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噩夢成真，人家真的要做上門女婿去了。

    高家一片烏云慘淡，唯獨方小蘭高興的很, 她哼著小曲兒收拾著衣服, 高大壯的媳婦兒來找她的時候, 她正拎著件紫紅色的裙子對著鏡子左右的樣著。

    “你都多大年紀(jì)了，還搞得這么鮮亮做什么？”高大伯母看見方小蘭就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這不是要去京城見親家嘛，我也得穿的好看點，不能給我們家俊俊丟面子。”

    方小蘭頭都沒回，依舊拎著裙子照鏡子。

    她愛美，又是書香人家出身的姑娘，以前跟著老爺當(dāng)姨太太的時候，也總愛穿些素淡的，帶著文靜氣質(zhì)的衣裳，但其實她打從骨子里愛那些大紅大綠。

    之前在村里，好看的衣服穿了也無人欣賞，再加上她明面上又是個寡婦，縱使有高家兄弟護著，也得低調(diào)行事。

    猶記得許多年前，她剛帶著崔明月來到這個村里的時候，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少，要不是高家兄弟們心好，說不定早就把她們娘倆趕走了，而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一直持續(xù)到崔明月和高如山結(jié)了婚，才真正的消失了。

    如今好容易有了再回京城的機會，說什么她都得穿的好看些。

    高大伯母聽到這話，頓時也顧不上翻白眼了，連忙問道：“俊俊說以后就留在京城了，這事兒你知道么？”

    “知道啊?！?/br>
    方小蘭照著鏡子，又轉(zhuǎn)頭換了一件裙子。

    “你知道你還有閑心在這兒看衣裳，你也真是太心大了?！备叽蟛钢钡呐拇笸?，隨即，又想到方小蘭這些年說的那些話，高付俊能有這想法，可不就是被這外婆給熏陶的么？

    頓時嘴一撇，語氣不大好的說道：“也是，說不定你還巴不得呢，俊俊不回來，不正合你的意？”

    “哎，我也舍不得俊俊啊?！?/br>
    方小蘭一聽這話，立刻嘆了口氣，手里的裙子頓時不香了，隨手扔到旁邊的椅子上，自己則是走到高大伯母旁邊坐下，拉開抽屜拿出一塊小鏡子，一邊摸著頭發(fā)一邊說道：“可又有什么辦法？總不能因為舍不得，就耽誤了孩子的前程吧。”

    “你這說的什么話，俊俊回來怎么就沒前程了，他爸可是副主任，他又是大學(xué)生，回來說不定能到市里的百貨商場當(dāng)領(lǐng)導(dǎo)呢?！痹诟叽蟛秆劾?，市里的百貨商場，已經(jīng)頂好的單位了。

    “這算什么前程?！?/br>
    方小蘭嗤笑一聲，顯然對高大伯母的話很是不屑。

    “你知道俊俊現(xiàn)在在哪里么？在京城，這在古代，就是在皇城根兒，以前的京城，那是一塊牌匾砸下來，十個有八個是當(dāng)官兒的，現(xiàn)在估摸著也差不離，用老話說，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可真給你做鳳尾的機會，你會不去干？老姊妹欸，別為了我們這些老東西，把孩子前程給耽擱了，俊俊有本事，就別管他了?！?/br>
    “可……”高大伯母還是忍不住的想要反駁。

    “別可不可了，你想想看，俊俊現(xiàn)在是重點大學(xué)的大學(xué)生，他那些同學(xué)，以后出來了，都留在京城，不是進這個衙門，就是進那個衙門的，他要是真聽咱們的話回來了，過個幾年，要是碰上了，人家都在好單位，分房子拿高工資，他卻只能留在咱們這個小地方，你說他心里怎么想？”

    高大伯母一愣，這倒是她沒想過的事。

    “以后他要是過的不好，會不會心里邊兒恨咱們，覺得是咱們非要他回來？”

    “這……不至于吧。”

    高大伯母目瞪口呆，她是真沒想到這一茬。

    但是仔細(xì)想想，若是她以前有能進好單位的機會，卻被家里人給阻攔了，她也肯定會恨的。

    以己度人。

    高付俊以后看見發(fā)達的同班同學(xué)，他就不會恨么？

    想到這里，高大伯母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只要一想到自己疼愛了這么多年的孩子可能會恨自己，她就覺得難受極了，鼻子一酸，眼淚都快下來了。

    “至于不至于的，我哪里知道，我反正是不想冒這個險?！?/br>
    方小蘭對著鏡子摸摸自己的臉：“我呀，只要俊俊高興就成，至于他想怎么過啊，我是不管的，他總歸是我外孫子，你的大侄兒，老姊妹，聽我一句話，咱啊，不能幫到孩子，也別做孩子腳上的鎖，咱俊俊就是那雄鷹，要自由自在的飛翔?！?/br>
    高大伯母本來是來找?guī)褪值模胱尫叫√m也幫著勸高付俊。

    結(jié)果她沒找到幫手，這會兒反倒覺得方小蘭說的聽挺有道理的。

    她們老了，半截兒身子都入土的人。

    難道就為了自己，就非要去為難孩子么？

    被方小蘭一陣亂拳打的失去了分寸的高大伯母，此刻心里想要反駁方小蘭，卻又不知如何反駁，只覺得這心里更焦急了，只是，來時候的焦急目的明確，回去的焦急就大不相同了。

    “誰和你老姊妹啊?！?/br>
    心里頭多少還是有點不爽快的高大伯母突然站起來，冷冷的‘哼’了一聲，一甩手，扔下一句：“差輩兒了?！本图贝掖业淖吡恕?/br>
    方小蘭懵了好一會兒，才‘噗嗤’一聲笑開了。

    “輩分比我小，還跟我計較差輩兒，什么人啊。”

    粵省這邊的事情高付俊一概不知，他如今正忙碌的厲害。

    蚊香方子已經(jīng)到了手，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把這批蚊香給做出來，如今已經(jīng)進入了夏天，要是再不著急的話，就要過季了。

    高如山也寄了不少手工蚊香過來，這些蚊香都被高付俊自留了點，其他的全都送給了白家和傅家。

    本來楊寶妮已經(jīng)回家了，可回家后沒幾天，就聽說高付俊這邊需要幫手，于是在家呆了十天左右，又包袱款款的回了京城，如今還在路上走著，估計還有一天就到了。

    高付俊也和白芙美商量好了，等楊寶妮來了，先住在白家。

    他們賃的那個小院兒里，到底住了兩個小伙子，不大方便。

    做蚊香是個技術(shù)活兒，尤其是這材料配比，就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高付俊沒有自己做，而是和傅恒陽兩個人，找了很長時間，找到了幾個制香的老手藝人。

    因為早年破四舊，破處封建迷信，以前在古剎旁邊做線香的手藝人都失了業(yè)，如今大多數(shù)回老家做了農(nóng)民。

    高付俊也沒說請人家來當(dāng)長期工人，而是按件計費。

    十二根香為一打，五打香被稱為‘全家?！粋€‘全家?！嫾幻皱X，做的多，拿的多，原材料高付俊出，配比也會提前配比好了，他們要做的，就是將這些原材料搓成線香就成。

    老手藝人沒想到種了十幾年的地了，臨了還能干回老本行。

    而且，這計件的活兒也新鮮，他們立刻發(fā)動家人親戚跟著一起做，只恨不得立刻將自己這一身本事給傳承下去，好趁著這機會多賺點兒。

    都知道這做蚊香就賺的個夏天的錢，都著急著呢。

    有了穩(wěn)定的產(chǎn)出，高付俊和傅恒陽兩個人就開始專心跑銷售了。

    他們先去之前踩點好的農(nóng)村里跑了一圈。

    按理說，農(nóng)村河堤一般都會長一些菖蒲，到了夏日，將菖蒲折下，回去點燃，自然能起到熏屋子的效果，但是新鮮菖蒲濕氣重，燃燒起來煙霧大，味道也難聞，所以真正愿意燒菖蒲的人家并不多，比起用菖蒲，他們更愿意晚上點著煤油燈在帳子里捉一兩個小時的蚊子，或者干脆被吸血。

    供銷社里倒是有蚊香供應(yīng)呢，但是也不便宜，還要日用品的票，最重要的是，數(shù)量少，搶的人多的時候，沒票都不讓進柜臺。

    他們到村里的時候，正好是傍晚，蚊子起了身。

    下了工的社員們這會兒也多數(shù)洗了澡，正拿著蒲扇端著凳子在路口乘涼。

    風(fēng)一吹，舒服極了。

    只是那手里的蒲扇，卻是不停的拍打著自己的胳膊和腿。

    “這死天，真是又熱又悶?！?/br>
    “估計快下雨了吧，我看蚊子都多了?！?/br>
    “欸……還好地里的莊稼都收了，不然的話，咱們還得大半夜的去搶收去?！?/br>
    幾個社員正在寒暄著，就看見村長帶著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走了過來，再定睛一看，竟然是見過的，之前來搞調(diào)研的大學(xué)生。

    “老高這是送溫暖來了?！?/br>
    老村長一開口就是老官腔了：“前些日子公社里不少下發(fā)了個政策，說是要改造糞坑的么，咱改造好了，正好小高過來做個調(diào)研，順便給咱們帶了點好東西?！?/br>
    “什么好東西呀三叔？”問話的是坐在樹根上的一個小媳婦兒，顯然和村長是親戚。

    “殺蚊子的蚊香?！?/br>
    老村長說起蚊香，就忍不住得意的笑：“我剛剛試了試，效果是真好，不打會兒，蚊子就都沒了?！?/br>
    “有蚊香？”

    這下子，所有人都往這邊來聚集了。

    高付俊連忙開口：“是這樣的，國家之所以要求改造糞坑，就是因為糞坑之類的地方太臟了，會生許多綠頭蒼蠅和蚊子，而這些綠頭蒼蠅和蚊子要是不小心叮到誰的身上，容易傳染病毒，讓人得瘧疾之類的疾病，我呢，這次下來做二次調(diào)研，想著大家伙兒估計很難買到蚊香，就給大家伙兒從京城帶了些過來了，大家伙兒要是要得話，可以過來跟我拿，不過這些香是我從蚊香廠里托關(guān)系拿的，所以要給點兒成本費，不貴，一根三分錢，要是買的多的話，一打十二根，只要三毛錢?！?/br>
    “這蚊香能殺死蚊子，起預(yù)防作用，等會兒呢，我再給大家講一講如何預(yù)防瘧疾，到時候你們直接過來，我們在大隊部點了蚊香的，正好也看看效果。”

    高付俊話音剛落，下面就傳來陣陣討論聲。

    蚊香是大家伙兒都想買的，不說這個一分錢便宜了，就說供銷社的，一盤蚊香九分錢，家家戶戶也出的起，每天晚上點一會兒就摁滅了，一盤蚊香少說能用三四天。

    這會兒大家討論的不是該不該買，而是買多少。

    畢竟這大學(xué)生調(diào)研，來過一次就走了，再來就不知道猴年馬月了，可蚊子卻不是今天死了明天就沒了的，他們得算計著呢。

    通知到了，老村長就帶著高付俊回家吃飯去了。

    飯桌上，老村長和高付俊聊到了包產(chǎn)到戶的事，實際上，去年的時候，包產(chǎn)到戶的事情就已經(jīng)開始了，只是他們一直沒接到上面的通知，也不敢輕舉妄動。

    只是隨著其他地方包產(chǎn)到戶的消息不停的傳來，村里村民間的暗潮洶涌已經(jīng)越來越厲害。

    老村長年紀(jì)大了，種了這么多年的地。

    小的時候跟著爹媽后面給地主干，后來地主被打倒了，成了大集體，又給國家干，一輩子沒能當(dāng)家作主過，突然出了這么個政策，他比誰都不知所措。

    可他是村長，給村民們謀福利是最重要的事，他年紀(jì)大了，不知深淺，可眼前這個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大學(xué)生，問他準(zhǔn)沒錯。

    高付俊還真就研究過這個包產(chǎn)到戶。

    當(dāng)然，不是自己起了興趣，而是白振華給他的作業(yè)。

    白振華對高付俊其實很嚴(yán)厲，這么些年來，白振華早就將白芙美當(dāng)成了親孫女兒了，該為她考慮到的，他都考慮的十分周全，包括高付俊，也是在再三的考驗下，才真正的承認(rèn)了白芙美和他的戀情。

    既然將高付俊當(dāng)成孫女婿了，那可不就可勁兒的教了。

    各種各樣經(jīng)濟類的作業(yè)就下來了。

    可憐高付俊，明明一個數(shù)學(xué)系的學(xué)生，結(jié)果每天做的最多的，卻是和經(jīng)濟相關(guān)的。

    當(dāng)然，他本人就不覺得自己可憐了，相反，他甘之如飴。

    包產(chǎn)到戶有利有弊。

    對老百姓們來說，給集體種地還是給自己種地，那是不同的，至少奔頭就不同，到時候肯定精神面貌都不一樣，但是呢，對老村長來說，那就權(quán)威受損了。

    目前來說，包產(chǎn)到戶之所以有的地方實施的不順利，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怕權(quán)威受損。

    老村長聽了利弊后，整個人都沉默了。

    要說不貪權(quán)，那是假話，任誰在村里說一不二這么多年了，突然被架空，被旁置，被無視，這心里頭都不會好受，高付俊吃了飯，也沒多留，而是起身去了大隊部。

    那邊已經(jīng)等了不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