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往臉上摸去，眼淚已經(jīng)淌滿了我的臉頰。

    這是云澄。

    一瞬間我的眼前閃過一個人模糊的影像，那是云蕾對于父親最后的記憶。云澄當(dāng)年年紀(jì)輕輕就考上了文武狀元，一為報國，二為救父，本是個才貌雙全，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才俊。

    但現(xiàn)在這里只有一個殘了腿，雙鬢斑白，看起來竟已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

    “你是……”他猶疑著問我。

    我不知道該怎么做，若是云蕾，此刻早已撲進(jìn)父親懷里了?？晌也皇撬?，我如何能承這一份艱苦可貴的親情。

    我道：“您可是姓云名澄？我有一位朋友叫云蕾，托我來尋您和安芝羅大娘的?！?/br>
    云澄驚道：“阿蕾？”他看了看我，畢竟我孤身深入胡地，又道出他和女兒名字，哪里像個騙子，他的神色平緩了些：“姑娘且進(jìn)來說話吧?！?/br>
    我隨云澄走進(jìn)去，里間的一個眼盲的婦人已經(jīng)聽到動靜走了出來，云澄跟她說了幾句，她立刻掩面哭泣起來。

    我們在桌前坐下來，我告訴他們，云蕾被小寒山飛天龍女葉盈盈收為徒弟，賜青冥寶劍，現(xiàn)在她已下了山，認(rèn)回了哥哥云重，準(zhǔn)備找到時機，就向張家復(fù)仇。

    云澄含淚道：“好，好！不愧是我云家兒女，我當(dāng)年摔下懸崖，雖僥幸活命，卻也是個殘廢了，此生恨不能手刃張賊，如今，總算……”

    他語不成聲，只是在外人面前，多少壓抑著不讓自己至于失態(tài)。

    云澄平復(fù)了些情緒，看向我道：“還未請教姑娘姓氏，姑娘是哪里的人？”

    我正不知該怎么說時，卻聽門外傳來了馬蹄聲。我頓時詫異，這地方除了我還會有誰來？

    云澄也很驚訝，但他只是愣了一下，神情就警惕起來，八成是以為瓦剌兵來了。他先讓妻子躲在里面，自己開門出去，我也跟著他走了出去。

    門外卻是一個我沒想到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張丹楓。

    他已從馬上下來，也不知趕了多少路，一身白衣風(fēng)塵仆仆，雖如此，容色依舊出塵未改。

    他走進(jìn)院來，一眼就看到了我和云澄。云澄看到這陌生的年輕人，正覺得奇怪，要開口問。誰知張丹楓走近兩步，雙膝往地上一跪，道：“張宗周之子張丹楓在此，云家之仇可報矣，云伯父要殺要剮，我絕無怨言?！?/br>
    我呆在那里，看著他，腦海里一片空白。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云澄，他的眼中猛地迸發(fā)出恨意來，一把奪過我腰上的金刀，□□就朝張丹楓刺去。

    我被這眼前的變故弄得壓根沒反應(yīng)過來，情急之下就想去推開張丹楓，卻把自己置于云澄的刀前，只見眼前刀光朝我而來，云澄沒刺中張丹楓，卻從我脖子上劃過去。

    他慌忙收了手，我脖子上的血流了一身，倒在張丹楓懷里，我感覺到體內(nèi)的血液在迅速地失去，渾身變得冰涼起來，連他喊我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我最后的記憶是張丹楓將我抱起來，上了馬，離開了這里。

    我以為我這次又要掛機重來了。

    但竟然沒有。

    我在黑暗中掙扎，昏昏沉沉中聽到張丹楓在我耳邊說了許多話。他說當(dāng)年的確是他父親扣留云靖，阻止云澄救父，但十年前在雁門關(guān)外的劫殺卻不是他父親做的，而是他父親的政敵也先派出的殺手。

    張宗周見云靖多年寧死不屈節(jié)，對他有欣賞之意。張家素來注意探聽明朝內(nèi)的消息，得知王振向皇帝進(jìn)讒，意欲害死云靖，便派出澹臺滅明，想將云靖勸回來，云家的人當(dāng)然不信，只認(rèn)為他們和那些殺手是一伙的。

    玄機門下謝俠士謝天華當(dāng)日負(fù)責(zé)護(hù)送云靖，在云靖被賜死后，謝天華只身入瓦剌，找到了他父親，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也成了張丹楓的師父，傳給他白云劍，多年來一直等著向王振復(fù)仇的那一天。

    他父親多年來對于云家一直很愧疚，吩咐他若是碰到云家后人，不得傷害一絲一毫。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鼻端聞到一股nongnong的血腥味和藥味。我正靠在他的懷里，他的外衣和羊毛的氈子披在我身上。

    我們似乎正在一處蒙古包里，當(dāng)中燒著火爐，紅色的微光閃耀著。我動了動，張丹楓立刻就醒了，輕聲道：“你別動，我好不容易才止住血?！?/br>
    我開口想說話，聲音弱的風(fēng)都能吹散：“你怎么不吟你的酸詩了？”

    他偎在我腦袋邊，苦笑了一下：“我怕，怕你會死。”

    我道：“可你把我救回來了。”我本以為自己一定躲不過這一劫的。

    張丹楓又將我攬得更緊，在毛氈底下攥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暖，傳來的溫度刺人。我想掙開他，他卻攥緊了：“小兄弟，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

    我不去看他，輕聲道：“我明白?！?/br>
    他像是舒了一口氣，在我耳邊澀然地喃喃道：“我喜歡你……我是真的喜歡你，除了你，這輩子我不會再娶別人了?！?/br>
    然而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那么久。

    他見我不說話，自己也沉默下來，我道：“這世上還有許多比我更好的女人，你何患無妻？”

    張丹楓道：“不是你，那便是沒有。”

    我笑了笑：“也沒有一個讓你動心的嗎？”

    他默然，我道：“還是有的是不是？”

    我閉了閉眼睛，繼續(xù)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我和你也終歸要散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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