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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倦 第47節(jié)

    好疼啊。

    丁清咬著舌尖逼迫自己清醒, 可疼痛傳達(dá)四肢百骸,瓦解她所有力氣。

    使用陣法帶來的疼痛感與從高處摔下,又或是被人捅刀不同, 身體上的疼丁清早就受慣了,魂魄打散后的沖撞感才令人難以忍受。

    這讓她想起了以前,還在永夜之主手下受盡虐待的日子里,她身體里的每一片魂魄碎片不在掙扎著。

    就像是被刀鋒銼開了傷口,若緊緊按住不去碰, 也不那么疼, 可魂魄碎片卻是上千道傷口同時被拉扯開,脆弱的血rou摩擦跳動, 血液未來得及凝固又被撕裂。

    比這種疼,還要痛上千萬倍。

    丁清跌跌撞撞, 從湊熱鬧的人群中擠出后便穿過街巷盯死了一個方向,朝那里奔去。

    她滿嘴都是血腥味, 虛晃的魂魄碎片在她移動每一步時都慢吞吞地跟在軀體后面。丁清知道自己需要躺下原地休息, 可她不能停, 停了就追不上周笙白了。

    她看見周笙白從客棧窗戶沖了出來,看見他飛上了萬里高空, 遠(yuǎn)去成了一粒深夜難以分辨的黑點(diǎn),他移動的速度太快了, 丁清甚至來不及放出自己的魂魄碎片鎖定他。

    出了城,丁清渾身無力地跪進(jìn)了雪地里,接連多日的大雪將她深深掩埋其中,僅露出一截發(fā)絲。

    她迷蒙地睜開雙眼, 抬起手臂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手臂揮動時, 魂魄碎片疊加的一道道重影使人眩暈。

    丁清就知道,剛才的陣法她控不住。

    身體逼迫她不得不暫時睡去,丁清就這么趴在冰天雪地中,深深陷入雪堆里。

    等到她再醒來時,四肢已經(jīng)凍得僵硬幾乎沒有知覺了,天也亮了。

    經(jīng)過一夜丁清的身上覆蓋了薄薄一層雪,她勉強(qiáng)起身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魂魄還算穩(wěn)定。

    丁清起身后繼續(xù)順著一個方向過去,若是昨夜她沒受傷,說不定能在天亮前追上周笙白,現(xiàn)下過去幾個時辰,也不知他究竟離開多遠(yuǎn)。

    丁清從來都不是個知道放棄的人,當(dāng)初為了追尋周笙白,她不知繞了多少彎路才把自己送到對方面前,眼前這點(diǎn)小困難,難不倒她。

    丁清憑著記憶中的方向沿途尋了過去,風(fēng)雪交加之下的郊野尤其難行,有些地方被大雪掩埋看上去猶如平地,稍不留神大半個人便陷在了里頭。

    一夜的薄雪將所有路過之人留下的痕跡都給抹去,丁清沿途找了一天一夜,途中不敢歇息,次日天方亮?xí)r,她才終于找到了周笙白的蹤跡。

    五六棵柳樹成排立在了林中溪岸邊,樹干就像是被什么龐然大物攔腰折斷,樹枝落了一地,斷截處還很新鮮。

    此處正處于一座不知名的山間,山峰不高,山體也不廣。

    丁清只是猜測,周笙白許是在上官家眾人的手上吃了虧,加之天寒,尚不能走遠(yuǎn),若要暫時藏身修養(yǎng),以他的性子,只會尋山。

    她松了口氣,從白天到午間,恨不得將整座山一寸一寸地挖開挖空。

    仗著這處沒人,丁清雙手圍在臉頰兩側(cè)喊了周笙白許多聲,一聲聲老大都無人應(yīng)答,丁清只能順著破損的樹木一直往山林深處探去。

    她沿著山體繞了一圈也沒找到,周笙白若刻意躲藏,沒人能找到他,可丁清的嗓子都快喊啞了,卻始終得不得一絲回應(yīng)。

    她心中沉悶,猜想周笙白是否只是暫且在此地歇腳,于她來前就已經(jīng)離開了?

    心中雖抱有這種想法,可丁清并未離開山間。

    今日天氣甚好,雪也沒再繼續(xù)下了,陽光照射在白雪上反著刺目耀眼的光,丁清尋人大半日,眼前漸漸黑了下來。她腳下踉蹌,好似被樹木的老藤絆住,咚地一聲撞上了面前的大樹。

    丁清的眼前先是銀花花的一片,漸漸就剩下一片白光。

    她雙手顫抖地觸摸著粗糙的樹干,閉上眼睛適應(yīng)了一會兒再睜開,確定是看不見了。

    周圍的一切從眼前消失,唯一能直接感受的便是觸覺,丁清慌亂之下錯開了扶住的樹干,再起身時雙手略微朝前伸,什么也碰不到。

    她幾乎是跌撞地在原地摔了許多次,手掌觸碰到從雪地里凸出的尖利樹枝后傳來一陣刺痛,血腥味傳來,guntang的熱血滴在雪面上,融開了一小片雪。

    丁清雙手揉了揉眼睛,指尖的血跡蹭得滿臉都是,幾次試探確定是什么也看不清了,她才無措崩潰地癱坐在原地。

    “老大……”丁清的聲音里含著濃烈的委屈:“我看不見了,老大……你在哪里呀?”

    山石后立著的黑影露出一雙深邃的眼,微弱的風(fēng)中傳來了丁清身上血的味道,白茫茫的半山枯林內(nèi),安靜地只能聽到她的呼喚。

    她一遍遍地叫著‘老大’,明明已經(jīng)在山上找了一圈找不到人了,本該離開的,卻偏偏不死心地留下來。

    周笙白不知這算不算是種默契,他覺得小瘋子有股特殊力量,總能猜對他身在何處。

    他不想見她,也不想讓她看見此刻的自己。

    可丁清卻摔在地上了,她弄得臉上身上都有斑斑血跡,之前分明答應(yīng)過他不會弄傷自己,可卻又割破了手心。

    “老大,你是不是真的走了?”

    “你怎么總是離開了也不和我說一聲,好歹告訴我你去了哪里,我好去找你啊。”

    “老大……那我現(xiàn)在怎么辦?我要怎么辦?”

    她在裝可憐,周笙白足下一頓,險些就要走出去了,即便知道丁清是在裝的,可他還是覺得心口酸酸麻麻的,有些受不了。

    丁清對著安靜的山林說了許多話,說到后來像是支撐不下去了,她雙手捂住了臉,肩膀微微發(fā)顫,呼吸也變重了。

    “我看不見了……我看不見了,老大,怎么辦?我有點(diǎn)害怕……”

    聲音帶著哭腔,顫顫地從不遠(yuǎn)處傳來。

    周笙白心下一震,他聽到了丁清的哭聲,她的聲音被壓抑在掌心里,就像是知道無人在此,她漸漸無法克制恐懼,哭聲越來越大,最后變成了嚎啕大哭。

    白雪堆中瘦小的女鬼雙手不安地抱緊自己,將臉深深地埋在了膝蓋里,哭聲悶悶的,卻很響,無人知道她的脆弱,所以她徹底放縱,懼怕的喃喃自語中,夾著一兩句對周笙白的控訴。

    她不是裝的,她在哭,她真的在害怕。

    “丁清!”

    周笙白從山石后飛向孤零零的身影,從后張開雙臂從后抱住了對方,懷中人冷得像是一塊冰,湊近來看,周笙白才發(fā)現(xiàn)她的發(fā)上,衣服上全是冰霜。

    “你怎么了?”周笙白將人緊緊摟在懷中,一掌貼著她的小腹,一掌攬過她的肩,指尖觸碰下的每一寸皮膚都是冰涼的。

    “別怕,我在,別哭?!?/br>
    丁清的哭聲在被周笙白抱住的那一瞬,才慢慢停了下來。

    那雙細(xì)軟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便死不放開,丁清的手順著他的衣料一寸寸朝上摸來,整個人艱難地在他懷里轉(zhuǎn)身,十指顫顫地貼上了他的肩,一雙眼通紅,確定是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眼睛怎么了?”周笙白掌心在她面前晃了晃,丁清的雙眼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心下一沉,頓時酸得厲害:“眼睛怎么了?怎會突然看不見了?丁清,你還有哪里難受嗎?哪里痛?怎么會有這么多的血?你不是只有手受了傷……”

    丁清的衣襟處全是她奮力破開上官家所住客棧外的陣法時,忍不住噴出的血跡。

    她自入山時,周笙白就知道有人闖入了他暫時藏匿的地方,看見了丁清,他心中又驚又喜,又是矛盾。

    小瘋子總能想方設(shè)法跑到他的跟前,可卻在他最不愿意被她看見的時刻。

    周笙白不想出面,丁清去了任何地方,他只在她背后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只想等小瘋子找了一圈找不到人了離開。再過兩日,等他身體好轉(zhuǎn)了,自會去尋她,帶她回窺天山。

    可小瘋子哭了,周笙白從沒見她哭過,她就連從萬尺高的懸崖摔下粉身碎骨,也沒流過一滴眼淚。

    卻在雪地里雙臂環(huán)抱,縮成一團(tuán)哭得直喘。

    周笙白自知事起,還是頭一次體會到心臟被旁人拿捏的感覺,隨著丁清的每一聲哭都緊縮發(fā)酸發(fā)疼。

    看著她身上的血跡,必然是受了重傷所致。

    周笙白的指尖顫抖地貼著她的臉,從她的臉頰順著下巴、脖子一路滑下,聲音壓低,寒氣叢生 :“是誰傷的你?上官家的人?”

    丁清本想搖頭,后來一想她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可不就是上官家在客棧外設(shè)陣?yán)ё≈荏习着c周椿所致,于是搖頭改成了點(diǎn)頭:“他們都是壞蛋!”

    “是,上官家的都是騙子,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敝荏习滓娝l(fā)上都是雪,伸手撥去,又愣了愣。

    他望向丁清的臉,臉色一僵:“你沒哭過。”

    丁清聞言,心下慌亂,手腳并用地?fù)涞搅酥荏习椎纳砩希p手緊緊地抓著他背后的衣裳,卻意外摸到了羽翼觸感。

    她暫且沒管那么多,張口便道:“我哭了,我真的哭了,我……我只是哭得少,眼淚干了?!?/br>
    她不算說謊,她是落了一滴淚,那是眼睛過于疼痛干澀落下的。

    “你說你不會騙我?!敝荏习椎穆曇粲行﹩?,丁清看不清他的表情,摸不準(zhǔn)他的心情,可她當(dāng)真是慌了。

    “是,我說過我永遠(yuǎn)都不會騙你的。”丁清生怕周笙白把她推開跑了,十指抓著他用力到顫抖,她壓在對方身上道:“可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我不知道你是否還在這座山上,我找不到你,就連眼睛也看不見了?!?/br>
    “老大,我說害怕不是騙你的,我是真的有些害怕,眼前黑漆漆的,你又丟下我走了,只要有任何能找到你的機(jī)會我都不會放過?!倍∏鍘缀鯇⑾麓揭У玫窝?/br>
    她看不見周笙白,可周笙白能看見她,她的那雙鹿眼盛滿了水汽,細(xì)眉緊皺,凍得通紅的鼻子鼻翼隨呼吸收縮,一副被人欺負(fù)的可憐模樣。

    “我只是想試一試,如若你在,我想也許我哭得大聲點(diǎn),你能出來見我。若你不在,那我只能等聲音喊啞了,沒辦法了,再想辦法去找你?!倍∏逡娭荏习滓恢倍疾徽f話,急地在他身上蹭了許多下:“老大,我不是有意的,我真流了眼淚,這不算騙你吧?”

    沒回應(yīng),丁清俯身湊上前,呼吸落在了周笙白的臉上。

    她不知道兩人之間有多近,近到只要周笙白略微抬一抬下巴就能親到她。

    “不算騙吧?”丁清反復(fù)問。

    她想要得到否定的答案,周笙白終于肯說話了。

    他說:“算。”

    丁清猶如雷劈,血色一瞬從臉上退去,她用力地抱住對方,把人緊緊地纏住,嘴里說著無賴的話:“算也沒辦法,反正我不走,我知道你住窺天山,等春后藤蔓長好了我還爬上去找你,你別想甩開我!”

    丁清撞得有些狠了,周笙白甚至覺得胸膛的位置有些酸疼,那酸疼不知是因?yàn)槎∏鍥_過來,還是因?yàn)樗倪@些話。

    “嗯,不甩開你?!敝荏习茁鹗终疲菩馁N著她的發(fā)順了順。

    小瘋子極其害怕離開他,他看出來了。

    周笙白道:“騙就騙吧?!?/br>
    他也不想離開她,騙就騙吧,反正他早知道她有些極端,知道她會騙人,哪怕是騙到他身上,周笙白也認(rèn)了。

    第47章 [vip]

    兩人就這樣窩在雪地里, 抱得不留一絲縫隙,誰也沒先說松開。

    丁清不明白這句“騙就騙吧”算什么,她只是不想松手, 怕一松手,周笙白就飛走了。她現(xiàn)下什么也看不見,說不定真會把人弄丟。

    另一面丁清又在想,周笙白沒有推開她,聲音也沒有過于起伏, 是否表示原諒她的‘欺騙’了?

    靜默許久, 丁清察覺出有人在摸自己的手。

    周笙白的手觸上了她方才被樹枝戳破的掌心,虧得丁清身體特殊, 那里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愈合,細(xì)小的疤痕在他指腹的摩擦下發(fā)癢發(fā)燙。

    他問她:“疼不疼?”

    丁清本想說不疼, 可此時心里沒來由地一陣酸,本來是裝哭才將周笙白引出來的, 現(xiàn)下當(dāng)真莫名委屈了起來。

    她鼻尖一酸, 眼眶熱了熱, 眼淚終是沒落下,聲音卻帶著鼻音道:“疼。”

    這聲疼喊得周笙白呼吸都停了一瞬, 他將臉埋在她的肩膀里,羽翼展開遮住了四周竄過的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