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其他部分就只能簡略了，馮妙用白棉布做一個相同樣式，方領(lǐng)，方補，原物破損到幾乎看不出來的大琵琶袖，純手工縫制也只一個下午完工。

    四天后，她去鎮(zhèn)上郵局，按照考古隊的地址把這件東西寄了出去。

    鄒教授說少則五六天多則十天回來，從這里到甬城，頂多三四天就該寄到了吧。希望這件東西，能給她爭取一絲機(jī)會。

    馮妙出了郵局直奔食品站，買了半斤挺肥的豬rou，這幾天拘著倆猴孩子了，又嚷嚷想吃rou包子，回家包一頓大蔥豬rou餡兒的大rou包子犒勞他們，然后帶上倆娃，優(yōu)哉游哉去田野撒個歡。

    第27章 搞事業(yè)

    鄒教授回京耽擱了一下, 十天后才回來，看看那件已經(jīng)用玻璃罩罩上、殘破不堪的織金葫蘆方補夾衣，再看看新擺在案上的那條繡金緞裙, 前期處理不慎，加上本身就碳化腐壞，已經(jīng)破爛一團(tuán)無從下手了。

    嘆氣。

    當(dāng)時他第一眼看到這些東西，瘦成竹竿的身軀里血壓愣是沖了上去，這會兒眼下就只剩下痛心無奈了。

    “上回來的那個小馮同志來過了？”鄒教授想起這事, 隨口問了王建國一句。

    王建國說：“帶她來看了, 還住了一宿，看完啥也沒說就走了?！?/br>
    鄒教授點點頭, 表示知道了。他長于下墓，其實對絲織品的考古研究并不擅長, 可是半點都不耽誤他著急上火。

    “對了，”王建國一拍腦門, “鄒教授, 有您一個郵包, 前天寄來的，我取來就放您桌上了?！?/br>
    鄒教授點點頭, 只當(dāng)家里給他寄什么東西，也沒在意, 工作忙碌一上午，吃過午飯坐在桌邊休息，看到郵包才隨手拿起來。

    拆包，打開, 像是一件白上衣, 鄒教授漫不經(jīng)心展開, 睜大眼睛，騰地站起來——

    “王建國，王建國……還沒吃完呢，兔崽子，你趕緊給我過來！”

    老頭仔細(xì)看了兩遍，以一種跟年齡不符的敏捷，抓著衣服，一路小跑去絲織品修復(fù)的工作間。

    馮家村這邊午后下了場雷雨，雨嚇得挺大，這時節(jié)一場透雨下來，對田里正在灌漿的秋熟莊稼大有好處，當(dāng)然，對廣大社員也是有好處的，休息半天，不用上工干活了。

    但是對開車跑來的鄒教授他們就沒那么友好了。下大雨，農(nóng)村的土路各種泥濘不堪，路又窄，稍不小心陷進(jìn)去你得下車推，所以軍綠小吉普進(jìn)村的時候滿是泥漿，下車的人兩腳爛泥糊到褲腿兒。村民們都在家閑的沒事，進(jìn)村還引來了新一輪圍觀。

    “你們怎么這個天來了，”馮妙忙請客人們進(jìn)來坐，倒了開水，笑道，“咱們農(nóng)村一下雨就不好走路，馮家村地勢又低，咱們自己都習(xí)慣了?！?/br>
    “嗐，我下放到農(nóng)村呆了八|九年，哪能不知道?！编u教授也笑道，“可是我們從甬城出來的時候明明沒下雨，就進(jìn)入雍縣地界，下了，還越往這邊下得越大，你瞧瞧我們幾個，整個兒從爛泥窩里爬出來的?！?/br>
    “這個季節(jié)的雨，可能東村嘩嘩下，西村大太陽?！瘪T妙也笑起來。

    “馮妙同志，這是你做出來的？”鄒教授拿出那件特殊的“襖子”，指著上面的補子問道，“這個真是你繡的？太讓人驚訝了，太驚喜了，我仔細(xì)對比過了，跟那件補子上的繡花幾乎一模一樣?！?/br>
    他兩手展開那件襖子：“還有這個形制，非常符合，尤其這個袖子，大琵琶袖，原物已經(jīng)殘缺了，兩邊袖子剩半截兒，你是怎么做出來的？”

    “袖子殘缺，但是形狀基本能看出來，小時候看人家唱戲，戲服不就有這樣的嗎?！?/br>
    鄒教授：……好像是的？

    馮妙笑道：“俗話說，裁縫的眼、繡花的手，我們裁縫是干什么的，雖然是古代的，可說到底它也就是一件衣服，您只要有樣子給參照，隨便找個裁縫老師傅，都能給您做出來?！?/br>
    真是這樣？

    鄒教授看看馮妙，再看看王建國，表情有點自我懷疑。

    “你說的好像也對，”鄒教授自我懷疑中，“所以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建議做絲織品考古修復(fù)的同志，也去學(xué)一點裁縫手藝……”

    “但是這個補子，”鄒教授指著補子，“這個刺繡，雖然我不太懂，可我好歹也有點見識，我相信沒幾個人能繡出來。別說你就去看了一眼，我們修復(fù)組的同志整天對著它，好長時間都沒琢磨出來它是怎么走針的?！?/br>
    “那可不一定，”馮妙指指那個補子，“你們是考古的，又不是繡花的。就說這個吧，旁人看著復(fù)雜，其實對于有經(jīng)驗的繡娘來說，只要有心，就算以前不會這種，您給她樣子她也能慢慢琢磨出來?！?/br>
    她說著笑起來，“您看我們國家這么大，手藝在民間，而今大家做衣服都不用繡花，平?？床坏?，所以您沒遇上罷了?！?/br>
    鄒教授：“就這么簡單？”

    馮妙：“哪有多么難?！?/br>
    鄒教授：“你說的好像也對……”

    正說著，大子跑進(jìn)來，說二子舀水把衣服都弄濕了。

    “又玩水，”馮妙扶額，“已經(jīng)淋濕一件了，上午洗的還沒干呢，你告訴他，再濕了請他光屁股?！?/br>
    大子：“他說要給小包車洗澡?！?/br>
    馮妙趕緊向客人致歉跑出去，大門口一堆孩子圍著滿是泥漿的小吉普車嬉鬧，二子拿個水瓢往上面潑水，人小，半瓢水一揚手，兜頭蓋臉全灑自己身上了。

    小東西自己樂得哈哈哈，一群小孩也在那樂得哈哈哈。

    “方小二！”馮妙叉腰瞪眼。

    二子撒腿就跑：“哈哈哈哈哈……”

    馮妙心累。

    這倆皮小子，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三分鐘都不能老實。

    好在吉普車門窗都關(guān)了，他也潑不進(jìn)去。天熱，臭小子沒那么嬌氣，馮妙哄不回去，索性就由他玩一會兒。

    “馮妙同志，我想請你去甬城?！编u教授道，“你去，肯定能幫上我們的忙，這是為國家、為我們的民族文化事業(yè)做貢獻(xiàn)。”

    這帽子戴的。馮妙遲疑一下，斟酌道：“鄒教授，不是我推脫，那件夾衣已經(jīng)破損成那樣了，聽說你們修復(fù)時還用了一些定型的化學(xué)劑，我覺得沒法更好地修復(fù)了，別的我又不懂，我能幫你們什么呀?！?/br>
    “不止這一件?！崩辖淌诒牬笱劬?，一臉認(rèn)真。

    “馮妙同志，你可能不了解，文物的修復(fù)工作非常緩慢，尤其像絲綢、漆器這些東西，動不動就要幾個月、幾年時間。這些東西太重要了，級別非常高，除了國家規(guī)定不許發(fā)掘的帝陵，恐怕以后也很難再有了，我估計光是前期搶救性修復(fù)至少也得幾個月，后期保護(hù)復(fù)原就更得工夫，盡可能挽救?！?/br>
    “我已經(jīng)跟上級申請，設(shè)法再找一個搞古代服飾研究的人手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來，來了跟你合作還能加快一些進(jìn)度，缺人手，缺靠譜的人手，眼下我可就只能指望你了?！?/br>
    “你放心，要你工作那么多時間，肯定不能白干活，我們開工資的?！崩辖淌谡f，“一個月給你24塊錢工資行不行 ？”

    馮妙忙說：“鄒教授，我不是說錢的事兒，我其實很想能幫上忙，主要怕考古修復(fù)這些我不太懂。”

    “我知道你不是說錢，你要相信你能幫上忙。而且錢也不多，可是臨時人員頂多也只能開24塊工資了，住宿和伙食跟我們考古隊一起，有什么困難我?guī)湍憬鉀Q。”

    鄒教授轉(zhuǎn)頭向王建國道，“你回去跟你們領(lǐng)導(dǎo)講，你們文保辦要是不行，我自己跟我們學(xué)校申請經(jīng)費，馮妙同志的工資我們出，你們不重視，總得有人重視，你都不知道我們系里那些老同志有多重視！”

    這話說得有點重，王建國趕緊訕訕賠笑：“當(dāng)然重視，當(dāng)然重視，您放心，我回去就跟我們領(lǐng)導(dǎo)講?！?/br>
    馮妙還真有點為難了。

    鄒教授張嘴幾個月，她還倆孩子呢。

    “要那么長時間？”馮妙說，“鄒教授，您看我家里還兩個小孩呢，我丈夫不在家，又沒有公婆幫忙?！?/br>
    鄒教授也為難了一下，他知道張希運的岳父家在帝京，內(nèi)弟是知青，馮妙是張希運內(nèi)弟媳，總不能說把孩子送去那么遠(yuǎn)的帝京給她婆家照顧。

    并且倆孩子大的也就四五歲，小的更小，這么小的孩子，上育紅班都早，也沒法帶去甬城借讀。

    “鄒教授，您看這樣行嗎，”馮妙略一思忖，“回頭我找娘家人商量一下，看娘家能不能幫忙照看一陣子，但是我可能就得勤回來看看。我今天是沒法跟您去了，不管怎樣，頂多后天，我自己去甬城找您報到。您既然來了，既然是這么重要的事情，不管怎樣我都應(yīng)該盡一份力?！?/br>
    “行?！编u教授點頭，“馮妙同志，那我回去等你?！?/br>
    馮妙送鄒教授他們出去，小車一走，村里一群婦女就圍過來詢問，馮妙只說是方冀南大姐夫的同事，來給她介紹一個縫紉活。

    “我就說冀南不是那種人吧，你看人家家里親戚也都不錯，他大姐夫還想著給馮妙找工作。”

    “那是，咱們馮妙是高中生，聽說方冀南家里有關(guān)系的，是不是要進(jìn)城招工了？”

    “哪有啊嬸子?！瘪T妙笑，“你看我?guī)z孩子都帶不過來，就是方冀南他大姐夫給我找了個縫紉活，叫我臨時去幫個忙?！?/br>
    “開多少錢？”

    馮妙道：“還不知道干多長時間呢，親戚道里的，我都沒好意思問，臨時幫幫忙罷了?！?/br>
    村民們滿足了好奇心才散去了，馮妙一回頭，隔壁的大門打開一條縫，宋軍伸出個雞窩一樣的腦袋。

    “宋軍，我這陣子可能經(jīng)常不在家，家里還得拜托你照顧?！瘪T妙想了想，“回頭我把縫紉機(jī)和自行車送去爺爺家，家里別的也沒啥值錢東西了，你也不用整天在家守著，你該出去玩出去玩，平常幫我照看一下就行了。”

    宋軍點點頭，也不說話，擺擺手示意她：走你。

    馮妙領(lǐng)著倆孩子，鎖門就去了老宅。

    爺爺和爹娘都在家，馮妙還是那套說辭，解釋鄒教授他們是考古隊的，發(fā)掘出土很多古代的衣服，需要一個專門的裁縫幫忙整理，要會手工縫制衣服、會繡花。

    馮妙此前在家里也做過刺繡，比如給倆孩子繡個狗頭帽、虎頭鞋之類的，事實上過去年代的農(nóng)村女人，做針線就是個基本生活技能，繡花多多少少也都會繡幾針，家里人對考古那些事又不了解，所以聽了也沒什么好懷疑的。

    “可是他們說可能得幾個月時間。”馮妙為難了一下，“要讓我娘幫我?guī)Ш⒆樱夷锟删偷⒄`上工了。”

    “上工能有看孩子要緊？”馮福全看看老爺子，試探著問，“爹，我看這是好事兒，又是冀南他大姐夫介紹的，說不定還是冀南托他的呢，做個針線活，那人家找誰不行啊，人家找咱馮妙這是想關(guān)照她，咱必須得去?！?/br>
    老爺子想得更多一些，仔細(xì)詢問了工作地點、工資、食宿怎么安排等，又問有沒有星期天，多久能回來一次。

    “星期天這個我忘了問。他們搞考古的，可能會工作不定時、搶時間之類的，我估計不能嚴(yán)格按星期天休息?！瘪T妙道，“不過我跟鄒教授說過了，我家里老人孩子的，我隔十天八天就得回家看看，他答應(yīng)了?！?/br>
    “那你去吧?！睜敔旤c點頭，抬起煙袋鍋示意陳菊英，“孩子交給你娘，旁的不用你cao心，我跟你爹都是全勞力工分，你娘不上工咱家糧食也夠吃了。再說家里也需要人，你娘留在家里，還能多養(yǎng)幾只雞鴨，如今上邊也不查一戶幾只雞了?！?/br>
    “真的？”陳菊英一下子高興起來，連聲說，“那可太好了，我多養(yǎng)個三兩只也行？多養(yǎng)幾只雞，除了倆孩子吃，也能增加些收入。我在家?guī)Ш⒆樱晚槑Ф喾N點菜，瓜菜半年糧，菜葉子喂雞還省糧食，雞也多下蛋?！?/br>
    按規(guī)定一戶最多可以養(yǎng)三只雞，方冀南是知青戶，單算一戶，所以他們家原先按兩戶的份額養(yǎng)六只，倆小孩才能經(jīng)常吃上雞蛋。

    馮妙分家搬出去后，陳菊英就只能養(yǎng)三只雞，沈文清兩口子來殺了一只，陳菊英心疼了好一陣子。

    這年代絕大部分農(nóng)民日常買鹽買火可都指望“雞屁股銀行”，陳菊英歡歡喜喜籌劃著多養(yǎng)幾只，一轉(zhuǎn)頭又擔(dān)心：“咱爹是生產(chǎn)大隊長，咱家?guī)ь^多養(yǎng)，不會讓人說吧，再讓人舉報可就糟了。”

    “娘，不是說了嗎，上邊都不派人來查了?！瘪T妙抿嘴笑。

    老爺子有多精，人老成精，既然上邊不查，他不聲不響就讓陳菊英多養(yǎng)三只兩只，慢慢來，上行下效，村民們也只會不聲不響跟著學(xué)，各家多增加點收入不好嗎。

    “娘，他們文保辦有電話，我今天問完鄒教授了，萬一家里有啥急事，就讓我爹去鎮(zhèn)上郵局給我打電話。”

    馮妙看看倆小孩，笑嘻嘻摟著陳菊英脖子撒嬌，“娘，那你就多辛苦啦，我去掙工資給你花。”

    第28章 考古隊

    馮妙到甬城后, 先到沂安太妃墓去了一趟。

    墓室已經(jīng)清理完畢，現(xiàn)場還留有工作人員看守，不搞封建迷信, 不方便祭拜，她站在偌大的墓坑前，默默在心中祝告了幾句。

    前世馮妙是見過這位沂安太妃的。這也是馮妙最初十分關(guān)注和想要參與沂安太妃墓考古的原因。

    彼時馮妙還只是剛進(jìn)宮不久的小宮女，新皇登基，沂安太妃剛封為太妃, 尚工局去她宮中送太妃的朝服穿戴, 姑姑帶著一隊宮人送去，就讓馮妙也跟去見見世面。

    那是馮妙第一次見到太妃, 也是唯一一次。其實沂安太妃當(dāng)時也不過四十歲上，風(fēng)韻猶存, 溫婉依舊。

    太妃在先帝美人如云的后宮并不出挑，但她在先帝血雨腥風(fēng)的后宮中, 卻是個讓人稱奇的存在。

    沂安太妃出身不高, 最初只是個位份很低的選侍, 在后宮默默坐了三年冷板凳，僅有的一次臨幸就有孕生下皇子, 堪堪升兩級封了個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