法重新由蘇威填補, 他雖不會八星陣,但攔鬼的陣法還是很擅長的。 周椿背著箭筒, 手中弓箭拉滿,破魂箭化開了風中的雪, 周身化作旋渦,直帶逼人的寒氣往深林而去。 只聽見一聲‘嗖——’, 厲鬼四散, 箭破的地方, 燃起一片焦黑。 丁清不想哭,她不是個喜歡流淚的人, 可當下眼淚止不住,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了滿臉, 濕潤的臉被寒風吹過,皮膚似刀割般生疼。 她心中有激動、感激、慶幸。 天無絕人之路。 來的不止周椿一行人,當丁清發(fā)覺這一點時,帶周椿過來的人已經站在她的身后了。 孟思思想伸手去扶丁清, 又發(fā)現(xiàn)丁清根本不需要她幫忙。 丁清抬起袖子擦去眼淚, 又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 幾聲咳嗽,鮮血不斷從她的口中涌出,她的身體損傷嚴重,從外面看好好的,內里五臟六腑皆被震碎了。 可她不怕疼,她還能堅持著坐在山崖邊上,挺著腰背,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狽。 孟思思見一地猩紅,點點血霧灑在了笙白花上,慚愧道:“在我發(fā)現(xiàn)翎云離開竹雨塔后,便沿著他的蹤跡一路找到中堂,我猜到他大約會來尋笙白的麻煩,便請周堂主帶人前來幫忙……希望我們來得不晚?!?/br> 周椿起初并不信她,后來中堂其余地方被惡鬼侵襲后,她才信了,帶領眾人趕來窺天山。路上馬不停蹄,可他們趕到平水鎮(zhèn),發(fā)現(xiàn)平水鎮(zhèn)被大火焚燒,而窺天山外的深林更是一片狼藉。 丁清不知該以何種目光去看孟思思,只能道:“只要老大還活著,那就不算晚?!?/br> 只要周笙白還活著,只要她還在,只要這滿山的笙白花沒枯萎,那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雖然討厭你,但這次也算多虧了你?!钡拇_多虧了孟思思,如若不是她找來了周椿,丁清也不知自己接下來該怎么辦了。 她瞥向山下的周椿和蘇威等人,他們捉鬼另有一套,相信能扛住一段時間,丁清可以趁著這個時間休息一會兒,養(yǎng)好身體了,八星陣照樣不能斷。 孟思思朝懸崖邊走去,她距離懸崖很近,再往前跨一步,或者山崖上的風再大一點她便能掉下去了。 她看向雪里山下的深林逐漸逼近的綠色,看著那些復蘇的樹枝,一片片長出的樹葉,她能在風中聞到生機盎然,那是‘林’的味道,而非翎云的。 翎云也在孤注一擲,他明知身處山林,對‘林’的身體蘇醒大有裨益,可他仍然冒進,親自帶領惡鬼沖山,為得就是這一山繁花。 孟思思道:“他是想要笙白花?!?/br> 丁清已經猜到了,這山上除了笙白花,沒什么值得他這么大費周章。 “你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嗎?”孟思思回頭朝丁清看去,丁清捂著心口位置,深喘了一口氣后道:“他是個瘋子,我怎么知道他是如何想的?!?/br> 孟思思垂眸道:“我知道他想做什么?!?/br> 她的眼神順著深林中的綠色往頭頂看去,看到了碧色的天空衍生成了淡淡的藍,那片天空艷陽高照,萬里無云。從窺天山往天空去看,好像伸手就能摸到藍天,這里好似離蒼穹很近,其實很遙遠,需要九萬九千的笙白花才能搭線成橋。 “他想回去。”孟思思的聲音很輕:“人心中的恐懼不可消除,年幼的笙白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顆黑暗的種子,這顆種子并未因為時間而死亡,卻在他的心里生根發(fā)芽,逐漸長成參天大樹?!?/br> 翎云面對周笙白,只會越來越害怕,而他現(xiàn)在的身體也不能支撐他繼續(xù)下去了。 “雪姻被困,我又不在他的身邊了,窺天山上的笙白花剛好夠數(shù),他便想來借花搭橋,回去蒼穹?!泵纤妓伎粗{天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她的眼神透過天空好像能看見另一個世界,她原本是從那里來的,可卻再也回不去了。 翎云破釜沉舟,將他所能用的一切力量全都壓在了窺天山的笙白花上,便是為了能夠回去蒼穹,回到那個原本屬于他的世界。在那里‘林’的身體不會再蘇醒生長,他也不會被這具身體折磨,他仍舊永生。 這是他如今所能走的,最后一條路。 “這世界,不是被你們cao控的牢籠?!倍∏蹇聪蛎纤妓嫉谋秤埃纤妓嫉囊环?,叫她心中痛恨。 他們是萬物之首,他們是最先生存的靈類,他們升至蒼穹擁有特殊的能力與永生,他們被創(chuàng)造出來,原本是為了守護這個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