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春心 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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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煦似乎有些發(fā)愁,輕嘆一聲:“若朝廷因此安生,朕躬算不得什么?!?/br> “他傅元青是個什么東西,說出來都有辱圣聽?!眲⒕吝煲?,“您不知道,他貪戀y欲,在家養(yǎng)了一禁臠!日日尋歡作樂,不堪入目?!?/br> 趙煦忍不住瞥他一眼,意味不明道:“你消息倒是挺靈通的?!?/br> “主子是天子,傅元青就是個奴婢。讓您去求他,大端朝之威儀何在。讓您去求他,奴婢便是無能,奴婢罪該萬死,愿現(xiàn)就以死謝罪!” 說到這里,劉玖仿佛真的打算去死,以頭搶地,磕頭磕得砰砰作響,轉(zhuǎn)眼額頭就又紅又腫。 “好了好了。朕不去便是。你別磕了,一會兒腦子磕壞了可怎么辦?這樣吧……”趙煦沉吟,“既然傅元青說他身體不適,就讓他在家里好好休息。從今日起,你暫代批紅之權(quán)?!?/br> 劉玖一愣,心頭頓時涌出狂喜。 批紅,便是替皇帝批示奏章。 那是頂天的權(quán)力。 就算是內(nèi)閣也不得不忌憚討好。 他心心念念多年……如今終于—— 劉玖淚流滿面,叩首道:“謝主子隆恩!” “下去吧,朕乏了?!鄙俚蹞]揮手,像是攆走一條狗。 “奴婢一定好好當(dāng)差,奴婢退下了?!?/br> 劉玖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少帝站起來,讓德喜推開窗子,窗外冰雪開始融化了,晨曦鋪散在他側(cè)臉,勾勒出他年輕的面容。 與陳景真有些相似,可又有些不同。 他比陳景看起來更多了幾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氣質(zhì),只是眸子隱藏最深的龍息別無二致。他從東暖閣瞧著劉玖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 趙煦回頭問德喜:“阿父今日如何?” “百里時從密云已歸。今兒早先方少監(jiān)傳過來的消息,說老祖宗倒是吃了藥,中途醒了一次,昏昏沉沉又睡了?!钡孪驳溃鞍倮锷襻t(yī)的方子似乎有效,不再燒了?!?/br> 趙煦“嗯”了一聲,從案幾下拿出那本大荒玉經(jīng),攤開來看了一會兒。 “讓人準(zhǔn)備一下,朕這就出宮。”他收起經(jīng)書道。 德喜一怔:“主子,您這些日子都在宮外,這才回來兩個時辰,就又要走……奴婢斗膽問問,大臣們再來,奴婢怎么回他們?” 趙煦已經(jīng)開始脫龍袍:“不是讓劉玖批紅了嗎?” “……這、這認(rèn)真的???”德喜懵了。 “德喜,你當(dāng)朕一言九鼎都玩笑?”趙煦問。 德喜討?zhàn)埿ζ饋恚骸芭驹趺锤矣羞@般意思?陛下您誤會了。劉玖這樣的人,他連給老祖宗提鞋都配不上……” “cao勞事讓cao勞人做?!壁w煦不甚在乎道,“再說能有什么急事?!?/br> 德喜語塞——大端朝是您趙家的,您自己不cao心,別人能說什么? 趙煦走時又吩咐道:“替朕給阿父傳口諭。” “……說、說什么?” “就說……”趙煦沉吟半天,“就說朕想他了,讓他回宮休養(yǎng)?!?/br> 德喜又不懂了。 ——倆人不都面對面了嗎,有什么不能直接說? 他雖不懂,但也不敢多問,老老實(shí)實(shí)的應(yīng)下了差事,遲點(diǎn)準(zhǔn)備安排個穩(wěn)妥的奴才去辦。 * 傅元青這病來的兇猛,去時卻徐徐。 他醒時,陳景正在為他擦拭臂彎。 “陳景。”傅元青開口說話,嗓子干啞,“我怎么了……” “掌印病了兩日,但是已發(fā)了汗,如今快好了?!标惥岸⒅麊枺骸罢朴∵€記得前夜飲酒了嗎?” “只記得通達(dá)來過。”傅元青說,“他送了我兩壇桃李春風(fēng),只飲了一碗,然后就醉了?!?/br> 他要再想,便頭痛欲裂。 “掌印別想了,宿醉又高燒,會更難受?!标惥罢酒饋淼?,“屬下去叫百里時。” “密云也不算近來去需數(shù)日,怎這么快?” “嗯……總之是回來了。” 被東廠番子從密云連夜拘捕的那種回來。 “那便請神醫(yī)?!?/br> 陳景抱拳離去。 方?jīng)苋雰?nèi):“干爹。宮里有消息?!?/br> “你說。” “皇上讓劉玖代了您的批紅之權(quán)。”方?jīng)艿?,“讓您回宮休養(yǎng)?!?/br> “這是要休養(yǎng),還是要禁足?”傅元青沉吟,“也好,我病體沉疴……確實(shí)耽誤國事。和主子說,傅元青立春后就回去?!?/br> 方?jīng)芗绷耍骸案傻?,劉玖是個什么不入流的東西,也配奪您的權(quán)。兒子不明白,想不明白!兒子這就去問問萬歲爺?shù)降滓鍪裁?!?/br> “胡鬧。陛下自有他的深意。你萬不可僭越?!备翟嘧柚顾?。 方?jīng)苎劭艏t了,跪地哭著說:“干爹,先奪您批紅權(quán),后就要奪東廠、奪北鎮(zhèn)撫司,最后奪您司禮監(jiān)大印——到時候,您還有活路可走嗎?啊?” 傅元青嘆息,忽然一笑,“陛下要我還政。這消息……總有一天會來的,我以前以為我多少會有些不甘心……今日聽到了,沒料竟然感覺心口輕松了些。你不要替我難過。我并不難過?!?/br> 正說著,陳景帶著百里時進(jìn)來,方?jīng)苓B忙擦了眼淚站起來伺候,還憋著嘴委屈之極的看了一眼陳景。 百里時號脈后點(diǎn)頭:“比上一次我走的時候好多了?!?/br> “真的?”陳景不信。 百里時不耐煩,但幸好記得陳景的身份,忍住了沒冷嘲熱諷:“你以為我是誰?我是百里時,我說好多了就是好多了!” “百里神醫(yī)懸壺濟(jì)世,仁心仁術(shù),自然不會胡說。”傅元青道。 百里時嘆了口氣:“還是掌印懂我。您這病,非大荒玉經(jīng)一路不可治。目前雖然看起來病痛來勢洶洶,可恰恰是將您骨子里積累的那些個虧空、污穢都發(fā)了出來。這不是什么壞事?!?/br> 他抬手拍了拍陳景的肩膀:“這味藥,掌印得好好吃、按時吃,益壽延年興許也有可能?!?/br> 傅元青被他逗笑了。 方?jīng)苓€在生氣,看都不看陳景,氣鼓鼓的請了百里時出去開新方子。 “我不用益壽延年,若屆時真有轉(zhuǎn)機(jī),請百里神醫(yī)救你一回。你還年輕,理應(yīng)活得久些?!备翟鄬﹃惥罢f。 陳景沒有接話,給他把薄被提了提,道:“這兩日日頭逐漸暖了,冰雪消融,掌印可要瞧瞧?” “好?!?/br> 陳景把他抱到榻上,又給他裹緊被子。 然后推開窗戶。 不過才兩三日,聽濤居院內(nèi)景色已經(jīng)全然換了。 窗外旭日高升,輕云追風(fēng)……已然是早春的模樣。冰雪消融,只在陰暗的地方有些堆疊。幸好前兩日盛開的紅梅,還未曾全然凋落。 大約是百里時的方子真的奏效。 又或者因?yàn)榕t大權(quán)旁落,命運(yùn)抬眼可知。 亦或者是陳景這樣安靜沉穩(wěn)的人在身邊,讓人覺得短暫余生有幸。 不再寒冷的風(fēng)拂面而來,傅元青這十三年來第一次有了一種迎春的感覺,他抬手出窗,便夠著了剛發(fā)了嫩芽的柳樹,燕子在枝頭嘰嘰喳喳。 他眉眼柔和了起來,回頭對陳景道:“立春那日旌旗插滿皇城,按習(xí)俗要在東直門外迎春,凡勛威、內(nèi)臣、達(dá)宮、武士赴春場跑馬。從東直門出發(fā),過承天門,一路跑到新華門?;实蹠H登新華門等著嘉獎頭籌,飛魚服一套,黃金二十兩,再由御馬監(jiān)中選汗血好馬一匹。順天府的年輕俊杰都要去試試,爭做風(fēng)流……你可想去瞧瞧?” “老祖宗若想去,屬下便陪您同去?!?/br> “你還年輕,應(yīng)該會喜歡熱鬧?!备翟嗾f,“那我們便去,讓廚子做好了咬春湯與春餅,晚上回來一同吃?!?/br> 陳景說:“好?!?/br> 方?jīng)芩土税倮飼r離開,入暖閣時就聽見傅元青說:“方?jīng)埽靶┠晟袑毐O(jiān)送我的那套發(fā)飾可還在?” 方?jīng)苊H坏溃骸案傻?,你不是嫌棄越制,便讓兒子收起來了么??/br> “把里面那只鎏金鬧蛾簪找出來吧?!?/br> “好……”方?jīng)苷f完,忍不住問,“干爹,找鬧蛾簪出來作甚?” “立春時節(jié)不應(yīng)配戴鬧蛾?” “按習(xí)俗是要戴……可您往年也不……”怎么守習(xí)俗啊。 后面半句方?jīng)苎柿嘶厝?,可傅元青還是聽懂了他的牢sao,笑著說:“立春的時候,我?guī)ш惥叭^春場跑馬??偟么髦[蛾簪才應(yīng)景?!?/br> 方?jīng)芤汇?,眼里已?jīng)泛了淚花,壓著有點(diǎn)發(fā)顫的嗓子,把所有苦楚壓回去,勉強(qiáng)笑到道:“好好!兒子去找!給您找鎏金鬧蛾簪,給萬咳!……陳爺找只草里金……再、再備上萬歲爺賞您的蟒袍,保證讓您二位體體面面兒的去參加馬會。” 第15章 春場跑馬 又兩日,便立春了。 神殿監(jiān)早就布置好了太廟、地壇,等皇帝攜令諸大臣昭告上天后,春場跑馬便開始了。 一年之計(jì)在于春,立春這日,再沒朝堂上的劍拔弩張,內(nèi)閣六部的老臣們都退到了觀景臺,語氣輕松的寒暄招呼,對著下面的情形評頭論足。 那些王公貴族們的公子哥兒終于是粉墨登場。 皇帝是年輕的。 他們亦然。 這大端朝的江山命數(shù)早晚要握在他們手中。 他們要做的,便是把握這樣的時刻,親近自己的新王,若真能博一個青睞,便能在未來的日子里得道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