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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栗枝拿了碗筷離開廚房，秦紹禮已經(jīng)脫了外套，只穿一件潔凈的白襯衫。

    現(xiàn)如今坐在沙發(fā)上，正拿遙控器換臺：“怎么不看春晚？”

    栗枝老老實實地說：“還沒開，您就來了。”

    秦紹禮將遙控器放在桌上，襯衫袖子一直挽到肘關(guān)節(jié)處，栗枝看到他手腕上戴了一串佛珠，小葉紫檀的，這種戴在其他男人身上超級俗氣的東西，在他手腕上卻格外好看。

    他小臂上有一道青筋，蜿蜒向下，蓬勃欲出的力量美，美到栗枝移不開視線。

    原來俗氣的不是東西，是人。

    “為什么要稱呼我為‘您’？”秦紹禮抽出桌上的濕巾，仔細(xì)擦拭手指，“你和承允說話就不用這個字。”

    栗枝說：“表示尊敬?！?/br>
    “尊敬？”秦紹禮說，“你抽我耳光時候可沒這么尊敬?！?/br>
    栗枝：“……”

    她低頭盯腳尖，沒想到事情過去這么久還被人翻出來，一時間惴惴不安，難以找出合適的話予以反駁。

    好在秦紹禮沒有繼續(xù)問下去，他示意栗枝過去，問她成績：“期末考的怎么樣？”

    栗枝說：“還行。”

    “想報哪個大學(xué)？”

    “北航?！?/br>
    秦紹禮笑：“巧了，我母校?！?/br>
    栗枝站起來，想給秦紹禮盛餃子，剛拿到勺子就被秦紹禮攔下，他示意自己來。

    “有些事情最好讓男人做，”秦紹禮說，“荔枝，你得學(xué)著享受別人的照顧?！?/br>
    栗枝沒有回應(yīng)，她盯著秦紹禮的手，看他手腕上那串漂亮的佛珠。

    這人應(yīng)當(dāng)是不信佛的，佛教導(dǎo)人無欲無求，而秦紹禮明顯是重欲的。

    越是假借自己信佛的身份，越是貪婪無度。

    惡人總會給自己扯一張善良的皮囊。

    還沒有到八點(diǎn)，電視上播放著公益短片，秦紹禮吃東西很慢，他似乎并不餓，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栗枝聊天，問她：“暑假有安排了么？”

    暑假還有好遠(yuǎn)，栗枝愣了下，才慢慢地說：“還沒有。”

    “先前聽你表哥說，你想去云南？”

    瓷白的小勺攪動著碗里的奶白鯽魚湯，小小的豆腐塊被勺子背部敲出一絲細(xì)細(xì)的裂痕。

    “嗯，”栗枝說，“有點(diǎn)想去?！?/br>
    在她小時候，省電視臺還沒有被人冠以“土”的稱號。

    雖然電視上天天不是播放“挖掘機(jī)學(xué)習(xí)哪家強(qiáng)”，就是“學(xué)廚師上新東方”，但還有那么幾個好看的綜藝節(jié)目，比如《陽光快車道》。

    暑假時，栗枝去書店買書，暢銷書的書架上，赫然擺放著該節(jié)目某男主持人的書籍。

    或許是對童年的緬懷，栗枝購買了這本書。

    她年紀(jì)輕，被書里三言兩語就激起滿腔熱血，學(xué)業(yè)壓力繁重，她忍不住也想去云南看看。

    秦紹禮寬和地笑了。

    他比栗枝年歲稍長，當(dāng)然明白那些語言不過是精巧的騙局，是虛構(gòu)出來哄騙少男少女的故事。

    但他并沒有戳穿，只說：“六月份我恰好要去云南，可以順路帶你過去。”

    栗枝眼前一亮，剛想答應(yīng)，又猶豫了：“那要問問我表哥的意見?！?/br>
    天下沒有免費(fèi)的午餐，更多的是陷阱之上甜蜜的誘餌。

    春晚還沒有開始，她和秦紹禮聊了些其他的事情，譬如電影，栗枝主動提起《布達(dá)佩斯大飯店》，極力稱贊該電影的美術(shù)布景，氣氛營造……

    秦紹禮始終含笑聽著，偶爾與她聊幾句。

    他發(fā)現(xiàn)了兩人有許多共同的偏好，譬如栗枝的考學(xué)目標(biāo)是他的母校，讀研計劃學(xué)校也是他研究生讀的院校，栗枝喜歡的食物恰好也是他所中意的，兩人偏好同樣類型的電影……

    秦紹禮說：“真巧?！?/br>
    栗枝手心被自己掐出指痕，她笑的輕柔：“不可思議?！?/br>
    真的不可思議。

    她偷偷觀察著秦紹禮的朋友圈，找出他偏好的電影、導(dǎo)演，去豆瓣翻影評，再從表哥口中，有意無意地探聽他的喜好……

    世界上哪里有這么多的巧合？哪里來的這么多志趣相投、無話不談？

    僅僅是因為喜歡。

    他提到的話題她努力去學(xué)，好像這樣能夠更接近他；看過的電影她反復(fù)看了幾遍，暗暗揣測他看時的心理活動，猜測會因為什么愛上這部電影；他穿的所有衣服鞋子她都會認(rèn)為好看，讀過的書她都覺著有意義，隨手拍攝的照片她都會小心保存。

    喜歡而已。

    就像現(xiàn)在，她明明想和他多說話，但秦紹禮注意力完全放在春晚的開場舞上，目光并不在她。

    栗枝聽龔承允提過一句，說秦紹禮父親也在春晚臺下，極佳的觀賞位置。

    那時候表哥深夜才回家，工人不夠，工程趕的緊，他幫著卸了貨，肩膀上滿是壓出來的痕跡，栗枝一邊給他貼膏藥，一邊聽表哥感慨：“再努力也趕不上人家命好……人家一出生，就是你這輩子都到不了的位置，命啊?！?/br>
    栗枝沒說話，只沉默地將膏藥的邊緣抹平。膏藥上有著濃郁的苦澀味道，化不開抹不勻，留在指尖，好幾天散不去。

    栗枝低頭，將手指湊到鼻子下，輕輕嗅，好像又能聞到那些苦澀。

    餐廳里的燈關(guān)了半截，秦紹禮和栗枝一同將東西收拾好。栗枝納罕他竟也會做家務(wù)，看了好幾眼，仍覺不可思議。

    外面鞭炮齊鳴，噼里啪啦，房間中只貼著小小的幾個“?！弊?。秦紹禮不吃糖，也不吃瓜子，只象征性地吃了幾顆紅棗——

    他并不愛吃這些小零食。

    栗枝泡了茶，熱氣騰騰，茶香裊裊。秦紹禮換了新的杯子，上次失手打碎、刻著荔枝的杯子又一模一樣地出現(xiàn)在桌子上，栗枝不知道他從哪兒購來的。

    秦紹禮總能輕而易舉地做到她們做不到的事情。

    這大概就是表哥感嘆的源頭。

    電視上還在播著小品，郝建扶著撞凹了圈的自行車遇到躺在地上的老太太，秦紹禮笑了幾次，栗枝數(shù)了數(shù)，那個漂亮的小梨渦出現(xiàn)了十次。

    他笑點(diǎn)并不高。

    栗枝沒有笑，她哪里有心思去看小品抖的包袱，滿眼里只有秦紹禮。

    心瘋狂動，唇卻一言不發(fā)。

    新年過后，日歷仿佛被風(fēng)吹著，呼啦啦好幾頁掀了過去。百日誓師大會如約而至，栗枝在目標(biāo)院校的許愿綢帶上，端端正正地寫下北航。

    老師要求同學(xué)們在綢帶后寫下理由，栗枝想了想，只寫了一句話。

    「成為更優(yōu)秀的人」

    成為更優(yōu)秀的人，能夠堂堂正正去告白。

    學(xué)校的暖氣供應(yīng)一直到了三月下旬，暖氣管的溫度越來越低，等到班級里最后一個同學(xué)脫下羽絨服時，已經(jīng)沒有人再用暖氣管溫袋裝的純牛奶了。

    這一年的春天姍姍來遲。

    比栗枝心里的春天遲了好久好久。

    體育課已經(jīng)徹底從課表中被劃出去，離高考還剩下兩個月，時間珍貴到班主任都舍不得借著班會罵學(xué)生了，更不可能會劃分給體育老師。

    工程按照計劃進(jìn)行，龔承允拿到第一批結(jié)的材料款，喜笑顏開，

    他第一時間不是自己買車，先給栗枝換了新手機(jī)，又給栗枝父母打過去欠款。

    秦紹禮在這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他又不喜發(fā)朋友圈，栗枝只能從龔承允口中聽到，他去了非洲參加合法狩獵。

    這是專屬于富豪的血腥游戲。

    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一天一天減少，輪到栗枝值日的時候，她將上面的字跡用黑板擦擦掉，重新捏著粉筆添上。

    45天。

    雪白的粉末從手指間簌簌落下，像小雪花，窗外廣播放著beyond的《光輝歲月》，栗枝安靜地聽了會，不經(jīng)意瞥見窗戶外，葉迦瀾站在欄桿側(cè)，正垂首往下看。

    許是察覺到她目光，葉迦瀾涼涼瞥她一眼，面無表情轉(zhuǎn)身離開，像不小心被窺到什么秘密，毫無往日里好學(xué)生的模樣。

    栗枝心中好奇，她按耐不住，走到欄桿處，低頭，看到樓下，負(fù)責(zé)打掃衛(wèi)生的許盼夏正和江子臣用掃帚嬉笑打鬧。

    日暖風(fēng)和，暮色如許。

    栗枝側(cè)身看，葉迦瀾站在他們班班級后門的陰影處，冷冷地看著。

    四月末五月初，雨水漸漸多，栗枝淋了一場春雨，本以為沒什么問題，沒想到次日卻發(fā)起高燒。

    頭腦昏昏沉沉，她吃了藥，裹著被子悶頭睡了一下午，還是秦紹禮發(fā)覺不對，將她強(qiáng)行拎去了社區(qū)門診。

    這時候生病的人不多，栗枝走路都沒精神，腿腳軟綿綿的，扶都扶不住，要往地上倒。

    秦紹禮給她拿了水袋，將她背到肩膀上，叮囑她：“摟緊我脖子?！?/br>
    栗枝燒的眼皮疼，她手上使不上力氣，松松摟住還要往下滑。

    秦紹禮無奈，說了聲抱歉，牢牢地托著她的兩條腿，防止她滑下去。

    朦朧中，栗枝聽到他一句笑：“本來就不聰明，別再給燒傻了。”

    栗枝委屈極了，臉貼著他的脖子，忽然想問他，她哪里就不聰明了？

    比他晚生幾年、現(xiàn)在還在讀書是她的錯么？

    她沒有說出口，只聽秦紹禮說：“荔枝，你拿水袋貼額頭，別貼我背?！?/br>
    栗枝迷迷糊糊地看了看手里的水袋，又半撐起來看他的背。

    五秒后，栗枝說：“那是我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