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第56節(jié)
丁清連忙跑開,她在城主府內(nèi)設下一個又一個自救的陣法,她不信趙煊真的留了丁澈的一條命,可又怕那萬分之一,還是跑向了以前丁澈住著的小院。 小院內(nèi)外有人看守,丁清費盡力氣才沖進里面,她看見了坐在輪椅上的丁澈。 丁澈沒了雙耳,沒了右手,他的雙腿不能行走,他在見到丁清時渾身顫抖地喊了聲:“jiejie。” 丁清背上他,一如以往的每一次逃亡,她安撫道:“別怕,阿澈,jiejie帶你離開,我們這就走!” 古怪的是沒有捉鬼人士追上來,丁清帶著丁澈跑到了城主府的后門妄圖破陣,追上她的只有趙煊。 趙煊手中握著劍,直指丁清:“別逼我,阿清。” 他說完這話,根本沒給丁清回應的機會,長劍脫手而出,一聲阿清幾乎喊啞了聲音。 丁澈就趴在丁清的背上,左手用力推開她,擋住了那一劍。 他會的陣法很少,唯有一個八星陣是丁清反復教才學會的。他用八星陣護住了丁清,趙煊終于還是摔倒在了地上,就像是一直支撐著他站起來的力量消失了。 他的衣服上滿是血跡,看向丁清的眼滿是絕望。 丁清恨他,這是殺他最好的機會,可她無暇管趙煊。 丁澈的心口破開了一個洞,八星陣將她困在其中,丁清能破開丁澈的陣法,可她不敢輕舉妄動,她怕自己稍有舉動,丁澈就堅持不住這一口氣了。 幼年殘廢的雙腿萎縮于衣服下,丁澈抬頭看向丁清,眼底沒有痛苦,卻是解脫。 他說:“夠了,真的夠了,jiejie……從爹娘死后,我就成了你的累贅,你雖一直沒說,但我知道,是我拖累了你,我早該死了?!?/br> “若沒有我,你不會遇上這些事,若沒有我,你也不會受人脅迫,若沒有我,你本可以不必死,你或許會有完全不同的人生,是我害了你,毀了你?!?/br> 丁清淚流滿面,她搖頭:“不是的,阿澈,你是我的親人,你是我最親最親的人!” 丁澈自嘲苦笑:“你快破陣離開吧,放下我,你還有機會幸福的,jiejie?!?/br> “我不跟你走了,我也不要你背我了,其實我早就想說,我活夠了!這樣窩囊地活著很累,很痛苦,我很懦弱,jiejie,你就當我是個膽小鬼,我想解脫了?!?/br> 丁澈吐出一口血:“或許我死后,魂魄也會被人掌控,但jiejie……丁清!你記住,阿澈是想要你開心的。若我的鬼魂受不住折磨,或被人迷惑失了心智,要你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事都不要聽,不要信,那不是我?!?/br> “阿澈永遠都希望jiejie開心,其他的我,都不是我,我只要你開心……走吧,走?。 ?/br> 丁清走了,可現(xiàn)實并不如丁澈所愿,她沒能逃出鄞都城,又被趙煊的人捉了回去。 面對陰鷙殘暴的趙煊,丁清做好了灰飛煙滅的打算,只是趙煊沒有放棄重新站起來的機會,他在丁清這里找不到方法,便拉下臉做了令人唾棄的決定。 他對外放話,引永夜之主到來,他把丁清送回了她的噩夢身邊。 丁清曾因信任,說出她最害怕的人,而她最害怕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聲音笑吟吟道:“回來吧,乖孩子?!?/br> 丁清絕望了。 丁澈死了,他的尸體被扔在了亂葬崗里,丁清去找時只能聞見漫天腐朽的臭味,一堆枯骨中,唯有一具因為天寒保存尚算完整的尸體。 丁清如往常一樣,將丁澈背出了亂葬崗,她護了一輩子的人,是她此生唯一心靈寄托,是她的至親,是她的底線。 他沒了。 丁清找了塊有樹有水的地方,她將丁澈埋在了那里,那夜暴雨好比她娘死的時候,丁清還能記得三歲的丁澈抱緊她哇哇大哭,眼下卻只剩下一塊冰冷的無字碑。 丁清跪在了碑前,從此以后她真的就成了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個人。 驟雨如瀑,噼里啪啦打在了瘦弱的身軀上,將丁清打得趴在地面。撕心裂肺的哭聲被雨聲掩埋,她在丁澈的墳前跪了一夜,徹底與過去的自己告別。 趙煊巴結永夜之主,可永夜之主看不上他,說他是懦弱的宵小,不配喝下他的血。 丁清從丁澈的墳前離開后,變得尤其沉默寡言,玉霄姬嘲諷她,其他的惡鬼也都嘲笑她,他們說留在永夜之主身邊多好,能擁有旁人所不及的能力,還能自在地做自己。 丁清只想苦笑,她從來都做不了自己,她連自己是誰都弄不清楚了。 她不想騙人,可她騙了;她不想害人,可她害了;她不想死,還是死了。她不想受那些永無止盡的折磨,可她還是受下來了。 丁清想她迄今為止唯一保留的底線便是,她還沒殺過人。 可她會殺人的。 她知道,她會殺了趙煊,為丁澈報仇。 丁清甚至想,就這樣也好,徹底墮落成惡鬼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她一直以來的堅持,在那些比鬼還惡的人面前,顯得尤其可笑。 一日山間下了一場大雨,雨水透著淡淡的蓮花氣味,有個身穿綠裙的女子來找永夜之主,她是個活人,還是第一次有活人走到了永夜之主的身邊。 那個女人離開后,永夜之主便讓手下的鬼都去替他殺一個人,一個夜界稱之為鬼鳥的人。 丁清受了令,這次離開沒有任何人阻止,她當真在夜界打聽鬼鳥,就像是永夜之主身邊其他鬼一樣,認真替他辦事,徹底喪失自我。 一夜丁清做了夢,她夢見了丁澈,她夢見丁澈捂著心口上的傷問她為何要妥協(xié)。 他拉扯著她的衣襟,聲淚俱下地質(zhì)問她:“我以命換來的,便是你如此墮落,可我要的是你快樂,我要你快樂!” 醒醒啊,丁清,若再不醒……就真的醒不來了。 丁清猛然驚醒,汗如雨下,猶如死過一回。 她不能妥協(xié),她不能認命,她這一輩子從未為自己活過,生死都因丁澈,若她真的就此墮落,又何苦前二十年的堅持呢? 她要離開永夜之主,她要擺脫他,她要擺脫過去,她要重新開始! 哪怕她早就死了,哪怕她是鬼,她也可以為自己再活一次的! 可以的,可以的…… 丁清沒了丁澈,便沒人可以再要挾她,可她要躲開永夜之主,便只能找到足夠強的人庇護。 于是她開始于夜界尋找足夠強的鬼,越強的鬼,越惡。 直到那個被她短暫遺忘的鬼鳥出現(xiàn)在眼前。 男人玄衣貼身,巨大的雙翼劃破長空,鷹爪勾起丁清點頭哈腰恭維了兩個月的惡鬼,不過片刻,便將其吞得絲魂不剩。 那是近些年來,她眼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光。 那個惹得滿山小鬼四處亂竄,驚慌逃跑的男人,甚至不屑給他們這些叫不出名號的小鬼一個眼神。 是夜,伸手不見五指,無月也無星,可丁清就是能從他的身上看見光芒。鬼鳥面具上尖利的鳥喙像是勾住了她的魂魄,等她回過神,本能地跟上去,對方已經(jīng)飛走了。 后來有過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凡是丁清認的惡鬼都是夜界聞名的,卻沒有誰能在他的手中逃過一劫。 她打聽到了對方與中堂周家有關,打聽到了他總護著周椿,于是她找來了鴉魍的消息,塞進了中堂引周椿入險。 至此,周笙白認識了丁清。 顫抖的手慢慢從碧綠的石面上收回,黑羽褪去,單手握拳,周笙白的肩背有些僵硬。 丁清吃夠了苦頭了。 丁齊韓曾對她說過,若想要一個人喜歡她,就對那個人笑,哪怕委屈點也沒關系,多笑一笑,討好對方。 逃亡時認識的人、去風端城司家見到的司千重、布坊里的管事、起初如嚴師般教她陣法的永夜之主和……趙煊。 丁清對他們每個人都笑過,可他們沒誰真的對丁清好。 一陣輕風吹起他的發(fā)絲,掃上他的眼尾,周笙白睫毛顫顫,竟含著霧氣,一口寒氣憋在胸腔,他突然想起來他第一次見到丁清。 小瘋子當時也是笑著的。 “有人叫我來殺你?!?/br> “可我一點也不想殺你,我想認你做老大。” “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我不是壞人。 ——你能不能保護我? ——我會很聽話。 周笙白此刻才明白她的弦外之音。 小瘋子不是來認老大的,她是來求救的。 第56章 [vip] “老大!” 一聲驚回, 周笙白倉皇轉(zhuǎn)身,背對著疾步跑來的丁清。 他眼瞼掛著的淚珠無聲地落入了天池里,與池水融為一體。 看見水中波紋時, 周笙白有些詫異,他慢慢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眼下,指尖尚余濕潤。這好像是他自懂事以來,第一次落淚,悄無聲息的, 就連他自己也未察覺。 淚痕很淡, 也僅有這一滴,被風輕輕一吹就沒了。 纖長的羽睫下, 幽深的瞳仁中殘存天石鏡中丁清的過往,那一幕幕令人疼惜的過去逐漸平息, 就像這里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 丁清跑到了周笙白身后,微微喘氣, 口氣還有些興奮:“老大, 我找到趙煊的秘密了, 我有辦法讓他身敗名裂,必然比死還痛苦!” 微卷的長發(fā)上, 羽狀銀簪斜斜插著,于陽光下微微反光。 丁清伸手過去扶正, 恰好周笙白轉(zhuǎn)過身來,冰涼的銀羽滑過她的指尖,緊接著是突兀且有力的擁抱。 周笙白很高,他的雙手環(huán)著丁清的肋骨, 哪怕已經(jīng)彎身下來仍舊讓丁清踮起腳尖, 抱得有些費力。 丁清愣然, 方才的喜悅之情拋至九霄云外,周笙白的軟發(fā)被風吹到了她的臉上,帶著冷冽小白花的香味,她眨了眨眼,不確定地用手拍了拍對方的后背。 “怎么了?”她問。 周笙白的聲音悶在了她的肩窩:“清清?!?/br> “嗯。” “我抱抱你。”他道。 丁清哎了聲,心想古怪了,這不是正抱著了嗎? 還是說老大把話說反了?其實是‘你抱抱我’? 管他呢。 丁清費力地往上蹭了蹭,僅一雙腳尖挨著地,她的雙手從周笙白的背后勾著他的肩,給了他結結實實一個擁抱。 丁清的過往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及時醒悟,靈魂尚且純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