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實錄》記載：甲子，今上率諸軍北至徹徹兒山，遇胡兵，與戰(zhàn)，擒其首將孛林帖木兒等數(shù)十人，追至兀良哈禿城，遇哈剌兀，復(fù)與戰(zhàn)，敗之，遂旋師。

    錢清對著自稱前來勸降的滿清官員講述著明初的歷史。洪武二十九年，燕王朱棣再次領(lǐng)兵進(jìn)軍遼東打擊殘元勢力，追至兀良哈禿城，擊敗哈剌兀而返。

    在明太祖步步為營的策劃之下，歷次遠(yuǎn)征征服了多個女真部落，整個遼東直至外東北，庫頁島等地區(qū)紛紛降服，為明朝在該地的統(tǒng)治奠定了基礎(chǔ)。

    眼見對面滿人的神色從驚愕變成了無奈，錢清忍不住冷笑：“哼哼！你等所說的努爾哈赤本是通古斯來的野人部族，跑來給李成梁當(dāng)了家奴，求得在遼東都指揮使司治下謀生。之后滿人自稱滿洲乃是滿人故地。讀過書么？要點臉行么？”

    幾名滿人聽錢清嘲諷到這個地步，氣的臉都有些發(fā)白。

    錢清也在瞅著這幾名滿人，感覺他們氣鼓鼓的有可能會拂袖而去。然而錢清卻失望了，就見幾名滿人竟然盡力平復(fù)情緒，還算有禮貌的說道：“我等來此不是為了對罵。請問這位姑娘，若是朝廷既往不咎，肯讓霍先生投降?；粝壬煞裨敢鈼壈低睹?。”

    錢清有點懵，定了定神，還是覺得心情一陣混亂。如果沒聽錯的話，這幾個滿人竟然是來勸說霍崇投降。錢清本來感覺自己會生氣，因為身體的確有憤怒的感受?？闪桉{在這種感受之上的則是一種滑稽的感覺。

    華夏軍所向披靡，滿清軍隊被打得一敗再敗。這等時候滿清竟然派人來勸霍崇投降……

    “放你娘的屁！”錢清身邊已經(jīng)有人氣的大罵起來。

    錢清也懶得去看是哪一個年輕氣盛的沒忍住，自己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自己眼瞅就要三十歲的人，從來沒想到能遇到這樣滑稽的事情，錢清抑制不住的放聲大笑。

    滿屋的人都被錢清的笑聲弄到發(fā)愣，錢清則是笑的前仰后合。突然間，錢清只感覺悲從中來，眼眶都濕潤了。

    自己當(dāng)年全家被殺，勉強逃出監(jiān)牢。那時候只覺得天地間沒有容身之地，又累又餓之際，只有荒山野嶺里面的狼跟在后頭。應(yīng)該是等著自己死了，就來啃尸體。

    在那樣的絕望之際，自己只想著與兩頭狼拼死一搏，靠裝死把狼誘惑到身邊，一刀將它們殺了?？砍岳堑难猺ou活下去。

    然后，就遇到了師父霍崇。

    錢清擦了擦濕潤的眼眶，再看滿清派來‘招降’的使者，就覺得幾人的眼神與那兩頭狼竟然十分相似。那是試探、期待、恐懼、試圖躲避的眼神。那是即便知道有危險，還想繼續(xù)嘗試一下的眼神。

    十幾年前曾經(jīng)讓錢清感覺到絕望的強大敵人，已經(jīng)在錢清所追隨的霍崇面前看到了滅亡的命運。

    這是何等的欣慰與歡喜！

    錢清擺擺手，“你們走吧，回去之后趕緊給自己準(zhǔn)備個墳地。省的死后棄尸荒野?！?/br>
    幾名滿人哪里受過這樣的氣，為首的終于爆發(fā)出來，“你們別以為朝廷會怕你們?！?/br>
    “你們?nèi)羰遣慌拢瑸楹螘軄磉@里。”錢清只想盡快把幾人打發(fā)走，就對身邊的人命道：“把他們送走。不要對他們動手。若是這幾個人有膽子，他們以后會上戰(zhàn)場。那時候他們就死定了。”

    聽到錢清的話，身邊的工作人員立刻上前送客。也不管那幾名滿人使者如何試圖搭話，就連推帶搡的把幾人給攆出門去。

    錢清覺得兩條腿都有些發(fā)軟，這才注意到自己情緒太過于激動，索性就坐了下來。

    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彌漫在胸膛里，有悲有喜。這些年支撐著錢清的就是復(fù)仇的愿望和對霍崇的感激。錢清還記得自己被霍崇制服，帶回張店的時候，是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落入一個強壯的陌生男人手中，大概會被帶走欺凌。自己已經(jīng)殺了獄卒，逃出監(jiān)獄。此時頂多是受不了欺凌，再逃一次罷了。

    沒想到自己面對命運的捉弄已經(jīng)決定低頭的時候，師父霍崇既沒有欺凌自己，也沒有拋棄自己。除了給錢清吃了一頓飽飯，更給了錢清一把用布條裹著的鐵器。

    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流眼淚，錢清起身就走。回到住處的書房，錢清打開了書架上一個木盒子。里面的錦緞上放了一把粗糙簡陋到難以形容的鐵器。十幾年前，霍崇將這那把鐵攮子遞給錢清之后，錢清就一直帶在身邊。即便霍崇又給錢清了一把更鋒利的鐵匕首，錢清也沒有丟掉這在黑夜中偷偷磨到十分尖利的攮子。

    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把這把攮子收起來的呢？錢清也忘記了。好像是跟著霍崇學(xué)習(xí)劍術(shù)之后，覺得自己能保護(hù)自己的時候吧。

    從那時候開始，錢清不知道換了多少把劍。卻從來沒有丟掉這把攮子。這是自己從霍崇手里接過的第一件東西，接過這件防身武器的時候，錢清再次感受到希望。哪怕只是一點點微弱的希望，卻也讓錢清黑暗的世界里又有了一絲光明。

    用指尖撫摸著鐵攮子，感受到為了防腐而涂抹的大量油脂。希望這種東西，要么有，要么沒有。在重拾希望的那一刻之后，十幾年時間好像轉(zhuǎn)眼即逝。今天看到不可一世的滿清竟然試圖用招降來改變他們覆滅的命運，錢清才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一絲絲的希望，已經(jīng)變成了晴朗的天空。

    哪怕是天空的另外一邊依舊有滿清的陰云覆蓋，然而錢清已經(jīng)不再是以前那個小姑娘了。

    猛的合上木盒子，也不收起。錢清轉(zhuǎn)身就去霍崇那邊。一路上馬匹越走越快，錢清還是費了很大心力才控制住自己沒有縱馬狂奔。

    到霍崇身邊去，到霍崇身邊去。此時此刻，錢清只想到霍崇身邊去，把自己心中所有激動都講給霍崇聽。如果不能與霍崇分享這一切，這一切就毫無意義。

    幾乎是沖進(jìn)了霍崇在軍校里的辦公室，就見霍崇抬起頭。錢清突然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竟然楞在門口。

    眼前的霍崇不知何時已經(jīng)有了許多白發(fā)，胡子中那些白色的發(fā)須在陽光下看上去很醒目。這一刻，錢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自己的心目中，霍崇一直是那個有著漆黑頭發(fā)的高大年輕人。是那個曾經(jīng)轉(zhuǎn)頭看著錢清，俘獲了錢清，又帶著錢清向前走的年輕人。

    在這樣的震驚中，錢清聽霍崇笑道：“哈哈，愣著干什么？難道你氣不過，把滿清派來招降的人給打了？”

    自己的師父竟然老了？錢清只覺得不能接受，說不出的難過中，錢清只覺得眼眶又熱了。

    “喂喂，你不會把人給殺了吧？”霍崇真的有些驚了。

    錢清再也忍不住，上前幾步，就如十幾年前那樣抓住霍崇的手臂，“先生，你……我……你不要變老。”

    霍崇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卻也是一陣感動。嘆道：“……傻丫頭，人都會老啊?！?/br>
    沸騰的情緒中包含了太多東西，錢清卻說不出別的，只能倔強的反對著霍崇的說法，“先生不會老，一定不會?！?/br>
    霍崇也不知道徒弟是怎么了，只能打起馬虎眼，“好吧好吧，我不會老。不過你是殺人了么？”

    這時候錢清才想起了那幾個王八蛋，連連搖頭，“沒有，我讓人把他們攆走了。那些人真不要臉，竟然敢跑來勸降！”

    談起局面，霍崇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很正常么。換成我，我也會奇怪，為何敵人明明打贏了，卻沒有追擊?；蛟S是敵人內(nèi)部出了問題，或許是敵人軍中爆發(fā)了瘟疫。若是不能搞明白，那就只能瞎猜敵人是準(zhǔn)備干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說起來，咱們就是在做些驚天動地的大事。清兒，我想問你，你要不要來做吏部尚書。”

    看霍崇居然沒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情，錢清只覺得無比郁悶，氣哼哼的答道：“我才不要。那么繁瑣，還沒幾個人管?！?/br>
    “別氣。滿清狗急跳墻罷了，下次他們再來，只怕就是求饒命。到時候還讓你對付那些人，看看他們?nèi)绾谓o你跪下。你家人都被滿清所害，得讓你出氣?！?/br>
    聽霍崇用關(guān)懷小孩子的語氣說著安撫的話，錢清覺得十分失落。難道自己在霍崇面前就是一個永遠(yuǎn)沒有長大的孩子不成？難道自己的老師從來注意到，自己早就不是孩子了！

    “清兒，要是你不愿意，就推薦些人。我倒是中意羅義仁，不過羅義仁還是年輕，我怕他壓不住陣。畢竟咱們的人不會服氣他?！?/br>
    “有先生在，不服氣又如何？”錢清不得不讓自己恢復(fù)到以往作為霍崇代言人的角色里。

    “禮部是先鋒隊，不是當(dāng)官。當(dāng)官自有當(dāng)官的制度，那些官員只用遵守當(dāng)官的制度。禮部的人不一樣，他們要給大家趟出條路，是咱們的同志，不能用了之后丟掉。咱們是要為大家負(fù)責(zé)到底。就跟你一樣，你作為班長，是要領(lǐng)著大家做事。決不能虧待自己人，決不能欺負(fù)老實人。你就是能做到這些，更要護(hù)著你?！?/br>
    這話讓錢清突然有些惱怒，既然霍崇護(hù)著自己，難道不該娶了自己么?？蛇@話到了嘴邊，錢清卻完全說不出來。

    在這樣的害羞中，錢清趕緊把心情收攏回來，放回到已經(jīng)習(xí)慣的位置上。身為霍崇的徒弟，身為霍崇的代言人，錢清感覺這個緊跟著霍崇的位置能保護(hù)自己，尤其是能維持住自己與霍崇的關(guān)系。

    心情平復(fù)了，錢清想了片刻，念頭已經(jīng)冒了出來，“先生，既然禮部內(nèi)是選舉，何不等等再說?；蛟S高龐那邊也能做出些什么來?！?/br>
    “高龐……只能看看那邊會如何。現(xiàn)在各個部門都有自己的利益，高龐能不能領(lǐng)著江浙的禮部支部搞出超越部門利益的先鋒隊，只能看。不過當(dāng)下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解決土地革命的基礎(chǔ)。只要人民被發(fā)動起來，戰(zhàn)爭的勝利其實沒什么好談?！?/br>
    “先生非得等兩淮征集的人馬？”

    “兩淮的地方一旦發(fā)動起來，河南就穩(wěn)了。河南穩(wěn)了，北方和西北再鬧也沒用。當(dāng)下的主要矛盾就是土地問題，土地問題理順，依附在土地關(guān)系之上的舊秩序立刻土崩瓦解。只想著急功近利的打擊舊秩序的上層，在我看來，反倒是舍近求遠(yuǎn)?！?/br>
    錢清并不太認(rèn)同霍崇的想法，如果滿清被打崩了，豈不是能更輕松的對付下面的地主士紳。即便霍崇堅持認(rèn)為留下滿清，會給士紳們留下跑路的對象，能夠更好的收拾士紳。錢清還是覺得霍崇高看了士紳們的骨氣。

    到現(xiàn)在為止，除了在滿清那邊做官的人之外，士紳們跑路的很有限。他們只是哀嘆著命運，被動接受了命運。甚至還有羅義仁這樣的家伙，興高采烈的在這場戰(zhàn)爭中跳反到本該是敵對的霍崇這邊。

    譬如高龐的老師陳銘泰，按照道理，他作為孔孟之道，三綱五常的支持者。就該拼上死全家，煽動起一批人對抗霍崇。然后被殺光光。

    可現(xiàn)實中，那些吆喝著‘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家伙們爽快的拋棄了滿清這個主君，讓自家的兒子女兒出來考公務(wù)員，當(dāng)官。自己各種擺譜，之后還是乖乖尋求在華夏朝廷內(nèi)部的一席之地。在華夏軍壓倒性的優(yōu)勢面前，那些家伙們翻臉比翻書都快。

    想到這里，錢清嘆道：“先生，我會盡快選拔人才，把那些跟不上隊的請出去?！?/br>
    霍崇雖然覺得錢清此時的態(tài)度有些消極，卻還是鼓勵道：“呵呵。辛苦你了。”

    滿清到華夏朝廷首都徐州招降的消息迅速傳到了華夏朝廷控制的各地，除了少數(shù)拎不清的家伙，只要有點見識的，都感受到了滿清的衰弱與畏懼。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這是普通人的看法。文人們則是會用‘君父之仇，不得不報’來描述。

    對于現(xiàn)在的滿清西安朝廷的皇帝弘晝來說，君父之仇已經(jīng)不是泛指，而是實實在在的君父之仇。如果弘晝招降霍崇，那就是在表示君父之仇屁也不是。把滿清逼到這個份上，只是證明滿清內(nèi)部已經(jīng)沒有信心能打贏華夏軍，不得不玩些陰的。

    高龐在與岳父陳銘泰談及此事的時候，陳銘泰是十分的感慨。曾經(jīng)看著不可一世的滿清淪落到如此地步，陳銘泰都忍不住嘲諷起來。

    看著老師的感慨，高龐倒是沒有什么感覺。感受到自己此時完全無所謂的心情，高龐都覺得奇怪。若是說出身，陳銘泰不過是個舉人，高龐可是狀元。明明應(yīng)該是高龐對滿清更上心才對?，F(xiàn)實卻完全相反。

    可這話是不能說的，高龐知道這么講，就是不給老師面子。所以就換了個話題，“老師，陛下要文史局趕緊整理滿清出身的東西。咱們江南可不能比山東差。”

    陳銘泰聽到高龐的請求，更是感慨起來，“陛下這是要挖滿清的根子，著實是有見識。只要讓天下明白，滿人不過是一支乘機(jī)而起的部族，他們給自己臉上貼的金立刻就剝下來啦?！?/br>
    高龐連連點頭，趕緊詢問老師的研究成果。陳銘泰就把一些史料拿了出來。

    斡朵里部遷至圖們江流域，九年又遷至綏芬河流域，依附建州衛(wèi)住牧。據(jù)《明實錄》記載,不遲于十四年明政府在其地置建州左衛(wèi),委該部首領(lǐng)猛哥帖木兒為建州左衛(wèi)都指揮使。后兩衛(wèi)輾轉(zhuǎn)遷徙。正統(tǒng)三年(1438),建州衛(wèi)遷至渾河上游的蘇子河流域，以今新賓縣老城鎮(zhèn)（赫圖阿拉）為中心住牧。五年，建州左衛(wèi)亦遷至此地，居佛阿拉城。七年，明政府從建州左衛(wèi)中析出建州右衛(wèi)。委猛哥帖木兒的弟弟凡察掌右衛(wèi)，委猛哥帖木兒之子董山掌左衛(wèi)，以青龍嶺（馬兒墩嶺）為界，建州三衛(wèi)由此形成。

    建州三衛(wèi)的統(tǒng)治范圍大致上由東北至圖們江流域、東南至鴨綠江、西至開原及遼東邊墻一帶，早期歸屬奴兒干都司，但后大多由遼東都指揮使司掌管。三衛(wèi)的首領(lǐng)多由世襲產(chǎn)生，但須經(jīng)明朝政府認(rèn)可后方生效，并且每年都必須前往京師燕京朝貢。明代多利用各部族之間的沖突及牽制，以進(jìn)行對當(dāng)?shù)氐慕y(tǒng)治，并在平時保持與三衛(wèi)之間的互市往來。

    作為明朝將領(lǐng)，傳承了6代人，這個已經(jīng)非常確定。

    自正統(tǒng)年間至明末，建州三衛(wèi)基本上定居于渾河上游蘇子河流域，其活動地區(qū)東北至圖們江流域，西南至鴨綠江下游，西至開原至遼東邊墻一線。初隸屬于奴兒干都司，但實際上多受遼東都指揮使司統(tǒng)轄。其首領(lǐng)受明政府冊委，領(lǐng)奉誥印、受冠帶襲衣；晉升官爵、更換書，遷徙住牧地區(qū)，都須呈報明政府批準(zhǔn)；其軍隊聽從明廷征調(diào)；各級首領(lǐng)每年都至京師（北京）朝貢，據(jù)《明實錄》記載：三衛(wèi)的最后一次朝貢，時間是萬歷二十三年(15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