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小姐沒了
慕家叁小姐死了。 這消息傳出來時,杜啟笙正在洛家參加晚宴。 來匯報的劉副官低著頭,大氣不敢出,盯著黑檀色的地板。 “知道了?!倍艈Ⅲ系溃骸安∷赖模俊?/br> “慕家是這樣說。”劉副官壓低了聲音,將聲音隱藏在唱片機悠揚的西洋樂之后:“說是病了叁個月沒起身,今兒傍晚一口氣沒上來,沒了?!?/br> 杜啟笙對慕家叁小姐印象不深,只不過見了兩次面。 一次是回香城,在碼頭上,慕家老爺慕悠揚親自牽來的。 第二次是在自己的訂婚宴上遙遙看了那么一眼,只留的單薄如同紙片一樣蒼白的影子。 晚宴上觥籌交錯,西裝旗袍洋裝互相碰撞,偶爾有人興起牽著女伴來到客廳中間的水晶燈下跳交際舞。 唯獨杜啟笙這里是沉默壓抑的。 有人察覺到,端著酒杯走來:“杜少帥這是怎么了?可是嫌我洛家招待不周?” 來人是洛家出了名的二世祖,洛少君。前兩日留洋歸來,口音摻雜著蹩腳的威爾士英語,刻意模仿過的腔調帶著圓滑和油膩。 英紡純羊毛的黑色西服在他身上多了幾分吊兒郎當。 杜啟笙沒有正眼看他,只是說:“去慕家看看?!?/br> 說罷,起身。 洛少鈞本還想挽留一下,卻發(fā)現站著的杜啟笙比坐下的時候散發(fā)出來的壓力更大。 他不由得后退了兩步,動了動嘴唇。 洛家老爺子見狀,寒暄話也不得和旁人說,趕忙走來:“杜少帥要走了?” 劉副官站正微微頷首:“慕家叁小姐沒了?!?/br> 洛老爺倒抽一口氣:“怎,怎么會這樣?少帥,請您節(jié)哀啊……” 杜啟笙冷漠一點下巴,習慣性拉低軍帽帽檐。 宴會上無數雙眼睛掃了過來。 杜啟笙往門口走,其他人自覺分散兩邊,讓出一條路。 洛老爺吩咐下人送客,直到杜啟笙徹底消失在門口,眾人臉上才露出松懈的表情。 “爸,這個杜啟笙憑什么這么狂?”洛少鈞瞇起了眼睛:“他有啥本事,還不是靠著他爸?憑什么連您這個商會會長都要讓他叁分?!” “你懂什么,閉嘴!”洛老爺蹙眉訓斥:“以后這種話在我面前說說就罷了,萬不可在少帥面前講,知道了嗎?” 洛少鈞撇嘴,一把將酒杯狠狠扣在桌子上:“不過這家伙還真是外界傳言的鐵石心腸,未婚妻沒了,他倒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洛老爺深深嘆了一口氣:“不管怎么說,慕家跟我家也算是世交了。如今臨門一腳可以東山再起,卻不想出了這種事兒……” 末了吩咐下人準備一份禮送去慕家。 夜晚的香城接到多了幾分蕭瑟,兩旁的商鋪在宵禁下早已關門歇業(yè),只得懸掛在外側的招牌隨風輕輕晃動,嘎吱嘎吱響著。 軍靴踏地傳出沉悶的聲音,劉副官小心翼翼跟在杜啟笙身邊,走了半晌才道:“少帥,都已經半夜了,不如明早再去瞧瞧?” “慕叁小姐因為何病,病了叁個月?” “說是風寒罷,慕家叁小姐自幼體弱多病,叁月前入冬時寒氣入了體,一直沒好?!眲⒏惫倩卮稹?/br> “區(qū)區(qū)風寒,病叁個月,人沒了。”杜月笙的聲音不疾不徐回蕩在空曠的街道上。 “少帥的意思是?” 杜啟笙沒說話,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巷子中。 兩旁是遮天蔽日的破舊樓房,霉味和灰塵撲了一臉。曬衣用的竹竿縱橫交錯在頭頂。 劉副官上前領路,路上被坑洼不平的地面絆了好幾次。 壓抑的氣氛下,劉副官絮叨的毛病又上來了:“欸,不知道該怎么說慕家了。本來是香城富甲一方的商人,誰料半年前怎地貨物全折海上了,欠了一屁股債。東挪西湊還了不少,最后搬到這貧民窟一樣的地方。” 頓了頓,他感慨一聲:“倒是連累了慕悠那叁位小姐?!?/br> 身后回應他的只有腳步聲。 劉副官繼續(xù)說:“這大小姐二小姐倒是好說,出嫁了日子還算過得去。但總歸是娘家無權無勢了,不曉得日后怎么樣……一家子本來指望著少帥您娶了慕叁小姐做正房太太。誰料造化弄人,她沒那個命,說沒就沒了,還有叁日就能過門了……” 杜啟笙停下腳步,忽然抬頭。 皎潔柔和的月光鋪了一層在屋頂上,他清楚看到了一個人。 她端端正正坐在屋頂上,穿著杏色的短褂上衣,灰色長褲。 白嫩的腳背白的發(fā)光。 連帶著她仰起頭的頸部線條也異常柔和。 滿天繁星下,她瞧的出了神,并未察覺到下面的二人。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杜啟笙收回了目光,劉副官大抵是唏噓完了,閉著嘴穿梭在擋路的雜物間。 重新響起的腳步聲輕緩許多。 “好花不長開——好景不常在——” 低緩輕柔的軟糯歌聲咿咿呀呀飄過來。 杜啟笙再一次停下了腳步,他抬頭,循著竹竿的空隙尋找聲音來源。 “今宵離別后——何日君再來——” 這首歌杜啟笙是聽過的。 長樂門那樣的夜總會總有歌女唱,唱的是百轉千回嬌媚異常。 卻從未有這樣清涼寡淡,無端端多了幾分凄涼的感覺。 女孩子漂亮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最后竟“咯咯”笑了兩聲。 劉副官立刻轉身,沖著聲音來源呵斥:“何人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唱歌,視宵禁如無物嗎?” 聲音戛然而止。 杜啟笙看到那女孩子起身,往后跑了兩步。 然后回頭:“軍官大人,您管天管地還管我在自家屋頂上唱歌?小女子可是一步都沒踩在大街上,何來宵禁一說?” 劉副官張嘴,詫異無比:“你,你這丫頭片子……” “還是說宵禁管咱們老百姓的屋頂?倘若管,便拿出紅頭文件,小女子定然安安穩(wěn)穩(wěn)回家睡覺!” 杜啟笙只看得一雙亮的嚇人的眸子,仿若燦星。 劉副官扭頭:“少帥,就說這貧民窟里刁民多,咱不一般見識!” 那影子晃動兩下,沒了。 再看看此刻站著的門口,正是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