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已到了嘴邊，金魚猶豫了下，不愿再吃。九霄頓下喂食的動作，盯著它問：“你不忍心？”

    金魚甩了甩尾巴，耷拉下腦袋。

    九霄卻道：“你若是不吃它，本座就讓它吃了你。”

    魚尾一甩，金魚驚訝地瞪圓了眼睛看著他，心一橫，將那哭得肝腸寸斷的蝦一下子吞入口中。

    “是不是覺得本座很令你生厭？”九霄伸出拇食二指，捻起了金魚一根魚須，扯開它的唇，又塞了一只蝦進(jìn)去。

    金魚不答，好不容易積攢的那些好感一點(diǎn)點(diǎn)消散。

    喂完了蝦，九霄起身離去。

    扇貝羨慕地圍著金魚問東問西，金魚沒有興致回答，腦子里時不時想起九霄那雙靜無波瀾的眼睛，太熟悉了，仿佛在哪里見過。可絞盡了腦汁，想不出來。

    九霄的臉太平凡，看再多次也記不住，難得啊，他竟生了一雙與那張平凡的臉格格不入的眼睛。

    扇貝見金魚心情不暢，知它最喜歡的食物是蝦，捉蝦給它吃。金魚避之不及，死也不愿意再吃。接下來的兩日竟連咀了兩天水草。

    第三日，九霄又來喂食，水上喚金魚金魚不應(yīng)。

    九霄便揚(yáng)聲喊道：“你若再不出來，本座馬上讓縉霄將你捉上來煮了?！?/br>
    金魚只好搖尾上去。

    九霄立在水濱，三千墨發(fā)隨衣袂飄卷，見金魚浮上水面，居高臨下望來，疾風(fēng)過，只見幾道白影鬼魅般重疊，九霄已如閃電般近在咫尺。

    九霄屈膝，衣袂堆疊如云。俯視金魚，依然拿出蝦來喂食。金魚死活不愿再吃，頻頻圓鼓魚目，怨憤地瞪著九霄。

    九霄笑意微展，聲如淅瀝春雨：“本座將你從那黑暗的水塘渡來，又從縉霄手中救你一命，如今喂你吃蝦不過是在哺育你，你卻因蝦的流涕心生惻隱而怨恨本座，這便是你感激本座的方式嗎？”

    金魚一聽，即刻收回怨懟神色，愧道：“從前在水塘，食物很少，我愛吃蝦，是為了果腹。來了大澤，看見魚蝦成群，我還吃蝦，是因為習(xí)慣和新奇?，F(xiàn)在我不吃蝦了，是因為我猛然悟出了一些比果腹和習(xí)慣更可貴的東西。你救我哺我，恩比深海，我會感激和報答你的，對你有怨恨之心的確不該，可違背我意，難我所難……”

    “口齒倒挺伶俐！”九霄卻反問：“難道你已經(jīng)解決了生存的難題，改變了習(xí)慣嗎？”

    問得金魚啞口無言。

    九霄道：“既沒有，再談其他不是枉然？”九霄伸出手掌遞至金魚眼下，那只蝦在他的掌心里聲嘶力竭地哭求。

    九霄跟金魚說：“此蝦性狡，本座將它與其他水生物養(yǎng)于一處時，它會毫不留情地吃了同類，而當(dāng)它遇見了比自己更強(qiáng)大的水生物時，它便痛哭流涕、奮力求生。一旦死里逃生，待其修為更上一層，便會返回尋仇，一鉗剪斷險食其rou者之軀，再嚙rou分食，因而活到現(xiàn)在?！?/br>
    聞言，金魚如遭雷擊，躺在九霄手心的那蝦長須翕動，眼珠急轉(zhuǎn)，依然歇斯底里、哀求不止。

    九霄又伸手撫金魚背脊：“你這蠢魚，腦子連一只蝦都不如，如此輕易就動生惻隱，難辨真情假意和道貌偽善。依本座看，現(xiàn)在若將你放歸自然，你遲早會成為其他水生物的腹中餐！”

    也覺羞愧，金魚扇動魚鰓，緩曲魚尾，有意無意去摩挲九霄闊大的手掌，親近示好。

    九霄收回手，站起身來，望天長問：“如今，你的魚身還容得下你的心么？不覺得你的身體最近正處于變化之中么？”

    金魚不解，水下凝視九霄半晌，默默無言。

    九霄又道：“既說要感激和報答本座，那本座想問，你當(dāng)如何報答呢？”

    “但憑神君一句話，我將義不容辭?！苯痿~答。

    九霄轉(zhuǎn)身，信步走遠(yuǎn)，音聲渺渺傳來：“三日后，本座再來看你。少問少抗辯，多遵從本座。靜待這三日的變化就是了。”

    人魚

    大澤一湄，有樹名棲鰈，常有鶼鰈來棲而得名。聞步履聲聲迫近，樹上雙鶼驚，比翼貼水齊齊飛走。

    時值樹發(fā)華滋，大葉扶疏，篩落一隅細(xì)碎的日光。樹下立一少女，凡人看來也許不過破瓜年紀(jì)，暖風(fēng)里綠云擾擾，衣裳飄逸。少女仰面半瞇著眼，音聲細(xì)若秋跫：“阿鹮，別怕，過來。”

    樹葉颯颯響動，扶疏的枝葉里傳出一兩聲低沉的鳥鳴，一折翅的鳧鴨竟棲于樹干，聞聲抖動了兩下染血的白羽。

    少女探過身去，飛仙髻后垂墜的絳色步搖相擊泠泠有聲?！鞍Ⅺq……阿鹮……”語氣聽起來愈加小心翼翼。

    斷翅的鳧鴨躊躇著擺首，圓溜溜的眼里布滿了驚恐，奮力振起殘翅欲飛，僅僅撲棱了兩三下便已筋疲力盡，軟綿綿地臥在了一雙雪白的柔夷里。少女輕手撫慰:“可憐的小阿鹮，你去了哪里貪玩，又是誰這樣心狠，斷了你的翅？”折翅鴨縮成一團(tuán)，乖巧閉眼，聽之任之。

    后來再見，是在某座華麗的宮室，昔日亭亭玉立的少女搖身一變成為風(fēng)姿綽約的艷姝。云鬟半偏，發(fā)髻散亂，厚厚的粉黛在他的注視下漸漸瓦解，卻容顏依舊，妍麗無雙。她仰天大笑，如癡如瘋，如癲如狂。

    “想不到還會再見面?！?/br>
    “本座來，是為贈你一物，此物給你防身，有朝一日，興許能救你性命。”

    “既然你贈我匕首，那我也贈你一物?！彼彀蜗滦辈宓慕鸩綋u，自上方取下攢集的絳珠遞至他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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