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宏森道：“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你說，我是什么性格？”

    梁鸝瞪了瞪他：“左耳進右耳出，沒心沒肺的?！?/br>
    陳宏森垂眸暗掃過她的胸前：“你說的話我都聽，對你我有心有肺！”

    乖乖，小兔子，薛松那小流氓形容的還真形象。

    梁鸝不理他的胡言亂語，身上有些冷了，轉(zhuǎn)身往樓上走，恰遇到孫嬌嬌拿本書下來，在她面前晃晃：“《在水一方》要看么？”

    “舅媽講，瓊瑤毀了一代大陸青年，我不要看?！彼е毂叟芑丶依?，穿上滑雪衫，找了只手電筒，又蹬蹬蹬跑出門，沈家媽道：“伊忙的跟中央首長似的！”

    梁鸝再下來，沒有遇到陳宏森和孫嬌嬌，她拉開灶披間的門，一股子凜冽的晚風(fēng)直往人脖頸里鉆，天冷颼颼的，氣預(yù)報三天兩頭講近日要降溫，果然誠不吾欺。

    弄堂里空蕩蕩的，那位賣白糖桂花糕的小販探身朝內(nèi)張望，不再如往常進來兜一圈，只扯著被風(fēng)吹皴了的嗓音叫賣：“熱糕！白糖....桂花....熱糕！”呼喝了兩聲拔腿就走，難見的果斷決絕。

    梁鸝想他一定是對他們太失望了，每趟抱著希望而來卻沒人買 ，孩子竟然也不饞，這是一樁令人很費解的事。

    拐進喬宇住的樓里，樓梯口的燈壞了好幾天，維修工說來修也未來，梁鸝擰開手電筒，借著一簇光往樓梯上走，有些門口堆了紙箱和蜂窩煤球，一個不慎就會摔跟頭。她摸到五樓，幸好這層樓道的燈泡是好的，叩叩敲門：“喬宇？喬宇！”

    一直沒有動靜，久到梁鸝準(zhǔn)備離去時，那門“嘭”的一聲被拉開，喬宇是團模糊的暗影，他身后光芒四射，門又瞬間闔緊，身后成了焦黑色，人卻在燈泡下明亮起來，“你怎么來了？”他問，嗓音有些沙啞。

    梁鸝看見他半張臉血血紅，有幾分猙獰，神情十分平靜。

    她原想問他的臉怎么了，終究沒有問出口，只說：“我都知道了?！?/br>
    “陳宏森說的？！”喬宇把手慢慢插進褲兜里，他穿著絨線衫，樓道狹窄的冷意難躲，不由把肩背抻得挺直。

    梁鸝道：“他說這次被學(xué)校處分是跑不脫了。”

    喬宇等了會兒，見她沒別的話，笑了笑：“他竟然沒有說！”

    梁鸝覺得他怪里怪氣的，掏出藥膏給他：“你的臉上有傷，用這藥膏搽搽再揉搓開，不出十天半月就會好的?！?/br>
    喬宇接過放進褲兜里，說道：“你回去吧！”轉(zhuǎn)身開門進房，一明一滅，樓道間又恢復(fù)了平靜。

    第陸肆章  后來他弄懂了一個詞，情人眼里出西施。

    喬母擰了一條冷毛巾過來，問道：“是啥人叩門？”

    喬宇站在門前，手插在褲兜里，緊緊攥握住藥膏鋁皮子，回答：“是維修工?！?/br>
    喬母沒在多問，指了指桌前的椅子：“你過來坐。”喬宇沉默地照做，喬母把毛巾敷在他的右側(cè)面頰上，打架的事及牽連的后果令她驚怒交加，氣極敗壞下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

    自問這些年她打喬宇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因為他的確是個勤奮聽話的孩子，一直按照她為他規(guī)劃的人生道路破風(fēng)前行，未曾有偏差過，縱然連她有時都覺苛刻，他也從來沒抱怨過。在外人眼里，他是天才、是學(xué)神，但她覺得他若肯再加把勁兒，還可以更優(yōu)秀。

    她察覺毛巾起了熱意，取下，仔細(xì)打量他臉頰的紅腫和紫青的指印，輕輕問：“疼不疼？”

    喬宇默了默：“不疼?！彼届o地說。

    喬母驀得眼眶泛紅，掩飾地站起，重新擰來冷毛巾，喬宇接過：“我自己來?！卑丛诿骖a上，很燙，毛巾的冷也就瞬間反應(yīng)，很快就麻木了。

    喬母還是沒抑忍住眼淚，一哭起來，嚶嚶地，縱是再厭煩她素日為人者，都會在心底感嘆，她當(dāng)年帶著年幼的兒子，從新疆回到上海，至親不親，蝸居破舊，工作繁重，嘗遍生活艱辛和世態(tài)炎涼，用弱小之軀獨自撫養(yǎng)兒子成材，她沒有走歪門邪道，堂堂正正做人，再有什么錯，那是時代烙刻的傷疤，是可諒的。

    而對于喬宇來說，更深知姆媽為他放棄了自己的一生，包括丈夫、家庭和幸福。她只有他，他們相依為命。

    一種深切的自責(zé)和愧悔感如巨濤駭浪迎頭拍擊而來，比往昔任何時候都猛烈，他覺得窒息，喘不過氣，心突突在嗓子眼跳，想把它吐出來，如果沒有心，痛苦也就一并消失了吧。

    如果他幼年知事，有誰愿意聆聽他的心聲，他寧愿死，也不要姆媽犧牲自己，他性格敏感脆弱，承受不起生命之重，亦難承受生命之輕。

    喬母愈哭愈心有不甘：“你這次無論是記小過還是大過，市三好學(xué)生日后再無緣，高考失去加分機會；盧中每年有保送復(fù)旦交通的名額，你也沒資格入選了.....” 他忽然低聲說：“姆媽放心，我無須加分或保送的資格，也能考取復(fù)旦交通這樣的名牌大學(xué)?！?/br>
    “誰知道呢！你別太過自信。”喬母心想他還太年輕：“高考那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鐵板釘釘穩(wěn)上大學(xué)的學(xué)生子掉馬的太多了，能保送那不是更好！你非要和那些二流子打架，把自己大好的機會葬送進去......”

    “我想困覺了，明早還要上學(xué)?！彼洗踩ニX，聽見姆媽坐在燈下還在絮叨不停，不用細(xì)聽也知道，她在歷數(shù)數(shù)年的苦難，她的付出，沒有得到回報的付出，非得一吐為快才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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