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預(yù)兆。最初 Mark 提出觀點，由她與印度男生作為主力帶組里幾名研究生共同完成。可印度男生不久后便因?qū)W業(yè)沖突退出項目，勉強只寫完開題部分，后期實驗論據(jù)觀點論證以及大半寫作工作全由歡爾承擔(dān)。并非頭腦簡單心思單純到被人利用，她只是從未想過，全然沒有動那些七七八八的心思會想到擺在眼前的事實也能被顛倒黑白。

    委屈，從上飛機到轉(zhuǎn)機再到落地，十幾個小時都在因這一件事委屈。那些委屈像一盆冷水撲滅了心中的火焰，陳歡爾無數(shù)次問自己，是因為這篇影響因子還算不錯的論文么？是因為拿得出手可以助力的一作頭銜么？是因為那些算數(shù)據(jù)算到天亮忍著胃疼熬過的大夜么？不是，她的委屈遠(yuǎn)比這些更深刻。那團火焰是她所執(zhí)著的所向往的，是她用無與倫比的虔誠所信仰的，是很多年她甘之如殆去鉆研去追趕的學(xué)術(shù)，她的夢想被踐踏了。

    那片純凈的土地被五光十色的歪曲念頭沾染成一片狼藉。

    所以，歡爾才會哭。

    父母抱著她說累了吧可算回家了，他們不懂她此刻的心情，她也不愿讓他們知道，她只得強忍住眼淚告訴他們我好想你們啊。

    這方故土，這片港灣，這個擁抱，我真的好想你們。

    景棲遲回來的周末，景媽安排了一場飯局。

    就在家里，老友齊聚，陌生面孔只有帶來半個海鮮市場的老劉。

    龍蝦、面包蟹、皮皮蝦、扇貝、桂魚，老劉有些不自在地告訴眾人，“說這娘倆都愛吃海鮮，剛出差回來，也沒來得及準(zhǔn)備別的?！?/br>
    他省略掉主語——景棲遲愛吃海貨大概是景媽說的，而景媽愛吃想也知源于長久接觸下來的觀察。

    宋爸拽著歡爾爸爸進(jìn)廚房，“今天你們都歇著，我跟陳磊露一手?！?/br>
    “師哥，你可別露怯?！标悑尨蛉?，“這么好的物料砸你手里，我們可當(dāng)場掀桌子啊?！?/br>
    “老宋現(xiàn)在做飯可以，出徒了。”宋媽笑著接話，“再說你們家陳磊不還跟炊事班取過經(jīng)么，能差到哪兒去。”

    “他也就剩個取經(jīng)了?！标悑尯咝Γ皩崙?zhàn)零經(jīng)驗。”

    “錢麗娜，你給我留點面子！”陳爸自廚房發(fā)出反抗之聲。

    “急了。”景媽邊笑邊問，“真不用幫忙？”

    “不用?！睆N房二人組異口同聲。

    客廳里家長們互相揶揄打趣，景棲遲的房間卻出奇沉靜。宋叢抱胸靠著書柜，歡爾盤腿坐在床上，而今天的主角正在接一通工作電話。

    “明天先讓徐工帶小喬加個班去現(xiàn)場看下情況，我估計是兼容性問題。解決不了周一把問題集中反饋一下，另外讓產(chǎn)品那邊把使用手冊做個脫敏版，每次培訓(xùn)三四個小時醫(yī)生們哪有那么多閑工夫?！本皸t面向窗外對電話那頭說道，“我周日晚上回去，有問題隨時電話?！?/br>
    歡爾與宋叢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他們當(dāng)然見過景棲遲工作的樣子，可那分印象還停留在他入職不久每日任務(wù)壓身指哪打哪，如今精兵已變?yōu)楹穼?，從表情到語氣，若不是這通無意間打來的工作電話，他們都不知他早已適應(yīng)眼下角色。

    “好，先這樣?！本皸t掛斷，與此同時轉(zhuǎn)過身。

    似是面前兩人的存在一下將他拉入現(xiàn)實，他怔了怔放下電話，“說到哪兒了？”

    宋叢對手機挑挑眉，“有事兒？”

    “我們的影像平臺在一家醫(yī)院跑不動。明天先讓兩個同事過去調(diào)試看看，應(yīng)該問題不大。”景棲遲一語帶過，隨即又道，“你倆說讓我注意什么？”

    “讓你注意禮貌?！睔g爾繼續(xù)被中斷的話題，“人家劉叔第一次正式登門，說到底就是為見見你，別冷張臉。”

    自老劉進(jìn)門，景棲遲只打過一聲招呼就扎回房間，盡管知道他不舒服不適應(yīng)，可該提醒的地方總要直言不諱點出來。

    閉起門的這間房里只剩三個人，而他們之間從來都不需要欲言又止。

    “我沒冷臉?！本皸t有些煩悶地扭過頭，“我就是……不知道說什么?！?/br>
    該說什么呢，在日后漫長的歲月里，門外那位陌生人的身份許會變成自己的繼父。

    “你這樣，林阿姨會多想?！彼螀采锨芭呐男值芗绨颍氪蛉ぐ胝J(rèn)真，“剛才打電話不是挺有那勁兒的么，把你社會人的成熟一面先拿出來頂上?！?/br>
    “不是一回事?！?/br>
    宋叢不知從何勸說，朝歡爾投去求救眼神。

    “這樣好了?！睔g爾從床上跳下來，兩只腳伸進(jìn)拖鞋里慢悠悠蹭到景棲遲身邊，“你就當(dāng)檢驗合作方資質(zhì)，全權(quán)本著公平公正公開原則，過關(guān)最好，有改進(jìn)意見提出來。人家?guī)е\意，咱們總不能一棒子打死?！?/br>
    景棲遲本來繃著臉，聽得這話一下笑了，“怎么到你這還就掄上家伙了。”

    歡爾揉揉他腦袋，“小同志，先想想是不是這個理?！闭f罷轉(zhuǎn)而打開房門，“我去看看我爸，老陳可別一激動把自己煮了?！?/br>
    她前腳剛走，宋叢后腳迅速關(guān)上門。

    景棲遲面露疑色。

    “歡爾還沒告訴你吧?！彼螀采陨园櫭?，“關(guān)于她的論文?！?/br>
    老劉臨走時腳下已經(jīng)打滑——攤上宋爸陳爸兩位酒罐子，初來乍到不喝多才怪。

    喝酒這事在中年人的觀念里時常代表一種善意。大了，暢快了，該說的話全都說了，某種程度上它是交換真實與心意的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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