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宋正在后殿寫字。心不靜，便寫不出什么好字來。

    她記著，上一世她尚且有心性去寫一副子的時候，容洵曾站在她身側(cè)，對她贊不絕口。

    容洵這樣一流的人物，眼高于頂，極少有東西能入得了他的眼。在當(dāng)時，他也不吝贊美之詞，說她的字靜若止水，穆若清風(fēng)，婉然芳樹，碧沼浮蓮。他一連用了四個詞形容自己的字，眼中的寵溺和自豪溢于言表。

    那時候，她相信，容洵是真情實意的待她的。

    只這世間，情愛一事添了許多繁瑣雜事，便再不能純粹了。

    云宋恍神間，一滴墨落下，暈染開來。

    云宋將那紙張收了，揉成一團，將筆擱下，打算去用茶。

    劉富上前瞧了一眼揉成一團的紙，又收回視線，道，“皇上，碧娘娘求見?！?/br>
    “宣她進來?！?/br>
    不一會兒，碧塵款款而來，這一次，便是連身邊的侍女都沒帶。

    她略施粉黛，面若桃花。

    “快過來坐下?！痹扑握泻羲?，道，“前幾日朕得了一個孤本，正打算拿給你看看呢?！?/br>
    碧塵淺淺一笑，道，“臣妾有皇上這般惦念著，實在是幸福?！?/br>
    面上沒什么異常，可聽著語氣有些無精打采。云宋問道，“可是有哪里不適？”

    碧塵搖搖頭，“臣妾一切都好?！?/br>
    “那便好?，F(xiàn)在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莫要貪涼，免得染了風(fēng)寒?！?/br>
    “好，臣妾知道?！?/br>
    云宋便笑笑，道，“朕讓劉富把那孤本拿出來，你走時帶走?！?/br>
    “皇上……”碧塵起身，對著云宋欠了欠身子，道，“皇上，抱抱臣妾可以嗎？”

    云宋微微一怔，道，“碧塵，你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這皇宮，你可以依附朕的?！?/br>
    碧塵咬了咬嘴唇，像是要說什么，卻終究咽了回去。

    她重新抬了眼眸，露出淡雅的笑容，“臣妾沒事，便是想讓皇上抱抱臣妾?；噬鲜浅兼姆?，臣妾是皇上的妻，便是想要抱一抱?！?/br>
    女兒家都有這些小心思的，也可以理解。

    云宋想著，束胸布纏的那么緊，應(yīng)當(dāng)是沒什么的。

    她看一眼碧塵，道，“拿你沒辦法?！闭f著，便起身，張開了雙臂。

    碧塵走過去，輕輕倚在她胸口。云宋將她攬了，語氣溫柔，“若是有什么事，不必瞞著朕。朕既是你的夫，便不會允許別人欺負了你。”

    碧塵只笑了笑，笑著笑著，眼淚便淌了下來。

    她一直沒想明白，為什么？她想了好幾個晚上，都沒有想明白。今日見到云宋，想問出口的。她相信云宋不是那般會負她的人。云宋的溫柔和關(guān)切都不是假的。

    越是這樣，她越不明白。

    她想起宮中的傳言，說云宋用藥傷了自己，拿她出來說了事。她便想著，或許是皇上真的有隱疾。只這是皇家的秘聞，她不該問起的。

    只她太傻，太蠢，信了母親的話。倘若叫皇上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他該多生氣？

    這件事一錯再錯，已經(jīng)到了無法彌補的地步了。

    想到這里，原來的小心翼翼變得有些激烈起來。碧塵緊緊的雙臂擁住云宋的腰，臉也埋進她的胸口。

    碧塵的身體僵住了，睫毛微顫一下，足足怔了片刻，大腦一片空白。

    碧塵直了身子，抬眸定定的看著云宋，隨即笑了起來，“原來，原來是這樣。皇上，臣妾懂了，懂了……”

    云宋蹙眉，問道，“你在說些什么？”

    碧塵笑靨如花，臉上的神情毫無破綻，道，“這一抱，臣妾知足了。臣妾累了，先回宮了。”

    碧塵說完，福了福身子，轉(zhuǎn)身離開。

    像是什么抽離，云宋的心空了一下。

    碧塵走到門口，卻又停下，轉(zhuǎn)頭，對著云宋一笑，“皇上，臣妾遇到你，不曾悔過。只這事，一開始便錯了。但臣妾還是不悔，你是臣妾的夫，這一世都是?！?/br>
    云宋想要說什么，碧塵卻已經(jīng)走了。

    這一轉(zhuǎn)身，顯得有些決絕。

    云宋便是心生疑惑，卻也無從想起，只想著她不過一時傷春悲秋罷了。當(dāng)下，又喚了劉富，將那孤本尋出來，送到南薰殿去了。

    ——

    碧塵沒直接回南薰殿，而是去了桃林。

    如今桃花凋零，稍顯落敗。

    碧塵在桃林里穿梭，想起過往種種，淚水便抑制不住的落下。

    她真真是覺得自己可笑，可笑至極。饒是這份可笑，不能說。

    她胸口憋著一口氣，快將她壓垮。

    她饒是不知道，人從天堂到地獄，只是頃刻間的事情。

    前段日子，她還在暢想和云宋以后的生活。她認定了自己的身份，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她好不容易把眼前的情形看的分明，開始讓自己活得通透些。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她在桃林里笑起來，又哭出來。她走走停停，又在桃林里翩翩起舞。遠遠幾個侍女瞧見了，只當(dāng)是這位碧娘娘魔怔了，忙匆匆跑開了。

    她仰倒在地上，望著天。只覺得這偌大的牢籠，已經(jīng)叫她沒有一絲希望。

    她再回南薰殿的時候，里面的侍女已經(jīng)急瘋了。以為她是去了紫宸殿那處，誰知道紫宸殿的寺人過來送孤本的時候，才知道碧塵早早就離了紫宸殿的。這皇宮這么大，他們實在是不知道他們的娘娘去了哪里，更是怕他們的娘娘被人攔了欺負了。

    見她回來，侍女忙迎了上去，便道，“皇上叫人送來了一本書，說是娘娘喜歡看的。咱們娘娘就是受寵，是誰都比不上的?！?/br>
    還是這些啊。

    以前只覺得甜蜜，現(xiàn)在聽起來諷刺。

    碧塵一步步走進去。突然聽到回廊上兩個侍女道，“聽說了嗎？那個好看的寺人死了呢?！?/br>
    “是那個青哥兒嗎？多好的人啊，怎么死了呢？”

    “就在自己屋中自縊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br>
    “他一個啞巴能得罪什么人？怕是自己過不下去這日子了吧？”

    碧塵突然問道，“你們說誰死了？”

    侍女們本是在說些八卦，沒想到碧塵突然問起，忙頷首回了，“只是一個叫鶯歌的寺人。對了，上次娘娘還……”

    侍女的話沒說完，被另一個侍女碰了肩膀，她便止了話。

    碧塵沒有再說什么，一步步，走的十分緩慢，進了屋。

    侍女要跟進去伺候，門卻突然關(guān)了。

    侍女們納悶。

    有個道，“叫你亂說話。什么事都往娘娘那里說。”

    “不過是個寺人，娘娘只見過一面的，有什么關(guān)系？”

    “娘娘現(xiàn)在有孕在身呢，哪能聽這些生啊死的?！?/br>
    “好吧，是我錯了。”

    “現(xiàn)在可得小心著些，什么都順著咱們娘娘些?！?/br>
    正說著，又聽到里面碧塵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