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之遙不急不躁地看著她，等待她的下文，他沒有急著辯解，因為他知道這不可能發(fā)生。

    “患得患失是不可避免的，但我只有一點點害怕你離開我，因為我知道你不會離開?！?/br>
    這份巨大的安全感來自路之遙，來自于他那世人看著都會說一個瘋字的性格，來自于他那偏激的情感，來自于他那濃厚的愛意。

    想到這里，李弱水看向他的目光都暗淡了不少。

    “可是很顯然的，我沒有給你這么足夠的安全感，所以你現(xiàn)在還是會不信我?！?/br>
    她站到他身旁擁住他，輕輕嘆口氣。

    “是我沒有做好?！?/br>
    無論冬夏，李弱水的身體永遠都是溫熱的，和她在一起，即便是現(xiàn)在這種境遇，他也覺得如同生活在夢境里一般。

    美好、純粹、肆意。

    她就像一池清澈的泉水，無盡地接受著他瘋狂的情緒和洶涌的愛意，然后再回以甘露和溫柔的清風。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也無所謂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最慘淡的結(jié)局不過就是同他師父或是白輕輕那般，變得不再像自己。

    但他沒有，李弱水沒有試圖改變他，她從來都是輕輕地引導，在他們之間找到一個溝通的平衡點。

    所以直到如今，他還是他。

    她怎么會做得不好呢？

    “你很好?！?/br>
    路之遙將頭埋在她肩上，向來溫柔的聲線被悶得有些模糊，卻還是掩不了那絲纏綿和眷戀。

    她很好，壞的只是他而已。

    “所以你承認自己真的在想那個事了？”

    在煽了一會兒情后，李弱水突然問起這個，話里帶笑。

    路之遙抬頭看她，頓了一會兒后眉眼舒展，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來你繞來繞去竟是在套我的話?！?/br>
    她倒是聰明，直接問不出來，索性從側(cè)面證實了他的確在想她不再回來的事。

    路之遙的神色不再沉郁，反而彎著眼眸，唇角的笑都壓不下去，如同云銷雨霽般。

    就連屋外寒冷的雪也變得可親了不少。

    李弱水定定地看著他，證實自己心中所想之后便換了話題，讓他從方才的情緒中轉(zhuǎn)出來。

    “冬至了，要不要出去吃些羊rou？”

    “好?！?/br>
    川蜀的人大多冬至都愛喝羊rou湯祛寒，所幸蘇州也這樣，他們上街時便遇到了不少做羊rou的小攤。

    攤販們的牌子上都掛著紅紅的燈籠，現(xiàn)在白日，倒不是為了照亮，只是為了看起來朝氣一些。

    一旁的河里停著船只，它們順著河岸往前排列，罩在細雪中，看起來頗有一些風雪渺渺的味道。

    李弱水二人走到街口往前看去，不少小攤都坐滿了人，看起來熱鬧極了。

    她沒有過多猶豫，拉著路之遙坐到了隱蔽的空位上，點了兩份羊rou后便搓手等待。

    蘇州都是黑瓦白墻，一眼看過去，就像置身于水墨畫間，即便是吃羊rou也意境十足。

    為了配合這景色，她出門前特意和路之遙穿了黑色斗篷，遠遠看去就像兩抹墨色。

    景致確實美，看起來還有種心靈被洗滌的感覺，可就是有些冷。

    “冷不冷？”

    李弱水搓搓手，然后蓋到他手上。

    “你以后冬日不要再穿這么少了，容易寒腿，皮膚也容易皸裂，到時候可是很疼的?！?/br>
    說完后她頓了一下，立刻開口補充：“皮膚會皺起來，手感不好，還會變丑?！?/br>
    這個大概就能嚇到他了。

    路之遙這人喜歡痛苦，所以以往冬日都穿得很薄，這樣才能時刻感受到寒風刮過的快樂。

    但和她在一起，這樣的快樂他是沒機會再感受到了。

    她穿多少，就要讓他也穿多少，出門時還要幫他擦些香膏，以免臉開裂。

    路之遙沒有拒絕，雖然冬日里穿夾襖披斗篷的感覺有些奇怪，但他自然是按著李弱水的心意來。

    “來咯，二位的白切羊rou，慢用！”

    攤主的妻子端著餐盤過來，放下熱氣騰騰的羊rou和辣油碟，轉(zhuǎn)身又去招呼其他人了。

    在這雪日里，光是聞著它們的味道就要讓人流口水了。

    “冬至快樂！”

    李弱水夾起第一片羊rou沾了辣，隨后放到他碗中。

    路之遙笑得溫柔，似是要為這冬季的蘇州招來一縷春風。

    他將羊rou沾了料夾給她，學著李弱水回了一句。

    “冬至快樂?！?/br>
    他很快樂，也希望她此時是真的快樂……

    兩人吃著羊rou，聊著生活里的小事，原本氣氛溫馨又快活，卻被一聲突兀的啜泣聲打破。

    附近幾個小攤的客人都往那處看去，只見一個縞素的女子帶著自己的meimei走在街上。

    她雙目通紅，面容憔悴，她的meimei看起來也有些萎靡不振。

    李弱水停下筷子，同周圍不少食客一般，靜靜地看著她們。

    “求求諸位，只要能出二十五兩銀子救我母親，我們姐妹二人便立刻簽賣身契?！?/br>
    冬日對于窮人來說，是一座難以攀登過去的高山，有些人捱不過，便會永遠停在雪天。

    即便是蘇州這樣富饒的地方，這也不是什么新鮮事，每年都會發(fā)生。

    有的人見怪不怪地吃著羊rou，有的人同情地看著她們，可有心無力，只能哀嘆。

    也有的人，比如路之遙，仿佛沒看見一般，正專注地為李弱水弄羊rou。

    她喜歡吃辣的，所以每一片羊rou都要細心地蘸勻辣油，這對他來說才是大事。

    正在他專心做事時，余光察覺到李弱水起身了，便立刻抬起頭，視線緊緊鎖定在她身上。

    只見李弱水走向那姐妹倆，隨后她解下錢袋，遞給了她們。

    “我這里有些錢，恰好夠，也不要你們的賣身契，你們拿去吧。”

    她如今錢都是替路之遙處理懸賞令事務(wù)賺的，從他的賞金中抽出一成做自己的薪資。

    這樣花錢時不會有什么奇怪的感覺。

    那位jiejie握住李弱水，她的手寒涼如冰，碰上李弱水溫熱的手后又下意識放開了。

    “姑娘，我們不會騙你錢的，你跟我去醫(yī)館，我寫欠條給你……”

    李弱水轉(zhuǎn)頭向后看了一眼，路之遙已然起身向她走來，隨后停在她身側(cè)。

    “你要去么？”

    他其實有些吃驚，即便李弱水好心，可她也很少答應(yīng)這樣的要求。

    “去?！?/br>
    去醫(yī)館的路上，李弱水一直在問有關(guān)她們家的事，特別是那位患病的母親。

    “原來是肺有問題啊……我母親也是肺不太好，冬日便不愛出門，喜歡在家煮梨吃?！?/br>
    腳下的雪踩得咯吱作響，路之遙轉(zhuǎn)眼看她。

    李弱水眼睫微翹，但眼神中帶有一絲落寞，似是想從這二人的母親身上找到什么熟悉的地方。

    他一直都知道的，李弱水很思念她的親人。

    這兩姐妹的母親躺在醫(yī)館中，雙唇泛白，滿身藥味，稍微有點風吹進去就咳嗽個不停。

    那位jiejie匆忙去找大夫拿藥，meimei吸著鼻子看著她的母親，氣氛似乎一時變得傷感起來。

    路之遙不懂這氛圍，他只是掃了那幾人一眼，隨后將視線轉(zhuǎn)到了李弱水身上。

    她靠著門，直直地看著那婦人，眼里滿是失落和懷念。

    他很少看到李弱水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為什么呢。

    她和自己在一起果然不開心罷。

    姐妹倆取了藥回來，按這藥量，這個冬天大概是能挺過去了。

    母女三人喜極而泣，便圍在一起說小話，暢想著以后。

    那位jiejie擦擦眼淚，把手中的欠條遞給李弱水，眼里滿是感激。

    “多謝姑娘，我們一定會將這錢還上的！”

    “希望你母親的病能好?！?/br>
    李弱水接過欠條，真誠地說出自己的祝愿，隨后同路之遙一起離開了。

    回去的路依舊鋪著細雪，原先踩出的腳印已經(jīng)被重新覆蓋，再看不出一點痕跡。

    李弱水顯然不似來時那么有興致，走得慢吞吞的，腳下踏出更加大聲的咯吱聲。

    走到一半，路之遙的耳邊突然傳來一聲細小的吸鼻聲。

    他眼睫微動，將打著的傘稍稍移開些，看向了垂著頭的李弱水。

    “……怎么了？”

    他俯身看去，卻看到了她微紅的眼眶。

    “我想他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