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小夜曲 第58節(jié)
濕乎乎一片的是他的睡衣衣襟。 栗枝清楚地聞到他肌膚的味道。 他好像已經(jīng)戒煙了,睡衣上還是熟悉的甜橙味。 分手一年之后,他仍舊用著栗枝選購的的沐浴露。 隔了一年的夜晚回頭看,恍恍惚惚,過往的這幾年都好像水中浮萍,輕飄飄隨風(fēng)而搖動。 一清醒,這些浮萍便飛速隨風(fēng)消散掉了。 秦紹禮沒有問她有沒有做噩夢,他或許知道這是多余的話,只打開燈—— 栗枝捂住眼睛:“眼疼。” 光芒太強(qiáng)烈,眼睛受不了。 秦紹禮調(diào)低,只留下昏黃的光芒。 “要喝水嗎?”秦紹禮低聲問,“還有沒有其他想吃的東西?” “……沒有,”栗枝說,“可以幫我倒一杯嗎?” 她還在抖。 秦紹禮倒了水回來,溫?zé)岬?,什么都沒有加,栗枝捧著,慢慢地喝下去。 或許是噩夢驚醒,她的心臟跳的很快,很慌,甚至有種下一秒就會立刻死去的錯覺。 喝完水,栗枝的心跳才稍稍好了些,秦紹禮用濕巾仔仔細(xì)細(xì)地給她擦掉額頭、脖頸上的汗水,將她臉頰上濕漉漉的發(fā)掖在耳后:“還要不要?” 栗枝搖頭。 “想繼續(xù)睡覺嗎?” 她點(diǎn)頭。 “那慢慢躺下,放松?!?/br> 秦紹禮沒有追問她做了什么噩夢,也沒有絲毫被她打攪睡眠的不悅。 他自然溫和地安慰她,如同安慰一個做噩夢的孩子。 他或許會是一個很好的父親。 栗枝輕輕呼吸,縮在他懷抱中,慢慢閉上眼睛。 沒有絲毫情|欲,這只是一個成熟男性對做噩夢女孩子的安慰。 栗枝說:“我感覺你好像變了?!?/br> 秦紹禮問:“變好還是變壞了?” 栗枝說:“變得更像個人了?!?/br> 秦紹禮捏了捏她的臉頰:“以前就不是人?” 他用的力氣不大,掐的也不痛。 其實(shí)對于栗枝來說,痛也是好的。 至少不是麻木。 她說:“大部分時間是人?!?/br> 栗枝其實(shí)還是困的,打了一個哈欠。 秦紹禮沒有逗她繼續(xù)說下去,只是低聲問:“那什么時候不是人?” 栗枝說了句話,聲音小,他沒聽清。 秦紹禮湊近:“什么?” 他聽到栗枝說:“……不喜歡一個人的話,就不要和她在一起啊?!?/br> “以前你和我做的時候,”栗枝閉上眼睛,“我還以為你真的喜歡我?!?/br> 她說的聲音很輕,不會比一片羽毛的重量更重了。 秦紹禮明白了。 他捏住栗枝的手,認(rèn)真地道歉:“對不起?!?/br> 栗枝沒有說話,她已經(jīng)睡著了。 -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栗枝和其他人一樣。 她以為抑郁的人,是每天都在沉浸于悲傷,無時無刻不在那種痛苦之中。 后來的栗枝才發(fā)現(xiàn),并不是這樣。 悲傷只能占情緒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抑郁是什么呢? 它是自我厭惡,是被孤立,是內(nèi)疚,是焦慮,絕望,麻木。 ——你見過油漆工人刷墻嗎? ——不小心將一大塊油漆掉落在地面上,你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盯著油漆,眼睜睜地看著它變干。 那么那么多的負(fù)面情緒涌出來,但你動不了。 再如何焦急、不安、痛苦,也無濟(jì)于事。 你只能看著油漆變干。 哪怕快樂,也會有患得患失感,你沒有辦法享受它們,反倒會擔(dān)心它們終將會消失。 如此不安。 在家隔離的第一個周很快過去,再次上門時,秦紹禮作為密切接觸人員,同樣接受了核酸檢測以及隔離時間的要求。 社區(qū)服務(wù)人員很好,也很熱情,志愿者承擔(dān)了代買菜、采購的任務(wù),也會幫忙將樓下快遞柜的快遞拿上來。 秦紹禮給栗枝買了許多漂亮的繪本,英文版、中文版,栗枝除卻工作外,最喜歡的,就是坐在地上,仔仔細(xì)細(xì)地翻閱這些繪本,看上面這些精致美麗的畫。 她沒有辦法安靜閱讀了,過多的思考對于她來說也是一種消耗。 栗枝原本以為自己的心態(tài)會慢慢地編號,穩(wěn)中有升,但實(shí)際上,卻仍舊是巨大的波動。 她會因?yàn)橐患∈露话步乖?,睡不著覺。 不小心失手打碎了一個碟子,就陷入深深的難過中,哪怕秦紹禮買來新的也沒有用,她還是會想起那個碎裂的碟子。 哪怕一模一樣,可它也不是原來那個。 ——我知道這樣不好。 ——可我沒有辦法就糾正。 ——我厭棄因?yàn)檫@樣而不安的自己。 精神好的時候,栗枝還會和秦紹禮開開玩笑,甚至在一起打游戲。 秦紹禮陪伴她一起玩動物之森,栗枝的島嶼叫做“自由島”,秦紹禮經(jīng)常上來,而栗枝卻不會去看他的島。 她直覺秦紹禮應(yīng)當(dāng)做不出多么漂亮的建筑來。 但大部分時間,栗枝毫無溝通的欲望。 ——我和世界隔了一層薄膜。 ——我能看到薄膜外的世界,世界也隔著薄膜看我。 ——世界向我伸出手,但我寧愿他給我一刀。 秦紹禮大部分時間都在陪她。 他雖然辭去了家族企業(yè)中的職務(wù),但自己私下里做的投資生意還在。 當(dāng)栗枝安安靜靜看書的時候,他才會打開電腦,處理一些郵件。 始終在栗枝的視線范圍之中,以保證她不會做出傷害自己的舉動。 在發(fā)覺栗枝長時間盯著鋼筆尖發(fā)呆的時候,秦紹禮將鋼筆全都藏了起來。 幾乎沒有什么銳利的東西。 原本想著等她隔離期結(jié)束,就接她離開。 但現(xiàn)在看來,并沒有這么簡單。 最好的辦法是帶她看心理醫(yī)生,而如今情況特殊,只能遠(yuǎn)程和心理醫(yī)生聊天。 可栗枝明顯有些抗拒。 她如此敏感,不肯輕易向他人敞開心扉。 14天的隔離期結(jié)束,栗枝沒有出門。 秦紹禮也沒有。 社區(qū)人員仍舊會定期上門來檢測核酸,志愿者倒不會再來,秦紹禮會趁栗枝午睡的時間,去最近的超市購買些蔬菜和日常用品。 這個夏天已經(jīng)快要結(jié)束。 這一波疫情已經(jīng)得到抑制,但荔枝心中的疫情卻遲遲未能好轉(zhuǎn)。 午睡驚醒,明明睡了好久,可還是沒有絲毫的緩解。 好累,好累。 她真的好累。 她坐起來,發(fā)了會兒呆。 說來也奇怪,在醫(yī)院的時候,栗枝掙扎著想要活下來。 現(xiàn)在,身體已經(jīng)好了,秦紹禮也在,父母對她的態(tài)度也越來越好。 可她卻快樂不起來了。 “你過得這么好,沒受過委屈,能有什么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