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記得?！?/br>
    眼睜睜看著鮮活的生命從手中流逝，那種壓到他喘不上氣來的無力感，午夜夢回時，他偶爾還能看到小姑娘無力地倒在血泊中，慘白的唇開開合合，卻連一聲“救救我”都說不出來——她的喉嚨被割斷了。

    谷清風半瞇起眼睛，邊回憶邊慢慢講來：“她的尸身已經(jīng)被歸還給家人，當?shù)氐墓俑缇筒槌龇溉耸莥in賊石秋陽，可除了簽發(fā)一張一文不值的通緝令，別無他法。兩個滿頭白發(fā)的老人在府里幾乎哭暈過去。我還聽說，他們安葬好女兒后舉全家財務懸賞石秋陽的項上人頭，可石秋陽，現(xiàn)在還活得好好的?！?/br>
    他眼底蘊滿涼薄，勾起嘴角來，露出一個陰郁的笑，聲音里是說不出的嘲諷。

    張澤面無表情地聽谷清風娓娓道來，沉默地摩挲著鴻影的劍柄，臉色陰沉的可怕。

    石秋陽不僅沒死，還跑去凌州，和羅烏隆錦玉珞一道殺了華山派的蕭思，別提有多逍遙自在。

    世道不公，無辜的小姑娘慘遭殺害，滿身鮮血的劊子手卻還沒被送下地獄，依舊在人間快活。

    “還有那個凌州小鎮(zhèn)，我前天收到的消息，幽冥的人和縣衙起過一次沖突，殺了一個衙役，重傷兩人，其中一人一天后身亡，另一人至今都沒醒來。他們都是當?shù)氐陌傩?，粗通拳腳，去縣衙領(lǐng)一份職，養(yǎng)家糊口。對上尋常人或許還有些優(yōu)勢，可對上窮兇極惡的幽冥，能保得一條命在已是萬幸。”

    提起這個，谷清風抬眸看了眼張澤，幽幽問道：“我知道華山派死了不少人。可是張澤，和你同去的那些個大俠，有哪怕一人關(guān)心過這些無辜百姓的死活嗎？”

    不消張澤開口，他的表情已經(jīng)足夠說明一切。

    沒有。

    大家整日痛斥幽冥的殘暴，討論幽冥的陰謀，哀悼死去的同胞，哪顧得了旁的無關(guān)緊要的人？

    “看來是沒有，”谷清風了然地點點頭，“像這樣的消息我每天不知道能收到多少。俠以武犯禁，武林中人自視武藝高強，從來不把朝廷律法放在眼里。若是用軍隊鎮(zhèn)壓，動靜太大，驚擾百姓不說，亦不利于國家安定，可各地的府衙役武力低微，根本拿這些武林人沒有辦法?！?/br>
    他站起身來，挺直脊背走到張澤面前，神情肅穆，指著大街的方向，說得鏗鏘有力：“我是大慶的皇帝，我大慶的子民都指望著我?guī)退麄冞^上好日子！可現(xiàn)在，一樁樁一件件，我看到的是，我的子民正在被殘害！”

    谷清風猛地抓住張澤的肩膀，手上的那份力道，讓張澤都感覺到疼：“在那些劊子手的眼里，百姓的分量不比一頭豬一只雞高多少！他們根本不在乎，可我在乎！”

    他放開張澤，側(cè)耳聽著街上若隱若現(xiàn)的喧鬧，低低地，一字一句地說：“可是，我在乎?！?/br>
    張澤隨著谷清風的動作將視線投向院子邊緣土灰的矮墻，仿佛能透過墻壁，看到外面熱熱鬧鬧的街市，和往來其間、充滿希望的人們。

    “我想要我治下的子民安居樂業(yè)，富足安康，過上好日子，而不是時刻擔心著什么時候成了江湖人斗法時被殃及的池魚，我想要規(guī)治武林，讓所謂的俠士們知道，江湖規(guī)矩之上還有本朝律法，任是誰都不能踐踏……”

    谷清風的低語散落在這方小院子不大的空間里，帶著難以言喻的期許和誘惑直直穿入聽者的心中。

    “張澤，”谷清風直視著張澤的雙眸，目光堅定而剛毅，“你問我，為什么要把你和天乙當做一把刀，這就是我的答案。”

    七派經(jīng)過百年經(jīng)營，在江湖中的勢力早就根深蒂固，幽冥就是條藏于黑暗的毒蛇，時刻對七派虎視眈眈。

    想要破局，就必須要一個餌，一把刀插入武林，攪亂時局，制造機會分化七派，將那些個魑魅魍魎通通引出來，再一網(wǎng)打盡?！畡ο蓚魅恕褪枪惹屣L釣魚的餌。

    說到這兒，谷清風后退一步：“為了達成我的目的，哪怕是重來千次萬次，我的決意都不會變?？梢淮a歸一碼，我未經(jīng)商討，擅自將你卷入這場局中，是我對不住你，抱歉?！?/br>
    緊接著，作為大權(quán)在握、萬人之上的皇帝，谷清風竟是折腰拱手，一絲不茍地行禮道歉。

    這可是大慶的皇帝陛下，不是什么外出游歷的富家公子！

    張澤心臟猛地一跳，慌亂地側(cè)身想要避開這一禮，那份本就消散的差不多的憤恨登時散去一大半。

    早在猜到谷清風身份的時候，他就知道，想為自己和天乙討個公道實在是太難了。

    就算不是生于斯長于斯的普通百姓，過去看過的那么多影視和諸多歷史資料也告訴他，皇權(quán)大于天，想讓站在皇權(quán)最頂端的，整個王朝中最尊貴的人低頭認錯，無異于癡人說夢。

    他鐵了心來找谷清風，不過是盡人事，不想讓自己留下遺憾。

    于是當谷清風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最后真的態(tài)度誠懇地對他彎腰道歉，張澤震驚到險些失態(tài)。

    谷清風確實沒想過致天乙于死地，遵守承諾將醉花陰的解藥給了他。

    雖說兩人立場不同，視野不同，但所見所聽告訴張澤，谷清風確實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他喜歡不起來，卻也無法繼續(xù)討厭。

    谷清風直起身，坦言道：“如今情況有變，幽冥突然現(xiàn)世，先前的計劃已經(jīng)行不通。我打算借正道七派的力，以‘劍仙傳人’為旗幟，聚集武林中人共抗幽冥，你若是不想趟這個渾水，就帶著天乙就此離開吧，找個僻靜的地方隱居，避過這一陣風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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