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副手前來匯報，“報告將軍，報告副將，一萬行兵在列，三千騎兵、兩千弓箭手也就位，都是從營中選出的好兵，剩余士兵也按照布防分散在軍營和邊境線周圍，一切都已經(jīng)安排妥當。”

    竇易彬未發(fā)話，副手見將軍一臉陰沉，以為自己辦錯了什么事，戰(zhàn)戰(zhàn)兢兢立著，還是柏安康給解了圍，點頭讓他離開。

    竇將軍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還在纏繞槍頭的紅纓，忽然冷冷地笑了一聲，“前些日子我托你買的糖，全部給我，他別想再吃到一顆?！闭f罷把手中的長/槍給扔給一旁的好友。

    原地只留下柏安康握著那把紅纓紛亂的槍把，那暗紅的穗子松松散散地纏繞著，在竇將軍的手下編織成一束，花紋有點像京中女子串玉的繩。

    柏安康品過味來，方才將軍沉默良久，竟然是在想那幾包糖的去處？

    以及，衍然什么時候有了這等編織女紅的情趣？

    怪哉，簡直怪哉。

    *

    四十里外，祁連上郡，郡府。

    自從秦州淪陷后，原本繁榮熱鬧的郡府門口至今已經(jīng)冷冷清清一年多，再沒有了沿街叫賣商販小攤和酒肆，只有十米一個的北疆長髯士兵排成一排守著郡府，每隔一刻鐘還會有五人一隊的巡守反復巡查。

    郡府的皇賜牌匾也撤了，上祖書法的字在蠻子入侵的第一日就折斷在了郡守的血泊之中，門楣孤零零地空出，隱約能從舊時的灰垢中看到“河清海晏”的影子。

    如今，郡府中住下的是北疆的守官，哈里克氏。

    “奎尼叔叔?！彼_迪克熱合曼站在一個健壯的身影后，薩迪克上個月剛滿十七，身量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但較于身材高大的北疆人而言，實在有些纖細。

    北疆羊毛制的厚披風，遮住了年輕人瘦弱的肩膀，“今天的冬季來得很早，寒風過后，到處都掛了霜，外河水位近些日子來一直下降，像是上面的冰堵住了，流得很緩，恐怕很快就會進入枯水期?！?/br>
    奎尼哈里克轉(zhuǎn)過身，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但這種蒼白并不病弱，而是被北疆風雪磨礪過的蒼白，帶著點風沙的灰色，他的挺立的鼻頭和寬寬的下巴卻是紅的，被一圈濃密卷曲的深棕色胡須包裹著，一只眼睛受過重傷，眼皮上有一道rou色的疤，半閉上，耷拉著，里面卻不渾濁，而是久經(jīng)沙場后殺伐果斷的精明。

    “若是到了枯水期，城中飲水最多頂不過七日……”

    奎尼皺眉，“那就派兵守住城中的儲水井，只供軍中使用，限制每日用水，至于那些中原人，要想飲水，就押出去挖上游的冰?！?/br>
    “是。”

    薩迪克似乎并不敢去看他的臉，整個人都蜷縮在寬大的羊毛披風之中，低著頭，等叔叔發(fā)話。

    奎尼眼看著自己的侄子，態(tài)度放柔和了一些：“河道最近可有什么異常？”

    薩迪克放松了一瞬，恭敬道，“侄兒已經(jīng)派了人去河道上游查看，估計兩日后回來?！闭f完后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坦白，“昨日去巡查時，我抓住了一個妄想逃出城的中原人……”

    “嗯？”奎尼有些不明所以，每個月都有幾個想要掏出城的漢人，被抓住后全部按規(guī)矩斬決，殺雞儆猴。

    薩迪克吞吞吐吐半天，終于在奎尼疑惑的目光下道出真相，“奎尼叔叔，他……他生的很好，我想把他留下來，不殺掉，可不可以？”

    奎尼好笑地望了一眼薩迪克，沒想到這等小事，薩迪克還要詢問自己，只得無奈道，“薩迪克，你上個月就滿十七，已經(jīng)不小了，有些事情你可以自己決定，不用事事都告訴我的?！?/br>
    薩迪克答好，眼里全是順從，過了一會兒，又怯懦地問，能不能把那個中原人留在自己身邊。

    奎尼似乎被他問煩了，又似乎被侄兒的懦夫行為惱住了，揮手不答。薩迪克等了半天，見叔叔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恭順地退了下去。

    既然奎尼叔叔沒有不允，那么便是可以留下吧？薩迪克心想，我得回去問問那位中原先生，那位先生似乎什么都知道。

    奎尼哈里克見侄兒弓著腰退出去得樣子有些恨鐵不成鋼，淡淡地感嘆道，“薩迪克生性不像是哈里克的兒子，我可憐的弟弟熱合曼哈里克，命運多舛，年輕時因為背叛，受到了草原狼神的懲罰，唯一值得贊賞的勇猛善戰(zhàn)也沒能被唯一的兒子所繼承?！?/br>
    “薩迪克少爺從小被將軍您寵大，是多少人都體會不到的幸運，若不是將軍您仁義心善，少爺則會被當作叛徒的遺子流放?！笨峤幍氖绦l(wèi)恭維道，“將軍費盡心思，才沒能讓薩迪克少爺卷入政治的明爭暗斗之中，能夠永遠單純天真，漢人有句話叫以德報怨……”

    “夠了?！笨岽驍嗍绦l(wèi)的話，招了招手，身后立馬出現(xiàn)兩人，迅速捂住那多嘴侍衛(wèi)的口鼻，把人拖了下去，那侍衛(wèi)掙扎了兩下，瞳仁中滿是驚恐，在呼喊出口前徹底消失在了郡府之中。

    奎尼仿若根本沒有察覺到身后發(fā)生的一切，眼神仍盯著剛剛薩迪克退出去的路，里面閃過一絲得意的光芒。

    “是啊，要是薩迪克永遠當一個單純的小少爺多好。”

    *

    薩迪克推開自己的房門，從小在寬闊明了北疆房屋中住慣了的他，即使已經(jīng)來中原一年，仍不適應這里回環(huán)曲折的建筑，他一不小心，膝蓋在門上撞了一下，才磕磕絆絆地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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