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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倦 第88節(jié)

    “我說我與周家有些淵源不是假話,而今的捉鬼世家,五堂的由來,便是初始于最早一批離開蒼穹,想要改變凡間苦痛的人?!泵纤妓嫉溃骸叭说谋举|(zhì)是地靈,也是天靈的一部分,身體困住了他們的能力,讓他們變得脆弱,但身體一旦死去,魂魄便可以掌控非比尋常的力量?!?/br>
    孟思思就像在吐露一個驚天秘密,是經(jīng)過多年后,逐漸被世人遺忘的,曾真實存在于世間的事實。

    當年人死后化成了鬼,一度被鬼魂掌控了世間,凡人是土地孕育出的一個個鮮活生命,卻被鬼魂剝奪了繼續(xù)生存的資格。

    蒼穹之上的人便有幾個借助笙白花落入人間,以自己的能力教會凡人本領(lǐng),最早的那個甚至留了下來,他是周家的創(chuàng)始人,陣、符、藥、咒、劍,皆為他所出。

    凡人學會了這些本領(lǐng),逐漸能與鬼魂對抗,而后世間漸漸變好,周家的本領(lǐng)也分散成了五堂,是以更好地保護活著的人。

    從那之后,蒼穹上的人每過一段時間,都會來到人間,想要將這世間改變得更好,一如他們所生活的地方,擁有一切美好,摒棄所有劣性。

    凡人不知他們存在,也的確因為他們的出現(xiàn),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可正如孟思思所言,在人間待得越久的萬物之首,身上染滿了人間的七情六欲,他們之間逐漸有了攀比,以笙白花開的數(shù)量,來定奪一個人對凡間的貢獻。

    也有人被凡間吸引,從此不愿回去蒼穹。

    世道變亂了,可他們控制不住。

    從最原始的角度而言,他們出自于這片土地,卻遠離土地,可他們越靠近這片土地,便越像一個人,有情,有愛,同樣也有自私,有欲·望。

    周笙白原本向往蒼穹之上的生活,因為他被凡間排斥,同樣也排斥凡間,可凡人的變化真的很快,沒有蒼穹之上的人長情專一,才不過短短十年左右,周笙白便不再種花了。

    “你有沒有算過,他有多久沒吃惡鬼了?”孟思思突然問丁清。

    丁清垂眸細想,周笙白上一次吞噬惡鬼,是在西堂吃了窮蛇,那次還是丁清拉著他去的??稍诔粤烁F蛇之后,他從未主動提起要再吞噬惡鬼的意思。

    甚至,周笙白開始吃一些凡間的食物了,吃他以前吃過的果子,偶爾會吃丁清買回的梨,會喝茶。前幾日,他們從閉蒼山莊下來時,丁清喂了他兩顆蓮子,他也毫不猶豫地張嘴吞下。

    見丁清沉默,孟思思笑得溫柔:“你看,他也被‘同化’了,他的‘同化’是自愿的,自愿留在人間,陪著你。其實若他仔細數(shù)一數(shù),窺天山上的笙白花,很快就要夠數(shù)了?!?/br>
    “你告訴我這些的目的呢?”丁清問她。

    “你不覺得是你耽誤了他嗎?他本應(yīng)該有更好的生活。”孟思思的一雙眼看向丁清時,丁清看見了她眼底的顏色,是深幽的藍。

    “何為更好的生活呢?”丁清覺得她說的不對:“即便你告訴我這些,我也不會覺得是我拖累了老大。正如你所言,你生活的地方或許曾經(jīng)很美好,可也是曾經(jīng)了,你們的世界也亂了,未必會比凡間還好。更何況,路是他自己選的,他選的,必然是令他高興的?!?/br>
    “我曾聽你們凡人說過,身不由己?!泵纤妓忌焓謸芰艘幌骂^發(fā),就在這一剎,她的發(fā)絲成了流水一般,整個人的身體都變得有些透明,顯得身上的綠裙更為耀眼。

    一滴滴水落在地上,卻沒留下半點水痕,這才是孟思思真正面容。

    丁清猛地站起來:“他不是身不由己,這世上,沒誰能讓他身不由己?!?/br>
    “是啊,笙白是自由的,他可以選擇他想要的生活?!泵纤妓嫉难鄣子可狭诵┰S哀愁:“可我不能,丁姑娘,真對不起,我要讓你痛苦了?!?/br>
    丁清往后退了幾步,她探得出來孟思思所設(shè)陣法的深淺,只要給她一些時間,她便可以沖破陣法。

    在見到孟思思的本體之后,丁清豁然明白過來對方的目的,孟思思的目標從來不是她,而是周笙白。

    她看著對方在淺淡膚色下襯得深綠的裙子,記憶忽而閃過幾年前,她在深林里見過的另一抹身影,那人也是如此款款身形,婀娜有致,一襲綠裙在深夜里于月光下發(fā)亮。

    亮的不是她的裙子,而是她波光粼粼的長發(fā)。

    丁清當時想,沒有女人能這樣靠近永夜之主,現(xiàn)在她明白了,因為孟思思與永夜之主是一樣的人。

    丁清曾是永夜之主的手下,可她從不能窺探對方的目的,現(xiàn)下隱隱有看破之勢,可卻還是中了對方的圈套。

    前幾日在閉蒼山莊,丁清主動提出要用自己作為吸引孟思思露出真面目的引子。她的出現(xiàn)無非是想要丁清與周笙白分開,她刻意接近,是想趁著丁清在沒有周笙白的保護下與她單獨出行。

    所以丁清勸了周笙白許久,才得來了對方的首肯。

    周笙白道:“只兩日,你只能生我兩日氣,兩日后若她依舊按捺不動,那我們就回窺天山,不去管她,不要在意她?!?/br>
    丁清當時噗嗤一聲笑出,對他道:“那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兩日后,你離開云川城,如此她才能放松警惕?!?/br>
    一切如計劃進行,丁清和周笙白在城門前分開,先后進了周家,造成他們感情破裂的假象,兩日后周笙白去了閉蒼山莊,孟思思找來。

    周笙白說,他就在山莊后的那棵探出懸崖的果樹上看著,他能看得見整座云川城,丁清還在他的保護范圍內(nèi),他可護她周全。

    “若遇危險,記得求救?!敝荏习走@般提醒過丁清。

    而現(xiàn)下,周圍燈光忽明忽暗,丁清望向孟思思,卻做不出任何抉擇。

    她不能跟孟思思走,她不想被捉回到永夜之主的身邊。

    可她也不能叫周笙白來,因為永夜之主最初的目的,便是殺死周笙白。

    丁清的聲音仿佛啞在了喉嚨里,進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她看著孟思思一步步靠近,胸腔鼓動得很快。

    “老大說……你的靈魂是干凈的?!倍∏逵陉囍性O(shè)立了陣法,將自己與孟思思阻隔開??擅纤妓季谷荒芑梢涣A<毮┑乃?,穿過陣法,重新凝聚于她的面前。

    “是,我沒殺過人。”孟思思垂眸:“殺人,是我的底線,我不會破開這層底線?!?/br>
    正因為如此,丁清才會愿意以自身為誘餌,引出孟思思接近她與周笙白的目的。

    “我也沒殺過鬼,丁姑娘放心,我不會在你身上留下任何一處傷?!泵纤妓嫉溃骸拔掖朔皝淼哪康?,唯有帶走你而已?!?/br>
    “帶走我?”丁清抿嘴:“即便你把我綁回去,我也不會再替永夜之主做事了!”

    “他不會在意的。”孟思思目露哀愁:“他要的只是笙白的命?!?/br>
    她的袖間有一陣風,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困住了丁清的魂魄,迷住了她的意識。

    丁清的眼前一片模糊,往后一倒,像是置身于漫天猩紅的花海,她在失去意識之前猜出了永夜之主的目的。

    她的確是個引子,不是引來孟思思的目的,而是被孟思思帶走,引周笙白去到永夜之主的地盤。

    誰也無法帶走周笙白,誰也不能叫他身不由己,除了他自己的選擇。

    孟思思設(shè)下的陣法搖搖欲墜,幾近破裂,她回頭朝漆黑的天頂看去一眼,手中攥著一股勁,渾身化成一灘水,嘩啦啦幾聲,消失在街道上。

    鷹爪在落地時將地面劃破了幾道裂紋,巨大的雙翼包裹住倒在餛飩攤旁的身體,周笙白雙目猩紅,雙臂顫抖地將丁清的身體緊緊摟入懷中。

    那僅是一具軀體,一千多片魂魄碎片,悉數(shù)被抽離。

    第88章 [vip]

    沒人能算無遺策, 即便丁清足夠狡猾。

    周椿沿街找了兩圈,第三次回到餛飩攤前時,看見周笙白單膝跪地, 雙翼瑟縮地包裹著自己與丁清的身軀。他一頭長發(fā)凌亂地披散下來,銀簪歪斜,臉色蒼白到可見青色筋脈。

    “舅舅……”周椿上前一步,尚未靠近對方,便被一陣颶風吹閉上了眼。

    周笙白抱著丁清的身體展翅離開, 消失于夜色之中。

    餛飩攤旁沒有打斗的痕跡, 甚至在這附近來往的人都沒見過身穿綠裙的女子是如何離開的,唯有街角的木槿花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露水, 一如霜打。

    孟思思沒有通天的本領(lǐng),她將丁清帶離云川城, 逃跑過程中一直如芒在背。

    周笙白繼承了其父的能力,翎云是所有鳥雀之首, 他可以俯瞰整片大地, 飛得越高, 看得便越多,只要是他視線所及之內(nèi), 皆清晰可見。

    孟思思帶上丁清,只能一路躲藏, 繃緊了精神,不敢松懈。

    夜深露重,飛高會有云層遮蔽,月色不夠明亮, 總有犄角嘎達是不見絲毫光的。

    趁著這一夜, 孟思思與周笙白拉開了距離。

    奔走第七日, 孟思思終于到達了南堂境內(nèi),方一入邊境,便有數(shù)道陣法將南堂上空的視野扭曲,城池中的人影錯位,周笙白錯過了最佳的追捕時機。

    孟思思終于可以松一口氣,而今整個南堂全是永夜之主的眼線,她已經(jīng)把丁清帶入了他的地盤,只能與永夜之主會面,交出丁清的魂魄。

    冷汗從背后流下,孟思思沒再將丁清束縛于掌心,而是把她的魂魄鎖在一粒露珠內(nèi),不論她走到哪兒,丁清的魂魄必定在三步之內(nèi)跟著飄過,二者不可分離。

    丁清記得幾年前她離開時,永夜之主并不在南堂,似乎五堂境內(nèi)都有他的棲身之所。倒是在一兩年前,他就一直在南堂cao控著南堂境內(nèi)的一切。若有人深入研究,不難發(fā)現(xiàn)其實南堂境內(nèi)許多地方的人或物皆變化巨大。

    南堂近來總有偏遠或人少的地區(qū)悄無聲息地消失,即便上報到謝家也無濟于事。

    如今真正cao控南堂的人并非謝堂主,恐怕是因為有西堂助陣的原因,南堂臨近其余幾堂的邊境皆設(shè)有陣法,配合咒術(shù),幾乎與外界隔離。

    南堂林下城內(nèi)有座竹雨塔,這是唯一一座墻內(nèi)有林的城池,斑竹林中的竹雨塔存在多年,晝夜可聞竹葉清香,那里成了如今永夜之主所在的地方。

    孟思思帶著丁清到達林下城,便直往竹雨塔而去。

    入斑竹林前,她終于開口,目光不自在地朝丁清瞥去一眼,問:“你沒有什么話要問我了嗎?”

    丁清扯了扯嘴角,有何好問的?她又不是第一次落在永夜之主的手上了,當年逃了那么多回,回回被他捉回來,或是被人送回來,結(jié)果不都是一樣?

    見到丁清嘲諷的笑容,孟思思伸手輕輕撥弄了一片擦肩而過的竹葉,那片葉子上立刻覆蓋了一層如霜的露水。

    “你放心,他不會真的要了你的命。”孟思思似是安慰丁清,可她的表情更像是自我安慰:“他要用你引笙白過來,那在他徹底殺死笙白之前,一定會留住你的性命。”

    “孟姑娘說笑了。”丁清似是不在意地拂過鬢角的發(fā):“他早殺死我了。”

    這話叫孟思思渾身一顫,有些不可思議地朝丁清看去,像是要透過她的魂魄看穿她的過去,看看她究竟為何變成現(xiàn)下這般模樣。

    這是孟思思的能力,她可以輕易窺探某些人潛藏的秘密。

    于是她看見了雷霆暴雨的夜里,滿室野狗的尸體,與多個或瑟瑟發(fā)抖,或尖叫哀嚎的撕裂的魂魄。

    孟思思頓時收回了目光,錯愕地落在林內(nèi)覆蓋一地的竹葉上。

    過了竹林便是竹雨塔,竹雨塔內(nèi)外由陣法包圍,還貼了許多黃符,孟思思將她一路帶入塔中。

    塔外是白天,塔內(nèi)卻門窗緊閉,一片漆黑。幽暗中唯有幾盞昏黃的燭燈點亮墻角,讓人不會撞上塔內(nèi)擺放的物件。

    塔內(nèi)陳設(shè)很簡單,一切都是清寡的,連一盞熏香都沒有,唯有門窗縫隙里刮來屋外的風。

    安靜,和諧。

    但丁清知道這些都是假的。

    潛藏在那人身體里的好斗、暴虐的戾氣,不可能被這些外在的溫柔中和。

    丁清的靈魂開始震顫,來前還以為自己早就已經(jīng)受夠了對方的手段,應(yīng)當也不會再有更可怕的折磨了,可在塔內(nèi)聞到那個人身上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血腥味時,丁清還是不可遏制地軟了雙腿,直接跪坐在地上。

    她沒有身體,否則現(xiàn)下冷汗應(yīng)當浸濕了衣服。

    “我把她帶來了。”孟思思對著空蕩的黑室道。

    回音撞上了墻壁,不一會兒便有腳步聲傳來。

    丁清對此聲音尤為熟悉,曾多次入侵她的夢中,成了無法醒來的噩夢。他每走一步的輕重緩急,噠噠而來的聲音,就像是踩在了丁清的靈魂上,勢要將她碾碎。

    于是她的肩膀跟著對方的腳步聲逐漸顫抖,而后一襲寒氣直鉆心口,丁清頓時無法呼吸。她在地上蜷縮成一團,雙臂痛苦地環(huán)抱著自己,迫切地想要找些什么地方躲藏起來。

    “你終于還是回到我身邊了?!?/br>
    熟悉的聲音響起的那一瞬,丁清手腳并用地爬到了孟思思的身后,雙手拽著對方的裙擺想要將自己掩藏進去??上皇且豢|魂魄,十指穿過孟思思的身體后,只能緊緊地抓著自己發(fā)麻的頭皮,咬緊下唇不肯出聲。

    “乖孩子從來都不乖,但也算完成了我交代的任務(wù)了。”男人如此說著,漆黑的靴子輕輕壓在了丁清的后背。他的鞋尖沒有碰到丁清的魂魄,可那股氣息就像是深刻在她靈魂中,只要靠近,便能將她遍體鱗傷。

    丁清就像是被利刃穿破了脊骨般,深深地趴了下去,魂魄扭曲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是她本能地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