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洋，等那些人轉(zhuǎn)入內(nèi)牢后，直接賜毒酒，不必刑訊?！?/br>
    鐘洋應(yīng)是。

    “安王妃近日如何？”

    “一直在府中靜養(yǎng)?！?/br>
    “一定要讓她平安生下孩子。這是王叔唯一的子嗣?！?/br>
    “屬下明白?！?/br>
    “柳南星的尸體葬在哪了?！?/br>
    “就地葬在雪山上?！?/br>
    “他來自雪山，也算死得其所?！表n厲道，“他的死沒有影響山莊生意吧。”

    “影響不大，我們做的很隱秘?！?/br>
    “星辰山莊很能賺錢，關(guān)了可惜，以后就由朝廷全面接手?！表n厲道，“忠義堂那些據(jù)點都處理干凈了？”

    “處理好了。堅持反抗的人都已處死，投降的人充入軍營，婦人與孩童集中由學(xué)堂看管。”

    “有多少人投降。”

    鐘洋頓了頓，道：“不足一半?！?/br>
    “不足一半？”韓厲反問。

    “還要再少一些。”鐘洋道。

    韓厲面色沉沉，看向前方巍峨宮殿、空曠廣場。

    柳南星是夏君才從雪山救回來的。

    那時忠義堂里孩子不多，他和柳南星算是一同長大，也是除了夏君才之外，對他的秘密了解最多的人。

    柳南星有大昭血統(tǒng)，天生擅蠱，蠱蟲便是他幫著找到的，雌蠱也只有他能養(yǎng)活。

    這個人很危險。

    為了抓他，炎武司損失了好幾個人。

    如果可以，韓厲不想他死的，如果他愿意躲去大昭不再過問忠義堂的事……

    他摸向袖中不甚光滑的簪子。

    他的對手死了，朋友也死了，唯一的親人遠在大昭，熟識的人全部遠離了他。

    他慢慢走回養(yǎng)心殿。

    一進隨安室的門，就見紀(jì)心言正低頭吐出什么。

    韓厲嚇一跳，三步并兩步過去。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彼皇謸嵘纤亲?。

    紀(jì)心言被他的樣子逗笑了，揚手讓他看。

    “桂圓核?！彼{(diào)笑道，“你還好吧?！?/br>
    “我當(dāng)然好。”韓厲一點不覺得尷尬，“太醫(yī)說少吃桂圓，這誰給你的?！?/br>
    “我才吃了一個?！奔o(jì)心言不滿道。

    韓厲見桌上放著數(shù)張紙，上面記了很多內(nèi)容。

    他好奇地拿起看。

    紀(jì)心言道：“這是全國各地的物價，我從那些折子里擇出來的?！彼钢t筆寫的，“這些都是市場緊缺，希望朝廷幫忙協(xié)調(diào)貨物往來?！?/br>
    她笑道：“我現(xiàn)在有點體會到權(quán)力的好處了，這種一手資料尋常商家哪拿的到?！?/br>
    她從下面抽出一張紙：“比如齊州，今年流行織綾，但供給不足以至價格奇高。我就想起三個月前臨淮來的奏折，上面說因去年織綾火爆，導(dǎo)致今年桑民大量生產(chǎn)恐會積壓，希望朝廷收購?！?/br>
    她指著旁邊一個數(shù)字：“前幾天戶部上的折子，提到部分物價，果然臨淮織綾價格很低。你看，如果這時我從臨淮收購織綾運到齊州去賣，肯定會大賺一筆?！?/br>
    “你懷孕了還想這些，要多休息。”

    “我也不想啊，但我一看到就自動把它們聯(lián)系起來了?！奔o(jì)心言道，“可惜也只有我自己看看。”

    “誰說的?！表n厲拿起那幾張紙，“明天我就把這個給戶部，讓他們?nèi)グ才??！?/br>
    紀(jì)心言笑道：“商貿(mào)做起來，還能帶動沿途地方餐飲住宿旅游，民富才能國富，國富才能兵強。俞巖在臨淮發(fā)展商業(yè)的模式就很成功，完全可以讓其它地方學(xué)起來?！?/br>
    韓厲道：“一提到錢，你主意可真多?！?/br>
    “我就當(dāng)你是在夸我了?！?/br>
    “就是在夸你?！彼肓讼耄拔野延釒r調(diào)回來吧。”

    “你不怕他氣你？”

    韓厲摸出袖里的發(fā)簪，笑道：“我現(xiàn)在有這個法寶?！?/br>
    **

    端午臨近，大昭使團已行至爻城，再有半月就該到了。

    這十八年晉王府養(yǎng)護得當(dāng)，房屋破損情況并不嚴(yán)重，修繕工作提前完成。

    早朝時，工部將工程進展匯報完，提到牌匾一事。

    如今的牌匾紅漆都掉的差不多了，那上面的字是太|祖親筆所提，肯定不能報廢，只能翻新。

    但按先皇的意思，這世上再無晉王府，那這牌匾要如何處置？

    工部不敢擅自做主，奏請圣上。

    這個話題戳中了大臣們的心事。

    于是一場關(guān)于小晉王到底是不是反賊的辯論在堂上展開。

    韓厲磨著簪子，沒有加入討論，只安靜地聽著。

    不少大臣早就私下與公孫階談過，心知在大昭使團來訪的節(jié)骨眼上，不管對國家，還是對個人仕途發(fā)展，支持恢復(fù)晉王府都是最明智的。

    于是這個早在私下辯論過多次的話題很快有了答案。

    大家?guī)缀跻贿叺沟卣J(rèn)為，晉王王位是太|祖親封，晉王府宅院是太|祖所賜，小晉王作為對孝宗忠心耿耿的臣子，一直就是宗室一員，何來恢復(fù)一說。

    那牌匾是太|祖親筆題字，是太|祖對晉王的肯定，自要好好愛護，必須請能工巧匠翻新。

    甚至有人提出，不若趁這次從郡主那邊過繼一個孩子到小晉王名下，也算是讓晉王府有后了。

    公孫階默默白了他一眼。

    韓厲面上無波無瀾。

    他的心愿達成了，但他并沒有太高興。

    這本是晉王府該得的。

    遼王與孝宗打起來，遼王贏，登上皇位，孝宗敗，得到謚號，牌位進了太廟。

    他們都得到該得的。

    而聽從太|祖遺訓(xùn)，忠于孝宗的小晉王，卻落得個十八年反賊的下場。

    他用皮料一下一下磨著簪子。

    安王妃閉門養(yǎng)胎，劍州四萬兵馬實際在他控制中。

    柳南星身死、夏君才賜了毒酒，忠義堂已無力回天。

    他什么都不用怕了。

    **

    晉王府的事自有禮部去張羅，恢復(fù)小晉王名號，新立牌位，這些全部都在大昭使團到達前完成了。

    半月后的一天，禮部早早在殿前鋪上紅毯，文武百官分列兩旁，以最高規(guī)格迎接大昭太后。

    韓厲身著袞冕服，頭頂冕冠，一身玄色，脊背直挺地站在石階前。

    紀(jì)心言站在他旁邊，緊張地手心冒汗。

    她一大早起來，就被數(shù)個女官包圍著，沐浴梳發(fā)穿衣。

    紅羅長裙大袖衣、紅褙子，上加霞帔，頭戴龍鳳珠翠冠，一套穿搭整理下來，用了兩個時辰。

    虧著她身體底子好，若是換個人，怕受不住。

    想到即將見到韓厲的親jiejie，那個聽上去似乎并不好相處的大昭太后，紀(jì)心言有點緊張。

    這讓她忽視了群臣看到她衣冠時的表情。

    禮部尚書心中默想，沒行立后大典就先穿上鳳冠霞帔，該如何解釋才能合情合理。

    很多人以為，禮部掌管典禮，是要指點皇上應(yīng)該如何做，事實上，只要干的足夠久就會知道，禮部最大的作用，就是替皇室不合理行為找出合理解釋。

    正想著，有輕騎通報，郡主已先一步進入京城。

    巳時未到，一騎白馬自承天門沖入，馬蹄聲急促清脆。

    韓厲下意識攥住紀(jì)心言的手，所有的激動與期盼都只讓她一人知道。

    紀(jì)心言輕動手指，給他微小的回應(yīng)以做安撫。

    紅毯盡頭，遠遠地出現(xiàn)一匹白馬，馬上女子紅衣烈烈，手中九尺長刀逆光閃爍。

    鐘洋情急要擋在韓厲面前。

    韓厲擺手讓他退下。

    白馬不減速，直沖到韓厲身前一丈遠才停下。

    那女子利落地翻身下馬，提著長刀大步流星到了他們身前。

    她將長刀往地上一戳，目光中露出贊許之色。

    “煜兒！”她的聲音鏗鏘有力。

    韓厲垂首：“沈煜見過長姐?！?/br>
    諾大的殿前廣場一片寂靜，簡單的兩句話八個字清晰地傳進每個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