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蕭靜好沒忍住，派人四處打探一番后，得知捐贈之人還在健康，正要準備出的消息，她在重重保護下，去到城樓上，那日天氣放晴，她目送那輛馬車搖搖晃晃出了城。

    忽然風(fēng)起，吹起一邊簾角，她看清了坐在里面的人，禁不住蹙眉。

    “是誰？”滿琦問。

    蕭靜好笑著，慢慢下了城樓，“也罷，他既不愿說，便由他吧?！?/br>
    還記得那年在滿府，瘦骨嶙峋的她被他打得滿地找牙，一大男人，竟會揪一個小姑娘的頭發(fā)！簡直今人發(fā)指。

    也因為如此，他被湛寂狠狠教訓(xùn)了一頓，打得半死。再后來，他斬斷淳淵手指，借俘虜一事差點殺死她，最終被湛寂打斷雙腿，還折斷了他一根小指。

    自那以后，賈賦這個壞角色便淡出了眾人視野，這么多年，他沒在興風(fēng)作浪放高利貸，梁州也安寧了不少。

    只是沒想到，這次他會上繳這么多糧食，雖說他這些財富也來得不干凈，但有這個覺悟，關(guān)鍵時候拉了南齊一把，也算是迷途知返吧。

    “這人啊，還真是說不準?！?/br>
    如此想來，她喃喃感慨。

    有了糧食，淳離一路被追回漠北，直到退無可退，至此，他侵犯南齊，試圖吞并南齊的野心，就此破滅！

    打仗的人一去就是一年，八月，蕭靜好頂著個恨天高的肚子，哪里也走不了，因為腿腫成兩根柱子！

    好在這時南平王褚莊出山，替她主持大局。本來也是應(yīng)該的，畢竟是公公嘛。她暗自竊喜，這么能耐的公公，閑置起來還真浪費。

    嬤嬤們說，懷一個已然十分辛苦，她懷兩個，自是翻倍的辛苦。每當(dāng)她深夜因為呼吸困難難以入睡，委屈自己這么辛苦湛寂卻看不見時，總會偷偷抹淚，但一想他所經(jīng)歷的不知道比自己危險多少倍時，又開始心疼起他來。

    兒時的啟蒙，少女時的夢中情人，現(xiàn)在的唯一依靠，她真的想他想得發(fā)瘋。

    鴻雁傳書上百封，生怕她過度解讀，他的話通常都是短小精湛。只有最近的一封，非比尋常。

    沒有稱為，開頭就是見信如我，一切安好勿掛，產(chǎn)期將近，不能皮，不能胡鬧，保護好自己，若……

    寫到這里，他的字有些凌亂甚至是潦草，下面說道：

    若生產(chǎn)時出現(xiàn)任何意外，我只要你，不要小，答應(yīng)我，活著！求你。

    能想象他寫這信時痛苦無奈又掙扎，卻因諸多原因脫不開身而百感交集，必定是心急如焚的。

    這封信讓蕭靜好情緒受到波動，八月中秋這天夜里，兩個小家終于來報道了。

    這一夜，皇宮里里外外重兵把守，徹夜燈不滅，數(shù)百位經(jīng)驗豐富的產(chǎn)婆時刻待命，以便應(yīng)對各種意外。

    誰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誰都萬分著急百般細心，可誰也替不了她去疼，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

    與此同時，漠北，湛寂剛結(jié)束了一場生死搏斗，鮮血將衣裳和傷口粘在一起，他疲憊不堪與路瓊之兩人躺在草地上大口喘氣。

    冷月無聲無息高璇在天上，路瓊之想起去年，也是這樣的中秋夜，他跟滿琦在水中擁吻，禁不住嘆氣，懶洋洋地喊了聲，“喂?！?/br>
    “嗯?！闭考乓泊鸬眯牟辉谘伞?/br>
    “你想皇上嗎？”他問。

    湛寂垂眸，欲言又止。叫他如何不想，她身懷六甲，行動多有不便，他又不在身旁，不知道有委屈。

    女子生產(chǎn)，猶如一只腳踏在了棺材口。他母親和他出世就夭折的弟弟，就是死在這個關(guān)口上。

    每每一想到這里，他心痛如絞，自責(zé)出征那夜為什么不控制一下，如果自己不那么沖動，她又何需平白無故糟這等罪。

    感覺頭上的人呼吸驟然變急，路瓊之自顧自說道：“我想她，很想她。”

    “活著回去，好好對人家?！?/br>
    難得聽他說了句人話，路瓊之轉(zhuǎn)頭，見人已策馬遠去，身上的血水隨風(fēng)飄到了他面前。

    其實他們早就可以班師回朝了，可湛寂卻要徹底征服柔然的，也就是這時，路瓊之似乎明白了這人如此拼命究竟是為了什么。

    .

    四個月后，又是冬季，蕭靜好在房中美滋滋地逗著兩個小嬰兒，十分愉快。

    太神奇了，她居然能生出這么可愛，這么好看，這么白白胖胖的娃娃，而且還是兩個，還有點佩服自己。只要一看見他們，她就覺得生產(chǎn)時的痛苦都不算什么，因為一切都是值得的。

    蓉蓉問道：“皇上，您真不給皇子公主取名嗎？”

    她果斷搖頭，“等師父回來取吧，師父取的肯定比我好?！?/br>
    那廂反應(yīng)了半天，才想明白她口中的師父是誰，這……這真的太禁忌了。

    這時侍衛(wèi)來報國師府小師父求見。

    來人是淳修，這還是生產(chǎn)后，他第一次主動求見。

    “師兄，快來看看他們，是不是很可愛？”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沒什么變化。

    可他們對她，卻早已不是同門師兄這么隨意。淳修行過禮，才小心翼翼走到搖籃前，剛看見兩個小家伙，便笑彎了眼。

    “可，可愛?！?/br>
    蕭靜好猛然抬頭，因為這聲音不是她的也不是蓉蓉的，生澀，沙啞。

    她眼眶有些紅，顫抖著唇角說道，“師兄，你說什么？能不能再說一遍？”

    淳修醞釀了好久，看得出他非常想說話，張嘴半天，終于艱難地說道：“可，可愛，像，像師父?！?/br>
    他會說話了，他終于會說話了?。?！

    他自幼受傷內(nèi)心，竟被湛寂的孩子治好了。

    蕭靜好滿心激動，心說若是師父知道，他肯定會很高興的。

    正有說有笑，滿琦匆匆來到，面色沉重，連禮都顧不及行，“皇上，借一步說話?！?/br>
    蕭靜好心頭咯噔一下，笑容僵在了臉上，行尸走rou般隨她出了房門，聽見自己問了句，“何事如此慌張？”

    “柔然四十萬軍，二十五萬戰(zhàn)死，十萬投誠，還剩五萬，在柔帝的帶領(lǐng)下抵死不從，國師與路大人一路追至漠北，至此再無消息傳出！張繼緊跟其后要去支援，卻遇上了當(dāng)?shù)氐耐林柯?，他們十分蠻橫，不讓他借道！

    張繼怕引起更大的部落矛盾，沒與他們起沖突，退回了雍州，帶信回來請陛下示意！”

    滿琦一口氣說罷，當(dāng)場蹲去了地上。

    她知道滿琦這一年多來的煎熬，未婚夫奉命出征，只能用忙碌來麻痹自己，如今再聽到這種消息，叫她如何能忍。

    從來都是她安慰蕭靜好，她卻忽略了沖鋒陷陣的也有她滿琦的摯愛。蕭靜好強迫自己鎮(zhèn)定，彎腰將滿琦扶起來，抱著她，“滿jiejie，他們是見慣風(fēng)雨的人，一定一定不會有事的，我，親自去把你的路大人接回來，如何？”

    “不……”

    滿琦大驚，張口欲言，卻靜帝好抬手止住，“我心意已決，速召諸位大臣殿前議事！”

    .

    御書房內(nèi)，持反對態(tài)度的占大多數(shù)，但并不能阻止蕭靜好遠赴邊疆的決心！

    她說：“當(dāng)?shù)孛褡寰镁幽?，部落與部落之間十分團結(jié)，對中原的恨已非一日之寒。他們之所以恨我們，絕大部分原因是種族沖突，文化沖突，以及他們的生活環(huán)境艱苦，想要得到更好的環(huán)境。

    張統(tǒng)領(lǐng)被已被攔在門外，而沖進去的國師和路大人生死未卜，一年多來，他們?yōu)閲鵀槊?，風(fēng)餐露宿飽受劇痛，若此時朕再不去，未免叫人寒心！

    再者，只要他們愿意借道給我們，即便答應(yīng)他們某些訴求也未嘗不可，有朕在，應(yīng)該更能得到對方信任?！?/br>
    路遙道：“皇上親征是大事，您這一去，朝中上下又當(dāng)如何？”

    “爾等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朕相信，我不在的這些時日，你們已能按部就班規(guī)規(guī)矩矩，是嗎？”靜帝目光炯炯反問。

    “我等當(dāng)如是！”眾人跪地異口同聲。

    蕭靜好掀衣坐下，“朕不在這期些時日，一切事皆聽南平王安排！倘若……倘若真有回不來那天……”

    “皇上洪福齊天，一定回得來！”

    “不，”她繼而說，“做最壞的打算，如果我回不來……王爺?！?/br>
    褚莊滿目滄桑，“臣在！”

    蕭靜好平心靜氣說道：“我去接世子回來，如果我們都不幸……您恐怕要晚幾年才能退隱了，皇子公主，還得勞您多費心！”

    褚莊眼里有淚，鄭重道：“天佑我南齊，皇上此去定會一帆風(fēng)順平平安安！

    至于皇子公主，你且放心，那可是我褚莊的孫子孫女，老夫誓死守護！”

    她欣然一笑，“如此甚好?！?/br>
    .

    雖是秘密出行，兵部還是派了絕世高手保護，以便她能順利抵達雍州與張繼匯合。

    一路往北，因為風(fēng)雪過大他們繞路從梁州北上。

    路過玄武大街時，蕭靜好掀開帷幕往外看，放眼望去，街頭巷尾都是她曾經(jīng)奔跑歡笑的身影，她在這里度過無憂無慮的幾年。

    那樣的青澀又美好的時光，此生，再回不去了。

    馬車路過街心，那賣糖的商家竟然還在，她多留意了一眼，忽而間泣不成聲！

    因為他家門口不止掛了一兩張“生意興隆”，最起碼有百來張，而且都是湛寂的字跡。

    她始終記起，那年她被派去孤山做交換僧，剛開始師父還跟她有聯(lián)系，后來就斷了音訊。

    如今再去細想，那些他不愿主動聯(lián)系她的日子，是不是每天下山，呆立地站在這個小攤前，一副字帖，換一根糖，換回去，放著。

    難怪她回寺后，他總會時不時掏出糖給她。每每她問起，他總說：香客們送的。

    蕭靜好鼻子一酸，哭得梨花帶雨。

    湛寂當(dāng)時的徘徊掙扎，應(yīng)該從不亞于她喜歡上他那般患得患失若即若離。

    她曾經(jīng)問蕭明玥如何知道她身份的，那時候的長公主傲慢地回說“你永遠也別想知道?！?/br>
    只怕是，她也是根據(jù)這滿大街的橫幅才判斷出來的，所以才那么不想讓她知道。

    蕭明玥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應(yīng)該也來源于此。

    馬車飛奔而過，她看見了那條通往峨眉的小路。

    白雪綿綿，上面走著幾個僧人。她心想，現(xiàn)在的淳淵，應(yīng)該已經(jīng)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標(biāo)了。

    湛明湛空兩位師伯呢？還爭強好勝么？

    她由衷一笑，默念道：

    再見淳淵，再見師伯們，雖然我很想你們，但還是不去打擾你們比較好。

    兩天后，終于趕到了雍州，百里燁和張繼秘密接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