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 第11節(jié)
寇世子氣呼呼地回到家,心里還是很不高興,他一大早去和她分享自己的新作,她不夸夸他就算了,怎么能說他從立意到運筆都有問題。 他抱著畫生了會悶氣,等郁悶完了,又攤開自己的新作仔細看了起來。 剛才他正在氣頭上,只覺姜若皎完全是在胡說八道,這會兒氣頭一過,再回想姜若皎指出的幾處問題,竟覺得姜若皎說得挺在理。 寇世子平日里往來的都是些狐朋狗友,一個兩個都愛拉著他出去胡作非為,哪有人真心給他評畫? 每回他畫出新畫作來周圍人都是一陣吹捧,他便也覺得自己畫得好極了。 事實上他這會兒也沒覺得自己畫得不好,只是照著姜若皎指的方向一琢磨,感覺還可以畫得更好罷了! 寇世子察覺錯怪姜若皎了,本想再去姜家食肆一趟,汪鴻才他們卻尋了過來,說要約他出城玩去。 馬上要過年了,出去玩的機會去一次少一次,不如趁著不用跟著家中長輩到處拜年先去玩?zhèn)€痛快。 寇世子一聽就來了興致,把畫扔到一邊,開開心心地與狐朋狗友外出玩耍。 傍晚的時候,姜家食肆的食客們聊起城中的新鮮事,說有人在城外賣身葬父,寇世子大方地掏了錢,順理成章領(lǐng)了個美人兒回家。 那說話的食客還吹噓說什么自己遠遠看見了,那孤女瞧著長得俊極了,寇世子真是艷福不淺。 店里的伙計聽了這些閑話,又鸚鵡學(xué)舌般講給了姜若皎聽。 姜若皎邊搟面邊耐心地聽伙計活靈活現(xiàn)地把食客的話都復(fù)述一遍,并不覺得這些事與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 想到早上氣呼呼離開的紈绔世子,她不免暗自搖頭。 這人有什么想法全寫在臉上,又容易聽信別人的話,要是碰上個別有居心的,指不定得把他帶進溝里去。 這不,現(xiàn)在還沒成親就又是流連秦樓楚館又是帶外頭的美人回家,真正愛惜家中女兒的人家誰會考慮把女兒嫁給他? 雖說他乃是平西王獨子,哪怕名聲爛到底也不愁娶不著媳婦,可平西王總會老的,以后光靠他這個荒唐世子如何支撐得起整個西南? 姜若皎微微蹙眉,心里有許多思量。 本來權(quán)貴之間的事與她們這些尋常百姓沒有太大關(guān)系,不管換了誰來主持西南大局,她們的日子都是一樣地過。 可外面時局太亂,要是平西王當真倒了,她們的日子只會比其他地方的百姓更糟糕,畢竟她們這邊不僅要擔心日后的吏治問題,還需要擔心會不會再起戰(zhàn)亂。 覆巢之下無完卵! 這些東西姜若皎若是沒隨柳先生她們讀過書,是決計不會去考慮的。 她僥幸讀過些書、學(xué)過些道理、了解過如今的時勢,心中不免就多了幾分憂慮。 不過她到底只是個守著家中食肆謀生的小老百姓,再憂慮又能改變什么? 姜若皎沒再多想,打發(fā)走說得起勁的伙計,招呼清平過來學(xué)做新菜。 她不是藏私的人,既然有意把食肆做大些,教起清平來自然上心得很。 寇世子抱著一堆舊畫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姜若皎側(cè)頭指點清平的一幕。 清平的頭發(fā)長出了一小茬,瞧著很是古怪,不過他身量高大,五官又周正,即便頭發(fā)短了些也不影響他的俊朗。 兩個人一個教、一個學(xué),距離難免挨得挺近,瞧著就有些旁人難以插/入的親昵。 寇世子不知怎地就感覺不太舒坦,黑著臉跑去占了姜若皎另一邊的位置,不大高興地追問:“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姜若皎沒想到寇世子這么快又來了。 現(xiàn)在食客還不多,姜若皎讓清平自己先練練手,一會來客人了再換她上。 清平點頭。 姜若皎這才看向寇世子,奇道:“世子怎么又來了?” 寇世子見姜若皎和那和尚說完話才搭理自己,語氣里還帶著幾分嫌棄,心里莫名酸溜溜的。 他冷哼著說道:“你早上說我畫得不好,我給你瞧瞧我畫得最好的幾幅畫!你要是還能說出哪兒不好來我就服氣了,要不然你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br> 姜若皎瞧見寇世子抱著的畫,便把他領(lǐng)到干凈的桌案旁讓他把畫攤開。 平心而論,寇世子畫美人確實有一手,他畫的美人氣韻極佳,往往只隨手勾畫幾筆就讓美人的喜怒嗔癡躍然紙上。 而且這些畫完全看不出絲毫褻瀆之意,只看得出他下筆時對畫中美人的欣賞與贊嘆。 若是當真能以畫觀人的話,外頭的傳言卻是有失偏頗了,寇世子喜畫美人圖這個愛好倒沒別人說的那么不堪。 好看的美人誰不喜歡。 姜若皎見寇世子信心滿滿的模樣,不由暗自發(fā)笑。 若是這位紈绔世子多讀些書,便該知曉再好的詩作畫作都能挑出刺來,端看用什么角度去挑罷了。 你立意好的,可以說你文辭差了點意思;你文辭好的,可以說你少了些靈氣;你靈氣足的,又可以說你不遵格律;辭藻華美的,說你空洞堆砌無病呻吟;辭藻質(zhì)樸的,又說你毫無文采俗氣透頂…… 詩文是這樣,畫作也是這樣。 只要別人存心想找茬,任你是顧愷之親傳、吳道子再世,你那畫里也能找出許多問題來。 如果是她的話,就不會巴巴地將自己的畫作拿出去任人挑剔。 姜若皎把寇世子攤開的畫挨個看了一遍,又泰然自若地拿畫圣的標準給寇世子仔仔細細地品評一番,直說這里差了點那里又差了點,你離畫圣還還差得遠呢! 左右不用自己畫,姜若皎指點江山起來毫不心虛,說得寇世子臉色越來越黑。 他既恨不得把姜若皎的嘴巴給堵了,又覺得姜若皎眼光犀利得很、一下子就看出這么多問題來。 反正聽著聽著,寇世子翹起的尾巴就耷拉下去了,整個人像霜打過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他再看向自己過去最得意的畫作,忽然就覺得沒一張是滿意的了。 姜若皎見寇世子這般表現(xiàn),知曉自己不小心把他打擊過頭了。 想想她以前在學(xué)堂里就挺招人恨的,因著自己得師長喜愛、學(xué)東西又快,行事便沒什么顧忌,從來不怕得罪人。 每每夜深人靜憶起那時候的事,她也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太過得意也太過張揚,不能怪至今還有同窗不喜歡她。 卻不知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轉(zhuǎn)眼她便要離開學(xué)堂獨自撐起一個家,代替父母成為meimei的依仗。 姜若皎瞧著蔫耷耷的寇世子,難得好心地寬慰起他來:“世子過了年也不過十六歲,畫圣在世子這個年紀未必能畫出這樣的畫?!?/br> 寇世子一聽,立刻又活過來了。 對啊,他才十幾歲,和畫圣比做什么? 都怪姜若皎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搞得他感覺自己畫得老糟糕了! 不過往好處想,這是姜若皎覺得他能畫得和畫圣一樣好! 寇世子這么一想頓時又精神抖擻起來,一臉驕傲地說道:“你知道就好。” 他來就是想聽聽姜若皎是不是真懂畫,這會兒聽了一堆意見,心里迫切地想回去好生琢磨琢磨,頓時也不多留了,又卷起自己的話風風火火地回家去。 興福見自家世子被挑剔了一通,瞧著竟還挺樂呵,心里有些納悶。 他小心翼翼地發(fā)問:“世子,她這么說您的話,您就一點都不生氣?” 寇世子得意洋洋:“我為什么要生氣?你沒聽她是比照著畫圣的標準來評我的畫嗎?這說明,在她心里我以后是要和畫圣比肩的人!” 興福瞧見自家世子眉飛色舞,一副高興得不得了的模樣,只覺那位姜姑娘怕不是給自家世子灌了什么迷湯。 一主一仆回到王府,寇世子正要回去消化消化姜若皎的那些點評,斜刺里就出來個身著素衣的少女來。 “世子?!鄙倥爻苁雷右话?,聲音柔柔的,帶著幾分我見猶憐的嬌媚。 寇世子見她一身素服,擰起眉頭說道:“你既然還在孝期,自去偏院做事就是了。穿著這么身衣裳在府里亂跑,沖撞了祖母怎么辦?” 在寇世子心里他祖母是頂頂重要的,祖母素來喜歡衣著鮮妍、明媚如花的女孩兒,最不喜歡那種悲春傷秋、無病呻吟的家伙。 這女孩兒葬父之后說自己無家可歸,沒地方可去,只要給她個落腳處,讓她做什么都可以。 寇世子在眾人起哄之下把人帶回王府,回來后便命管事給她安排個事做。 見她沒了父親著實傷心,寇世子還吩咐管事給她安排到偏院去,特許她素服到出孝期。 他感覺自己安排得妥妥當當?shù)?,也就高高興興出門尋姜若皎看畫去了。 哪知這女孩兒嘴上說“做什么都可以”,現(xiàn)在卻在這兒躲懶! 寇世子可憐她還在孝期,也就沒直接說出心里的想法,只勉勵道:“府里向來公允得很,不僅有月錢可拿,做得好還有賞銀,但凡有手有腳都能養(yǎng)活自己,你且安心做事去吧?!?/br> 少女淚眼盈盈地走了。 寇世子只覺莫名其妙。 興福是下人堆里長大的,一眼看出這沒出孝期的姑娘存著什么心思,見她可憐巴巴地走了,不免在心里搖了搖頭。 他跟著世子最久,最清楚世子是個沒開竅的,從來沒對哪個姑娘起過那種心思,這小姑娘完全是媚眼拋給瞎子看了。 寇世子確實不懂那女孩兒的想法,也沒打算去琢磨她在想什么,左右和他關(guān)系不大。 他屁顛屁顛抱著畫回了自己住處,準備好好閉關(guān)幾日,看看能不能讓自己的畫技更上一層樓! 轉(zhuǎn)眼到了除夕那日,京城那邊來了使者,給平西王府送來不少宮里賜下的好東西。 盧氏見兒子悶在自己院子里好些天了,便借著讓兒子挑東西的由頭把人喊過來瞧瞧。 寇世子這幾天閉關(guān)畫畫,感覺自己大有進益。 聽人說盧氏讓自己過去他還有些不樂意,不過還是乖乖去了。 盧氏見了兒子很高興,命人把京里送來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讓他挑。 寇世子對此興致缺缺,覺得自己什么都有,根本不需要這些玩意。 盧氏嘆氣道:“娘都好些天沒見著你了,你就不能多待會?” 寇世子無法,只得百無聊賴地坐在旁邊看盧氏讓人把御賜之物一樣樣收起來。 等瞧見底下的人收起其中一個白玉罐子,寇世子忽地想到他娘以前時常拿這種罐子里的東西往手上涂涂抹抹,當即好奇地伸手拿起來問他娘:“這是做什么用的?” 盧氏看了一眼,說道:“這是御醫(yī)調(diào)的凝脂膏,擦手用的?!彼妰鹤痈信d趣,便叫興福取兩罐回去,轉(zhuǎn)頭叮嚀兒子,“如今天氣還冷得緊,你整天把手伸出來畫畫,也拿去擦擦,要不然手凍裂了有你疼的?!?/br> 寇世子沒拒絕,心里卻想起姜若皎那雙好看的手來。 這凝脂膏不錯,一會他就給她送去。 他沒別的意思,就是見不得她糟蹋了那么一雙好手。 作者有話說: 世子:這個可以送給母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