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成蝶

    蕭靜好大膽上前,?與那高程楓看了個對眼——他過肩長發(fā)微卷，左耳垂掛著一枚彎彎的狼牙，臉部輪廓棱角分明,?小麥色膚色，尤其那雙眼睛,?好不犀利！

    她頓了頓,?起唇道：“不如，我來為使者說一段？”

    高程楓兩腳搭在桌上的姿勢沒變,?凝眸打量著眼前人,?勾嘴笑時，露出兩個淺淺梨渦,?他說：“若沒說書先生精彩，今晚你陪我？”

    “若是精彩呢？”她面不改色，從善如流說道。

    他笑說：“若是精彩,?我陪你也可以啊。”

    蕭靜好眉眼微挑，慢條斯理在他對面落座,?抬眸不冷不熱一句：“只怕使者無福消受?！?/br>
    不待那廂再說，她便直言道：“我們中原有本曠世奇書,?明曰《洛神賦》?！?/br>
    此話一出,?那高程楓眼尾翹了起來。

    蕭靜好嘴角帶笑,?繼續(xù)講道：“賦中言：河洛有神,?名字叫宓妃，相傳乃是遠古宓羲氏之女,?因溺死于洛水而成為水神。

    一日,?陳思王路過洛水之濱，恰在平靜的水面上偶遇了這位風(fēng)姿絕世的洛神，一時間,?他被神女的絕世之美所深深吸引，特贈玉佩了表對其深切的愛慕之情。

    洛神被他的誠心所感，便邀眾神仙在煙波浩渺的水上為陳思王熱舞，至此，二人開始了短暫而夢幻般的情意纏綿……”

    “出去。”高程楓此時已經(jīng)站了起來，怒目而視，對她發(fā)出死亡一般的警告。

    蕭靜好善于顧盼的雙眼慢慢抬了起來，不退反進，“笙歌褪去，洛神對陳思王訴說人神殊途，縱使有千般不舍萬般無奈，終有一別，最后棄他而去，消失在了蒼茫的暮色之中。

    陳思王悲痛不已，惆悵萬分，隨即駕著輕舟追溯而上，希望能再看到這位神女的倩影……”

    不待她再繼續(xù)，“刺啦”一聲刀響，對方掛在腰間銀光閃閃的彎刀抽出了半截，瞬間殺氣騰騰。

    “舍不得舍不得，使節(jié)，快使不得。”百里策聞聲而來，急忙勸道。

    蕭靜好側(cè)眸看去，抬手示意他退下，那廂躊躇再三，無奈只得帶著侍衛(wèi)退開。

    高程楓瞇起眼來，“哐當(dāng)”一聲彎刀回鞘，兩手叉腰道：“誰指使你在我面前說這些？借此典故，刻意還是無意？”

    她就著桌上茶水喝了兩口，不急不慢說了句：“使節(jié)覺得呢？”

    北魏原是游牧民族，開國皇帝拓跋圭建國后，為鞏固政權(quán)，主張學(xué)習(xí)中原文化，他自己更是癡迷這本《洛神賦》。

    一日涉獵，拓跋圭在山中偶遇一女子，便欣喜若狂將其比做洛河之神，以皇后之禮迎娶了她，封為貴妃，寵冠六宮。

    不久后貴妃順利誕下一個皇子，就是眼前這位拓跋程楓。

    然而好景不長，夢境總會破碎。幾年后那位女子的家人得知自己女兒一躍成為貴妃后，便迫不及待進宮認親，魏帝此時方知自己心目中的“洛河神女”，竟然只是貧窮農(nóng)戶之女。

    邂逅神女的夢境破碎，拓跋圭因此而勃然大怒，遂將那貴妃趕出皇庭，要其永世不得回宮，只留下了年幼的拓跋程楓。

    女子所得到的濃情蜜意，一開始就是帝王家不切實際的幻想，夢醒后便被無情地拋棄。多年過去，那貴妃至今下落不明。

    .

    高程楓捏刀把的手驟然青筋暴起，冷笑道：“這便是貴國義和的誠心？”

    蕭靜好就著木桌起身，退出半步對他作揖，以禮相待，“使節(jié)言之過重?！?/br>
    “言之嚴(yán)重？此乃我皇家秘史，你又是如何得知的？以為憑此，就能要回北境的三州十八縣么？異想天開?！蹦菐刂刈匾巫由?，翹起二郎腿，話中帶刺。

    第一次干這種不道德的事，蕭靜好手心捏著把冷汗，心說現(xiàn)在是秘密，過幾年就全天下都知道了。

    她再次作揖道：“今日不談國事，只想請使節(jié)賣個人情?！?/br>
    高程楓哈哈笑了兩聲，“人情？我沒殺你也是仁慈，你還要人情？”

    “使節(jié)不如看過此物后再做決定?！笔掛o好說罷，攤開了手掌，掌心里赫然躺著枚彎曲的狼牙。

    高程楓滿目驚恐，不需要辨別真?zhèn)?，只消一眼便就認出那是他母親之物，與他左耳上這枚，合起來是一個嚴(yán)絲合縫的圓。

    年幼時，面對母親的忽然離去，他哭到肝腸寸斷，可拓跋珪卻說她是天上的神女，此番只是回天上去了，不值得悲傷。

    長大后他才意識到，父皇打心底看不起那個出身低微的女子，那不過是他為自己的夢境編制的完美結(jié)局罷了。

    “我斗膽猜一下，使節(jié)對南齊提出的各大條件都不滿意，實則，是在拖時間尋人吧？”

    高程楓褐色的眼眸赤紅一片，從她手中拿過那枚狼牙，不答反說道：“你以為，單憑此物就能收回失地？荒唐?！?/br>
    “非也，三州十八縣又是另一回事?！笔掛o好話落，遞過去一張羊皮紙。

    對方蹙眉遲疑片刻，接過，打開一看，迅速收起來，眼底乍現(xiàn)驚色，“何處得來的地圖？”

    “這你無需多管，只消按照上面指示之地尋去，自能找到你想找的人。”她漫不經(jīng)心揚眉道。

    高程楓看她的眼神已從不屑一顧到不容小覷，“如此重要之物，你確定不用來交換點別的？”

    蕭靜好笑容依舊，眸中仿佛裝了萬千星辰，灼亮得人移不開眼，說道：“我不貪心，如此足夠?！?/br>
    “我好像知道你是誰了?！备叱虠餍⌒囊硪戆涯欠莸貓D踹進懷里，“你是南齊那位在逃的九公主?！?/br>
    她心說：我這么出名？都傳到外邦去了。

    “那年，獻策百里燁，既保住了他的命，也壓制了宋太后，同時還讓南齊聯(lián)盟高車和柔然攻打我國之人，聽說就是這位九公主！”

    高程楓抱臂，有些難以置信，“我曾經(jīng)一度好奇，能決勝千里，輕而易舉擊退我皇兄鐵騎的人是何方神圣。

    未曾想，竟只是個你這么個小女，我那皇兄若知道自己輸給這樣一個人，應(yīng)該會被氣吐血?！?/br>
    “謬贊，”蕭靜好謙虛道。

    高程楓瞇眼從上到下打量著她：“這么說，你就是那湛寂的徒弟，畫本上的妖女蠱禍自己師父一事……？？？”

    咳咳咳，蕭靜好猛咳，“純屬虛構(gòu)，子虛烏有。”

    高程楓挑眉：“是么？我怎么覺得至少有三分可信呢？”

    “………”這倒是實話。

    見那人欲走，她忙道，“所以這人情，使節(jié)是賣還是不賣？”

    “我知道你想讓我做什么了。”高程楓盯著院中越下越大的雪，像在自言自語，“只是這南齊，以后想要對付恐怕就沒那么容易了?！?/br>
    .

    蕭靜好出從四合天井時，已經(jīng)如夜，滿地的白雪映襯得她身影有些孤寂。

    滿琦見她在披上鑲毛大氅，心疼道：“所以一月前你特意繞去取這枚狼牙，就是為了今日？”

    她點著頭，用手接過那些晶瑩剔透的雪花，看著它們在自己手中慢慢融化，想起了那年湛寂背自己的模樣，不由地心里一酸，不知現(xiàn)在的他，可還安好……

    對于她如何知道高程楓這么私密的事，又是如何知道北魏會派使臣來這些事，滿琦好像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只問道：“你既知道他這個弱點，怎么不用來換我們的三州十八縣？”

    蕭靜好凝眸，搖頭道：“用弱點威脅人，得看人看事。

    人心就是這么神奇，換做是你，你愿意接受一個威脅你的人，還是愿意接受一個請求你的人？”

    她接著說：“拓跋程楓是重情重義之人，若我剛才威脅他，他或許會答應(yīng)，但勢必會跟我打肚皮官司，得不償失；我是真心實意請他幫忙，只是拜禮的價值足夠大罷了。”

    滿琦不是第一天認識她，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懂這位自小看著長大的人，有時候又一點都不懂。在她身上，總是掩藏著太多謎一樣的東西……這或許就是當(dāng)年太后要將她趕盡殺絕的原因。

    百里策的安排下，她們當(dāng)晚住在云上樓。

    正所謂高處不勝寒是真的，夜更深的時候，寒風(fēng)從窗戶縫里灌進房中，冷得蕭靜好直打哆嗦。

    她踱步到窗邊欲將窗戶關(guān)緊些，卻忽然感覺有束光直朝自己射來，于是狐疑著把窗打開勾頭看去。就在云上樓正對面的小山城上，矗立著一棟住宅——國師府。

    范真已死，最近半年沒聽說有新國師上任，那里為何會燈火通明？自她的位置看去，正好能看見國師府正廳的窗戶大開著，黃光下簾幕被風(fēng)吹起來，似是有人將它們按了下去，距離太遠，她只看到半截連顏色都說不出的衣袖……

    扣扣扣，恰在此時門外響起三聲敲門聲，“公主，看你房中燈還亮著，擔(dān)心你有事，臣過來看看?！?/br>
    是百里策，她將目光從國師府收回來，開門問道，“大人，國師府有人入住了么？”

    百里策想了想，后知后覺“哦”了一聲，緩緩道，“這么說我倒是想起來了，聽朝中有風(fēng)聲說，是新國師上任了?！?/br>
    “是誰？”她好奇一問，也是為了知根知底，衡量一翻此人往后能不能為自己所用。

    “現(xiàn)在消息還沒公布出來，故而不太能確認?！卑倮锊哒f，“但若真是小道消息所傳之人，你認識?！?/br>
    “我認識？誰?！笔掛o好要被他的慢性子急出病來。

    “他就是……”

    “百里大人。”

    百里策還沒說出口，身后的高程楓便喊道：“有些事，想同你商議一下。”

    就這樣，他話說到一半人就沒影了。

    蕭靜好“嘶……”一聲，險些暈過去，這種聽話聽到一半的感覺，太，難，受，了！

    .

    翌日，臺城，滿朝文武身著官服冒著大雪上早朝。

    百里策站在堂下，說道：“啟稟皇上，北魏使臣拓跋程楓讓臣帶話，若想要回我國北境三州十八縣，他只同一人談判?！?/br>
    蕭皇正欲發(fā)問，他身后垂簾聽政的宋太后搶先道：“誰？”

    百里策低垂著頭，說道：“他說，此人便是南齊九公主?！?/br>
    宋依阮穆然掀簾而出，怒道：“豈有此理！此妖女已被逐出蕭氏，如何能談判?！?/br>
    百里策垂眸又說：“啟稟太后，拓跋程楓還說，自今日起，除了九公主，他誰也不見。若我等不想要回三州十八縣，他，便即可啟程回國。只不過……只不過往后我等休要再提歸還領(lǐng)土一事。”

    宋依阮不受控制退了半步，臉色難看至極，想起長公主帶回來那句話：“我有身份時，被構(gòu)陷，被污蔑，一路逃亡，饑寒交迫、瘦骨嶙峋，那一年，不過十歲。

    現(xiàn)在，我并不想刻意證明自己是誰，我要讓宋依阮大開國門，用最尊貴最至高無上的禮儀親自將我迎進健康、迎進皇城！

    是公主，她得迎；不是，她也得說我是！”

    良久后她才從顫栗中回神，深呼吸道：“快，傳國師來永壽宮見本宮！”

    第45章 、沉迷

    正午時分,?雪終于停了，雕龍畫鳳、威嚴(yán)莊重的皇城全都籠罩一片刺眼的白中。

    不知是誰走漏了風(fēng)聲，小半日時間,?“只有九公主出面談判才有可能收回南齊三州十八縣”的消息，跟插了翅膀似的,?飛遍健康的大街小巷,?預(yù)計不出幾日，整個南齊的子民都會知道此事。

    坊間議論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