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安康油嘴滑舌，最擅于人際交道，和封野寒暄了幾句，兩人的嘴角相互比誰翹得高，看得竇易彬心中無名火燒。

    于是竇易彬又變了一次臉，封野越開心，他的臉色就越陰沉一分，脾氣一遭就管不得禮儀和體面，上前隔開正在虛與委蛇的柏副將和封協(xié)領(lǐng)。

    “別笑了，很假?！备]易彬冷臉嗆了一句封野。

    正當封野莫名其妙之時，竇易彬又轉(zhuǎn)頭瞪了一眼他的副將，“你也是?！?/br>
    *

    晚飯時間，士兵們排著隊在cao練場前的大鍋中打飯，秦州極冷，糧草都由南邊運來，在層層克扣之下，只剩下一堆粗面做的干糧和本地采摘煮的野菜粥。

    軍中無論官職大小，都坐在一起，吃著相同的糧。

    封野去打飯的時候，簡直如芒在背，似乎cao練場上所有的士兵都把目光集中在了這個不速之客身上。他們都很好奇，這個傳說中嬌貴的少爺究竟能在軍營之中待多久。

    份量倒是很足。

    封野盯著碗中一點兒油水也無的飯菜，面不改色地掰開粗硬的面餅塞進了嘴里，有些發(fā)苦發(fā)酸，可是還能接受，比聯(lián)盟黏黏糊糊鼻涕般的戰(zhàn)時營養(yǎng)液不知好吃到哪里去了。

    他坐在從京中帶出的那五百人行伍之間，喝著粥，沒有一絲嫌棄的表情。

    他們比起營中的士兵稍微了解一點封野，加之昨日又吃了封野請的牛羊rou，又看見封協(xié)領(lǐng)不僅不矯情，還能有說有笑地跟他們混成一片，沒有達官貴人的架子，也漸漸放下成見，開始和他親近起來。

    竇易彬與柏安康坐在上首，面前擺著一樣的粥和餅，本在談?wù)摫苯?，在看見行伍中的封野之時都不約而同地停下。

    竇易彬是皺了皺眉，柏安康卻是驚訝道：“啊，看來封協(xié)領(lǐng)與他們相處得挺好?！?/br>
    此時封野正和一位年輕的新兵蛋子聊得投機，身體傾斜著似乎在聽對方說話，側(cè)著臉微笑著，臉沒有方才那么蒼白了，在熱粥的作用下還泛著些淡淡的粉色。

    柏安康對身旁好友耳語，“衍然，你可知道那封野是個葷素不忌的，當初鬧的滿城風雨的那位清倌人其實是個哥兒?！?/br>
    竇易彬望過去，恰好這時，封野把手搭在了那位士兵肩上，俯下臉貼著耳朵說悄悄話，柏安康低聲驚呼：“好家伙！”

    竇易彬：“……”年輕的將軍繃緊了輪廓鋒利的下顎，嘴部抿成一條直線，周身溢滿了沉沉的氣勢，讓人不敢接近。

    封野正在和士兵說話，敏銳地察覺到些許來者不善的氣息，他迷惑不解地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上首。

    竇易彬正好也在看他，兩人眼神交匯，那目光冷得可怕。

    ——他似乎并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封野沉吟一聲，忽然向竇易彬笑了，僅是挑起那雙清靈的眸子，微微曲著，在一群曬得黝黑的糙男人間閃耀得宛若星辰，簡直回眸一笑百媚生。引得周遭生出一瞬的寂靜，不愧是當初流觴曲水收手帕收到手軟的封公子。

    竇易彬還是面無表情，咬下一塊面餅，動作很兇，像是嚼著他的rou。

    “封協(xié)領(lǐng)？協(xié)領(lǐng)？”

    “嗯？”封野回過神來，是方才跟他閑談的士兵。

    封野道：“我在聽，你繼續(xù)講，你那位阿嬌姑娘怎樣了？”

    士兵的臉龐還有些許稚嫩，還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他，眼里閃爍著在場許多人已經(jīng)失去了的天真。

    “臨走之前，阿嬌贈了我香囊，可是我不敢回應(yīng)她，我爹就是死在了戰(zhàn)場，我娘郁郁寡歡了一輩子。人人都說北疆險峻，不僅是可恨的匈奴，連那刀削的寒風都能殺死人，我怕我再也回不去了，會辜負阿嬌?！?/br>
    “辜負？”封野放下手中吃干凈的粥完，緩緩道，“若是剛上疆場就想到怎么死，那你不如早些去投江來得快速，你心悅那人，就必須帶著她的一切活下去，就算斷骨抽筋也要活著回去見她，這才是不辜負?！?/br>
    “在戰(zhàn)場上，能夠殺死人的從來不是敵人的刀，更不是你所說的荒謬的風，而是你自己?！?/br>
    日暮已經(jīng)落下，染出一種濃重的深紫色，邊疆的夜空曠遠而低垂，星星像是墜在深色襯布上的水珠，仿佛隨時都要滴落下來。

    封野抬起頭，睫毛微微顫動，精神力失控后，他記不得許多事情，卻對這異世界的天幕有著難以言喻的熟悉，是一種對于孤獨的敏銳，好像他曾經(jīng)也在某個地方，就這么無數(shù)次地注視著相似的曠野，或許他身旁也有這么一個一直陪他說話的人，可他記不得了。

    士兵問，“協(xié)領(lǐng)，您在看什么？”

    封野思考了一瞬，玩笑深沉道，“人生。”

    年輕的士兵佩服地望著封野，心道封協(xié)領(lǐng)悟人生參大道，懂得又多相貌又好，看來那些污蔑人的傳言盡不可信。愣頭青小兵已經(jīng)開始死心塌地地尊敬他了。

    *

    近日沒有戰(zhàn)事，封野因一嘴利齒，天天帶著周圍的士兵談人生，從怎么追姑娘講起，細致到挑選什么顏色的胭脂姑娘會喜歡，已經(jīng)成為了四周公認的情感導師。

    他帶的兵都不怕他，日日訓練完就圍著他的營帳聽他吹牛。

    這天，封野坐在帳中，案幾前放了一杯潤口的茶水，四周圍滿了人。

    他指尖敲了敲案幾。

    “孫子有三十六兵法，愛情也有三十六計，營造合適的人設(shè)就是追求姑娘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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