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重重哼了聲：“您人老不記事，那我就一點一點掰開來給你回憶回憶，我們二房口糧吃完了，去老韓家吃飯，是誰說明兒不許過來，一顆糧食都不給我們的？”

    “家里一點糧食都沒有，廚房空的老鼠都不來，韓建斌的工資全在老太太你手里攥著，二房要糧沒糧，要錢沒錢，老韓家趕我們走不是要我們?nèi)ニ?！?/br>
    老太太會做戲，楊曉也會，她摟著韓大毛，眼眶發(fā)紅，眼睛里星星點點盈滿了堅強(qiáng)，像是走投無路仍舊勇往直前，比那哭哭啼啼的柔弱更讓人心疼，偶爾掉的一滴淚，也讓人覺得她是隱忍到極致的結(jié)果。

    “我雖然是后媽，但也不忍心孩子和我一起挨餓，拼著得罪一家子要了三十塊錢，媽您問我剩下的錢在哪？我告訴你，都買糧食和票了！”

    說到最后，她腰背挺直的跟竹子似的，怒吼中帶著絲哽咽。

    韓建斌心疼了。

    他回來還覺得媳婦奇怪，一個柔弱的小女孩突然變得冷靜平淡，還能從他媽手里拿錢，他還打算細(xì)查她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現(xiàn)在一想，這是人被逼到絕境自己成長了。

    他看著老太太目光悲涼：“媽，你是想要將大毛他們也逼死嗎？”

    “也”字，說的是他前頭的知青媳婦，韓大毛親媽。她的死是老太太和韓建斌之間的瘡疤，盡管已經(jīng)過去快一年了，但是仍舊不能觸碰。

    老太太心頭發(fā)麻，大毛親媽是難產(chǎn)死的，她不覺得是她的責(zé)任，怒罵她是命不好，但是兒子待她不一樣了，她是能感受到的，她也就有些心虛。但是楊曉，她是真沒虐待啊，她真冤啊。

    楊曉嫁過來后不上工她也沒說啥，就是讓她在老韓家做些家務(wù)，伺候一家老小，可是哪家媳婦不用干活啊？別的媳婦還要一邊上工一邊照顧家里呢，她對楊曉夠好了，再說了，讓楊曉不去吃飯，明明是她懲罰楊曉不聽話，不肯伺候韓婷婷自私自利，和大毛有啥關(guān)系，她再怎么偏心也不會害了孩子。

    這個老二媳婦當(dāng)日胡攪蠻纏騙了她三十塊錢，現(xiàn)在又想讓她兒子和他離心，老太太真是恨不得回到大半年前，讓老楊家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

    “老二啊，”老太太掩面哭泣，“我是大毛她奶，我咋可能不管他啊。”

    楊曉沒出聲，韓大毛小臉通紅，被氣的：“你是不會不管我，就是偏心！”

    老太太一噎。

    “爸爸，我不要奶奶要后媽，奶奶讓我干活替棠哥兒洗衣服，上山撿牛糞割豬草掙工分，棠哥兒還罵我吃白食，嗚嗚嗚，我想上學(xué)奶還不讓?！表n大毛趁機(jī)告狀。

    韓建斌黑了臉，他在外面拿命養(yǎng)家，兒子居然要伺候堂兄，這真戳到他死xue了：“我也不知道大哥家的侄兒什么時候這么嬌貴，衣服都要我兒子替他洗?！?/br>
    老太太囁喏不說話，她是知道兒子疼孩子，不敢辯駁，但是韓大嫂不能不出聲，畢竟事關(guān)自家兒子。

    早在老太太一屁股坐下扯嗓子的時候，除去上工的，大隊里的閑人基本都擱家門口看熱鬧呢，眾目睽睽之下，韓大嫂不能讓棠哥兒背著欺壓堂弟的名聲。

    “都是大丫懶，自己不肯給弟弟洗衣服，指使大毛。”

    韓大丫不樂意了，要嚎，她媽使勁掐她胳膊側(cè)的軟rou，大丫疼得飆淚，不敢開口了。

    老太太附和：“都是大丫那死丫頭懶?！?/br>
    “大嫂這話說的小老二都不信！”楊曉才不和她們客氣，她要借這次機(jī)會把老韓家按得死死的，讓她們再也不敢上來煩她。

    “反正錢我花完了，打死我也掏不出來?！睏顣苑畔逻@句話，直接抱著小老二回屋關(guān)門。

    剩下的事情讓韓建斌管去。

    “你上哪兒去？出來！”韓大嫂就要追，韓建斌擋在前面，皺著眉頭目光冷颼颼：“大嫂和媽這么不待見我媳婦兒子，既然這樣，那就分家吧?！?/br>
    作者有話說：

    老太太捂住胸口：我就是想要點錢，沒想分家啊！老二你住嘴！

    ps：下午三點更新

    第13章 分家完畢

    “你說啥？”老太太捂著胸口不可置信。

    韓建斌：“分家?！闭Z氣堅決，沒有半點遲疑。

    韓建斌動作利落，立馬讓人去請大隊長和支書。

    老太太尖叫：“不孝子??！你就為了那個賤人和小畜生要拋棄爹娘！不孝子！”

    韓婷婷目瞪口呆，她還沒回過神來，自己和媽不過就是像往常一樣來關(guān)心二哥，順便要回那三十塊錢，咋就弄成要分家了呢？

    “媽，二哥說的是氣話，我們回去吧，二哥你別生氣?！表n婷婷眸子波光瑩瑩，眼含希翼。

    韓建斌點頭：“回去也好，大隊長就要來，你回家把話帶給爸吧?！?/br>
    韓婷婷一噎，崩潰道：“二哥你說什么呢，爸不會同意分家的?！?/br>
    韓建斌冷著臉不回應(yīng)，看樣子是鐵了心要分家，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搶地：“我這是做了什么孽??！累死累活幾十年養(yǎng)出個白眼狼氣我！婷婷你快去喊你爹，老頭子要給我做主啊！

    村人們看著這場大戲咋舌不已，沒想到老太太慣常欺壓媳婦，有朝一日翻了車。

    不過也有那等覺得韓建斌不對的人，兒子孝順父母天經(jīng)地義，怎么能因為媳婦孩子和老娘鬧分家呢。

    “斌子從前是不錯，吃苦耐勞賺錢養(yǎng)家，可惜有了媳婦忘了娘啊。”

    “能耐有啥用，當(dāng)兵回來老娘都不認(rèn)了，白瞎了個兒子?！?/br>
    農(nóng)村里封建思想嚴(yán)重，子女孝順父母天經(jīng)地義，子不言父母過，爹娘可以對孩子不好，但是兒女得孝順老人。不孝是要被戳脊梁骨，一輩子指指點點的，還會影響個人工作。

    韓建斌是豁出去了。

    楊曉沒想到他這么拼，冷不丁都丟出個炸、雷。她透過窗戶看到他高大的背影頂在前面和眾人對峙，頗有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氣勢，笑道：“你爸爸這回超帥！”

    韓大毛年紀(jì)小還不懂，小臉迷糊：“分家是什么？”

    楊曉斟酌道：“就是能擺脫你奶了?！?/br>
    韓大毛眼睛瞬間迸出閃亮光彩，拍著小手鼓掌：“爸爸最帥！”

    “那么還請韓大毛同志照顧一下弟弟，mama出去幫爸爸。”楊曉抱他到床上，出去時再順便把蒙在門口的大丫喊進(jìn)來，替她照看兄弟倆。

    此時門口一度清冷，因為看熱鬧的不是都散了，而是像韓大嫂她們一樣，回家喊人了。

    村口邊的地里，一群人在收菜，老韓家的漢子媳婦也在其中。

    韓大嫂嘴里嚷嚷著“出大事了”火急火燎跑到地里時，韓老頭嫌棄地撩了撩眼皮：“老大媳婦，你也嫁到我們家近十年了，怎么還是毛毛躁躁的?！?/br>
    韓老大黑了臉：“有屁就放?！?/br>
    韓大嫂著急火燎往這跑，男人開口就是怨懟，氣得一口氣沒梗上來，喘著粗氣不說話。

    “大哥，大嫂有分寸?！表n老三自然地搭話，手里的動作順勢慢了起來。

    論偷懶，他是有經(jīng)驗的！

    “大嫂，是不是媽和婷婷出事了？”和嫌棄的老大、偷jian?；睦先煌?，韓老四是真擔(dān)心家里出事兒。

    這話一出，韓家男人都急了，韓婷婷落水的事兒還歷歷在目呢。

    “你個懶婆娘，快說！”韓老大焦急地活都不干了。

    韓大嫂翻了個白眼，一說到妹子，韓家男人一個比一個急眼，可惜，現(xiàn)在她不著急。

    “小姑子和娘都沒事兒，但是，”韓大嫂故意停頓，在公爹和丈夫殺人的目光中慢吞吞道：“爸，你確定要我在地頭上說？”

    韓家男人都不干活圍著她聽消息，地頭上的村人一個個都瞧著他們呢。

    韓老頭被她這幅磨磨蹭蹭的樣子弄煩了，大手一揮：“有什么事兒大伙不能聽的?！?/br>
    韓大嫂聳了聳肩，行，是你要丟臉的。

    “二弟鬧著要分家?！?/br>
    韓老頭頭部發(fā)昏，腳步踉蹌，被幾個同樣震驚的兒子扶?。骸澳阍僬f一遍？”

    韓大嫂拔高嗓門：“爸，老二要分家！”

    一瞬間，地頭上的人都聽到了，眾人竊竊私語。

    “韓建斌要分家？”

    有好八卦的人當(dāng)即扔了鋤頭大喊：“隊長，我請假下午再補(bǔ)工分?！?/br>
    不到一會兒，地頭上的人走了一大半，老韓頭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

    “爸！”韓大哥扶住爹，扭頭怒瞪韓大嫂：“你非要那么大聲干嘛？一家人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韓大嫂小聲嘀咕：“丟也是丟的你們韓家的臉。”

    村里不興分家，就算是有那分家的，那也是家里實在鬧得過不去了，無奈才分，代價就是承包十里八鄉(xiāng)一段時間內(nèi)的頭條。

    鄉(xiāng)下看臉面，韓老頭尤其，他一想到老韓家要面臨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顫抖著手指沖韓老大道：“帶我去打死那個不孝子?！?/br>
    韓家男人氣勢洶洶往家趕，韓建斌一行人已經(jīng)將場地從韓家院子移到老韓家，楊曉不放心孩子，另請了個嬸子在家照顧。

    大隊長坐在門口愁著臉抽水煙。

    老太太撒潑完了兒子還一臉堅定，又改了策略和韓婷婷一起哭哭噎噎裝可憐，企圖喚起韓建斌的憐憫心和不忍。

    不過根據(jù)她時不時要撒潑抓楊曉打架看，她裝得挺不成功。

    “老二！你是反了天了，分家？我打死你！”

    韓老頭一回來就賞了韓建斌一大棍子，成年人小臂粗的大棍子，韓建斌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下，那一棍看得人驚心怵目，韓建斌感覺喉嚨涌上一股腥氣，他曉得是什么，活生生咽了回去，這一棍，是他該得的。

    大隊長嚇得煙都掉了連忙阻止他繼續(xù)打人：“三哥，你冷靜點?！表n老頭和大隊長是沒出出五服的親戚，年輕時交情不錯，聞言雖然不再打人，但是憋著火氣道：“老二，你把說過的話咽回去！”

    他是一家之主，大家長，這態(tài)度就是不肯分家。

    韓建斌定定地看著他，眼神堅毅，語氣果斷：“請爸原諒我?！?/br>
    韓老頭氣得又要掄棍子，楊曉連忙出聲：“爸，韓建斌辛苦當(dāng)兵任勞任怨養(yǎng)家十幾年，他為什么要分家？你就不能聽聽他的話？”

    “是啊，建斌是個好孩子，孩子提出分家肯定是受委屈了，提出來大家解決解決。”大隊長和韓老頭關(guān)系好，對韓建斌這個侄子也是從小看到大的，看他一路當(dāng)兵養(yǎng)家娶妻生娃，現(xiàn)在在部隊干出一番成績，對他贊不絕口，實在不相信他是老太太口中的白眼狼。

    大隊長：“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韓老頭這會兒冷靜下來，嘆了口氣，丟下棍子獨自悶氣。

    “誤會？哪有什么誤會！老二是當(dāng)兵升官后看不起他的爹娘兄弟，扔下一家子去吃香喝辣！”丈夫和大隊長在，老太太充滿底氣又跳了出來：“當(dāng)初我就不該送你去當(dāng)兵享福！部隊里大魚大rou養(yǎng)著，回家就欺負(fù)老娘，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讓你哥去，說不定你哥當(dāng)?shù)霉俦饶愦?，就是老三也不會像你一樣沒良心！”

    韓建斌額角爆棚：“您現(xiàn)在還怪我搶了大哥的前程？”

    老太太昂著頭：“那是！老二，你的機(jī)會是你哥哥弟弟不要了才給你的，你要感恩！”

    韓建斌闔上眼簾，忽然將目光投向大哥：“你也是這么想的嗎？”

    韓大哥臉色漲紅：“沒?！?/br>
    看到他的反應(yīng)，韓建斌心都涼了，嘴上說沒，其實心里還是怨的。

    快三十歲的漢子在戰(zhàn)場上沒哭，受傷沒哭，在這個熟悉的家里，眼眶通紅。

    他媽估計忘了，他當(dāng)兵那年才十五歲，還沒到服兵役的年紀(jì)，那年碰上改革征義務(wù)兵，鄉(xiāng)里流傳著要打仗，誰都怕死，他大哥剛結(jié)婚不舍得妻子，老太太瞅著身高抽條的韓建斌，改了個年齡就送他上部隊的火車了，次年，韓建斌遇上了人生的第一場戰(zhàn)役，他差點不能活著回家，三年后，他想退伍，老太太不讓，說家里日子窮，沒吃沒穿，一家子靠他的津貼過活，韓建斌留下了部隊，此后參加十幾次大小戰(zhàn)役，流血受傷無數(shù)，從一個無依無靠的農(nóng)家子當(dāng)上營長，十來年軍旅生涯的工資津貼全寄回了家，令父母和兄弟meimei都過上了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