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鼓樓下，百十名護(hù)衛(wèi)站的筆直，常玉山在樓下欄桿處鋪了鋪蓋躺著養(yǎng)神，見陛下來了，這便一個鯉魚打挺地站起身，向陛下奏稟。

    “觀中監(jiān)院領(lǐng)了三都五主八大執(zhí)事，都在鐘鼓樓外候著，臣想著您要休息，便令他們明晨開大靜時再來。”

    皇帝贊許一眼看過去。

    他的來意本就是為了向小徒弟道歉，小徒弟在青柿子上寫了不同他生氣，他此行自然圓滿，不日便要再趕回帝京，便沒必要驚動金闕宮上下。

    他垂目問向常玉山：“欒川可有什么名吃早點？”

    常玉生何等聰敏，略一思索道：“方才臣遇上了國師身旁的青團(tuán)姑娘，她告訴臣，這左近有個地方叫做玉皇溝，其間有一家賣胡辣湯的鋪子，國師最是愛吃，常常天不亮便去候著吃第一碗。”

    他同青團(tuán)兒方才聊了許多，知悉了不少國師的喜好。

    “這一間肆鋪還有棗泥糕、扒爐鏊燒餅，也是國師愛吃的?！?/br>
    皇帝看常玉山的眼神更加贊賞了，人才啊，這回由他護(hù)衛(wèi)著出行果真是沒有找錯人。

    常玉山見陛下眼神贊許，這便拱手道：“臣即刻便趕過去，將這些一一買來，明晨敲鐘前好讓國師吃好?！?/br>
    皇帝卻疑心旁人買的不妥，吃食要過了他的手才是，這便披上外衫，叫常玉山去牽馬。

    “朕橫豎睡不成了，親自去買?！?/br>
    常玉山領(lǐng)命，這便去把馬兒牽來，哪知陛下看了馬兒，便靜立住了，好一時才蹙著眉走過去，勉強(qiáng)翻身上馬。

    “朕許是得了恐馬癥，一看它就想吐?！?/br>
    常玉山覺得陛下很可憐，從前也是征戰(zhàn)沙場的人，騎行是常有的事兒，只是這短短幾天內(nèi)，騎行了好幾個晝夜，任誰都受不住。

    常玉山也上了馬，斟酌道：“陛下為國師這般奔波用心，國師若知曉了，一定會深感幸福。”

    皇帝卻搖搖頭，“能為國師奔波用心，該是朕深感幸福才是。”

    作者有話說：

    常玉山：那不然嘞，給您雇個驢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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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妻火葬場）

    云鎧玉出身武將世家，世代英風(fēng)，一紙封后制將她推上大梁鳳座。

    她期盼的愛情是結(jié)發(fā)夫妻、恩愛不疑，可她付出所有的真心，換來的不過是皇帝冷情一句

    ——不要妄想做朕的妻子，朕心目中的元后，從來都只是梅織雨。

    皇帝年少時的青梅竹馬，遠(yuǎn)走世外半載而歸，云鎧玉眼睜睜看著皇帝為梅織雨離經(jīng)叛道，為梅織雨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終于徹底死心，自請廢后。

    *

    那一日她離宮，翩躚的衣袂像要飛天而去。

    天子看著那一抹清影，忽然像是被剖心挖肝，疼痛入骨。

    再后來邊疆傳來她的婚訊，她與未婚夫婿策馬同行，征戰(zhàn)疆場，恩愛有加。

    天子徹底失去了理智，置江山不顧、生死也不顧地去找她，想要她重新回到從前那個可愛的，追著他跑的小皇后，

    可是，他的小皇后再也不肯看他一眼，視他如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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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玉質(zhì)爛柯

    星落醒來時, 薄霧在山林間氤氳，四野鳥鳴聲囀囀，已到曉起時分了。

    昨夜敲大止靜的后遺癥開始凸顯, 星落的手臂酸痛起來，她仰著面，一手托著酸痛的右手腕，晃動了幾下。

    合貞女冠便醒了，悄摸兒坐起身, 把她的手拉過來, 輕輕揉捏著。

    “許久沒敲鐘，猛一敲就來個一百零八下, 甭說你這樣的小姑娘受不住，我也受不住啊?！焙县懪谑墙先? 聲音輕軟，自有一番溫柔, “你同我說說, 如何去了趟帝京, 倒尋著了自己的師尊？”

    陛下當(dāng)年在仙山住著時，并未受封北辰星君, 其后天師請了天命，也未曾透露陛下的身份, 觀中人只道陛下同星君是兩個人，故而合貞女冠昨夜得知這件事后，十分地驚訝。

    星落的手臂被合貞女冠握在手里揉捏，酸痛感便稍稍減弱, 她想了一時, 也不大確定了。

    “說來話長, 倒是同那本清凈經(jīng)有些干系。”她盤腿坐著，里衣的潔白映襯著她的臉龐，愈發(fā)地干凈純質(zhì)，“陛下從前看我眼眉不是，后來知曉我是他未謀面的小徒弟，便對我很好：他這次來就是專程向我賠不是的，不過說起來，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星落上山時，還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合貞女冠領(lǐng)孩子似的帶著她，事無巨細(xì)一一過問，細(xì)心照料的程度，便是容夫人見了，都是要感動的，這一回聽著星落小聲說著話，合貞女冠的眼神就愈發(fā)柔和起來。

    “陛下可真不容易啊……”她輕輕感慨一句，又促狹一笑問她，“方才骨碌碌地滾青柿子，說什么呢？”

    星落興致勃勃地同合貞女冠分享，“我餓了所以問問師尊餓不餓，還叫他別奔波了，多累啊。”

    說到這兒，星落倒想起來了，探頭往屏風(fēng)后瞧了一瞧，見陛下也不在，太初師兄也不在了。

    “師尊哪兒去了？”她疑惑著說，又說起太初師兄來，“太初師兄前幾日被我撞見在千丈崖遛狗，昨兒問起來，提起我同靜真尼師的關(guān)系，師兄就對我很是殷勤，還說要同我秉燭夜談，順便第二日替我開大靜，怎么這會兒人影都不見了……”

    合貞女冠抬眼看了一下窗外稀藍(lán)的天，溫聲說著話。

    “想是同天子共眠，無法安睡吧。”她一笑，“太初瞧起來孤高清冷的，芯子里卻是極善良溫和的——前幾日暴雨雷電擊斷了一棵百年老樹，正橫在千丈崖下山的路上，太初悄摸兒地領(lǐng)著幾個師兄弟把路給清了出來，倒不知是為誰?！?/br>
    星落眼睛亮亮的，只覺得自己心里的猜測準(zhǔn)了八成，她湊近了合貞女冠，神秘兮兮地說：“千丈崖上住著一位小尼師，最是溫柔恬靜，說不得太初師兄是想同她研習(xí)佛道雙修呢！”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說起八卦來眼睛亮晶晶，合貞女冠拿手指頭叩了叩星落的腦門兒，笑著說：“說起旁人來就很通透，自己個兒的事兒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合貞女冠似乎意有所指，可惜眼前的小姑娘四六不懂，瞪著雙無邪的大眼睛追問她，“我的事兒，我有什么事兒呀？”

    合貞女冠笑了笑，岔開了話題，“起身吧，別誤了開大靜的時辰。”她見小姑娘的手臂還僵著，這便又關(guān)切道，“可能使得上勁兒，不行的話，今晨我來替你?！?/br>
    星落哪里能讓合貞女冠替她敲鐘，這便飛快地起了身，青團(tuán)兒便過來為自家姑娘更衣，又服侍著擦牙洗臉，一切收拾完畢便來到那大鐘前候著時辰。

    梵宮仙境，十方叢林，逢初一十五開大靜，起三清落四御一共撞鐘一百零八下，壯宮觀之威儀，弘山陵之氣象（1）。

    星落今日著碧玉之色，不素不白，一身恬淡，因那大鐘高懸，敲鐘人須時刻抬著雙臂握住鐘錘的繩索，星落在女子中算起身量高的，撞起鐘來也略略吃力，更遑論撞夠一百零八下。

    觀中雖迎圣駕，只是龍跡渺茫，一切規(guī)矩仍照舊，待時辰一到，星落勻停呼吸，穩(wěn)穩(wěn)地撞了第一下大鐘。

    雄渾古樸的鐘聲在梵宮仙境里低回，以沉郁的姿態(tài)打破天地之靜，梵意破空而來，令人頓生玉質(zhì)爛柯之恍惚。

    星落高抬著雙臂，道袍的廣袖輕飄飄地落下來，露出來兩截肌骨雪白的纖細(xì)手臂，一下一下地撞著大鐘。

    心里在數(shù)著鐘聲，可惜五十幾下時，便已力竭，星落強(qiáng)忍著酸痛疲累，撐著再撞了二十下，手心痛楚，手臂也已酸軟無力，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開大靜乃是最重要的時刻，星落不敢出岔子，咬著牙堅持，只是天不遂人愿，在撞第七十二下時，星落握住繩索的手一滑，第七十三下便撞歪了，她心中慌亂，再度握上系鐘錘的繩索。

    可是，如今是撞到第幾下了？

    星落有些慌張，此時鐘聲不知數(shù)，手臂又甚是酸軟，正自慌亂時，忽的有一雙手自她的身后環(huán)過來，一手握住了鐘錘之前的繩索，代她穩(wěn)穩(wěn)地撞了下一聲。

    那只握在她手上方的手如玉，干凈白皙骨節(jié)分明，他在星落的身后，語音清越。

    “七十四?！?/br>
    鐘錘前后皆有繩索，星落被他環(huán)著，心一霎便安定下來，身后人有著清咧干凈的氣息，像極了孟夏輕至南城蔥綠的味道。

    每撞一下大鐘，他便輕數(shù)一聲，輕緩的呼吸聲偶吹落在星落的耳后脖間，令她不自禁地就起了一層細(xì)細(xì)的栗，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覺。

    好奇的小姑娘便側(cè)仰著腦袋，正瞧見他清俊的下頜，還有天光下驚心動魄的白凈皮膚。

    她的腦袋毛茸茸的，蹭了蹭他的下巴，皇帝的面色依舊深穩(wěn)，拿下巴點了點她的腦袋，示意她專心。

    星落吐了吐舌頭，扭回頭去，皇帝的唇畔卻帶了一絲清淺的笑，連數(shù)鐘聲的聲音都變得輕躍了幾分。

    她難得安靜，偎在他的身前乖乖聽話，皇帝的心里像是一朵半開的花，身前人微微一動，便能令他開出鮮煥的顏色來。

    一百零八聲的鐘聲悄然而落，饒是有師尊幫忙，星落的手臂已然酸軟的抬不起來，耷拉著眼眉望著皇帝。

    “您快幫我拿一下我的手，太重了——”她的眼神像落水的狗狗，把爪子遞進(jìn)了皇帝的手中，“徒兒還以為您回京了呢！”

    皇帝接過她的手，嗯了一聲，眼神里星子粲然。

    星落沒等來陛下的回答，一個激靈想起陛下是自己的師尊，自己連個開大靜的一百零八下鐘都撞的不穩(wěn)妥，師尊不會是有些失望吧。

    她訥訥，倒打一耙：“……徒兒撞鐘撞的正上頭，您來干嘛呀？”

    皇帝有些納罕，把她的手丟回去，“不累？”

    星落訕訕，吞吞吐吐地豎起了一根手指頭，“我還是小姑娘呀，還在長身體，撞一百零八下自然會累啊。撞鐘是徒兒的職責(zé)，您下回可別幫我了。”

    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可皇帝卻并不氣惱，認(rèn)真地望住了她。

    “開大靜一百零八聲，你努力完成了一百聲，余下的若累了，我會幫你?！?/br>
    他看她的眼神誠摯，好看的面龐令人驚嘆，星落鬧不準(zhǔn)陛下的用意，只生硬地岔開話題，“您曉起做什么去了？”

    皇帝牽住她那只酸軟的手，往里間去，鐘鼓樓里簡樸，支了一張桌子，其上擺了十幾樣早點，青團(tuán)兒立在一邊兒，掀開其中一只鍋子的蓋，熱氣便騰騰著冒出來了。

    “姑娘，玉皇溝的胡辣湯、棗泥糕，還有玉米糝、漏魚兒……”青團(tuán)兒興高采烈地，“回來好幾日了，還沒吃上這些呢，您快坐下來?！?/br>
    星落從昨晚一直餓到了今晨，這會兒聞見了香味，食指大動，忙坐下來，先撿了棗泥糕咬了一小口，又拿起湯匙，嘗了一口胡辣湯，只覺得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了。

    她歪著腦袋邀請陛下，“您不來吃么，徒兒給您勻一塊棗泥糕吃。”說著把手里吃了一半的棗泥糕遞了過去，虛情假意地說，“呀，徒兒咬過啦，您可別吃了?！?/br>
    皇帝知道她在吃上面一向很小氣，這便不客氣地接過來，放進(jìn)了口中，倒讓星落嚇了一跳，悻悻地說，“您還真吃啊——本來就不多?！?/br>
    青團(tuán)兒見姑娘吃的襯心，自己也高興，便去請陛下落座，皇帝擺手坐下，看著星落眉毛眼睛都高興的樣子，唇角便不自覺地上仰了。

    星落小小地喝了一口漏魚兒，歪著腦袋問陛下，“您幾時走呀？徒兒一時要去闡真洞跪天師爺爺，不能陪您了?！?/br>
    皇帝也很好奇她為何跪天師，這便問起來：“為何跪天師?！?/br>
    星落蹙了眉頭，擱下筷箸，憂慮地同陛下說話。

    “我聽說在萬丈崖頂金頂峰，長著還陽神草，吃了可令死人復(fù)生，活人長命，我想去問問天師爺爺，是不是真的。”

    皇帝聞言心念微動，他心中本就記掛著保元的病，此番來老君山也有想求教許天師之意，此時聽星落這般說，眉間頓生關(guān)切。

    “既是如此，朕與你同去。”

    星落訝然，“去了闡真洞門前，您站著，徒兒跪著，我會感覺不公平?！彼嵵仄涫?，“我是為著辜家哥哥，想讓他長命百歲，歲歲平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