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心中苦透了，縱在睡夢中，亦有無數(shù)的眼淚要流……穆驍望著夢中落淚的顧琳瑯，忽地想起少時，除在初次夜里，曾見她因痛流淚，他幾乎沒見她雙眸濕過，不像多年后再見，她好像真成了水做的，動不動就要落淚，在面對他時，常是凄凄惶惶，淚眼朦朧……

    ……多年前……多年前他也曾坐在這張錦榻榻旁，望著顧琳瑯……不是無話可說、心中恨涌，而是情意暗生、言笑晏晏，少年人的愛慕心意，縱因難言的自卑自尊，再怎么別扭深藏，也情不自禁，要流溢出來，如鼎中輕煙，無形中，纏纏綿綿地，繞系著他與顧琳瑯……

    ……就在這張榻旁，他將視與性命等同的玉佩，贈送給了顧琳瑯，“我不喜歡瓊瑤，我喜歡琳瑯”，少年人發(fā)自肺腑的真摯情話，純真，熱烈，在回憶之時，猶熱切地響在耳邊，帶著心頭血的赤誠熾|熱。而今，物非人也非，這枚定情的玉佩，在他手中，僅剩半枚，另外摔碎遺失的半枚，大抵早在歲月塵世中，被碾成了齏粉，隨風(fēng)逝得干干凈凈……

    滿心恨灼，因憶起少時舊事，不由心灰。穆驍沉默地坐在榻邊，任心中愛恨，糾纏絞痛不知多久后，見榻上睡著的顧琳瑯，忽地身形微動，似將醒來，在略想一瞬后，無聲起身，輕步悄走至室內(nèi)屏風(fēng)之后。

    隱在屏風(fēng)后的穆驍，欲暗中觀察顧琳瑯，看她在無人之時，對她腹中孩子，究竟是何態(tài)度。

    ……是明確生父的歡喜或厭惡？還是，連她自己也無法判斷的糾結(jié)與迷茫？

    穆驍在心內(nèi)，將所能想到的可能，都想到了，可，預(yù)想中，顧琳瑯神色慈柔地輕撫腹部，抑或是面露厭惡痛苦，面露糾結(jié)迷茫，都沒有出現(xiàn)。醒后的顧琳瑯，神情怔怔的，什么也看不出來，只見她在榻上靜坐一陣后，如尋常晨起，趿鞋下榻，走坐至鏡臺前，緩緩對鏡梳發(fā)。

    就在穆驍以為看不出什么，準(zhǔn)備從屏風(fēng)后走出時，鏡臺前的顧琳瑯，漸又停止了梳發(fā)，長久地僵坐不動，神色沉凝。穆驍望著這樣的顧琳瑯，心中隱約感覺似是不妙時，見顧琳瑯忽地抬起右臂，將右手越攥越緊。

    不由懸起的心，在見顧琳瑯，將緊攥著的拳頭，狠狠錘向她自己的腹部時，驚得幾要從穆驍嗓子眼中，駭跳出來。他忙閃奔上前，緊攥住顧琳瑯意欲行兇的手，劈頭蓋臉地怒喝一聲：“做什么？！！”

    有若霹靂的一聲怒吼下，顧琳瑯原先凜如霜雪的決絕神色，變得惶恐萬分。她一壁極力掙扎著，欲掙脫他的桎梏，一壁眸光閃躲著，避開他的怒視質(zhì)問，回答的聲氣，明顯十分底氣不足，卻強(qiáng)撐著硬道：“……沒……我沒做什么……什么也沒有做……”

    穆驍見顧琳瑯這般，心中更是有數(shù)。又氣又喜的他，怕顧琳瑯在掙扎時，故意將她自己摔在地上、撞案角上，越發(fā)用力地將她箍在懷里，強(qiáng)讓她一動不動地，坐在自己身上。

    冬日晨光，將銅鏡鏡面映得通明，鏡中，柔弱蒼白的女子，被年輕男子，強(qiáng)行摟依在懷中，神色惶恐，眸中憂慮難掩。而強(qiáng)摟著她的年輕男子，雙臂箍得緊繃，緊摟著懷中佳人，如摟護(hù)著一尊易碎的絕世奇珍，生怕她有半點(diǎn)閃失。只是，動作愛護(hù)，神色卻冷怒無比，男子剜盯著女子的眸光，如能吃人，好像下一刻，就要提刀砍人了。

    因?yàn)轭櫫宅樀臎Q絕舉止，怒急的穆驍，面上神色，瞧起來，確實(shí)像是要砍人，而因這決絕舉止，背后意味著什么，穆驍不為人知的心中，此刻其實(shí)正與他冷怒神情相反，似春風(fēng)拂面，似碧水悠悠，悄悄地泛起了數(shù)不盡的歡喜，如煮沸的沸水泡，一個接一個，咕咚咚地冒個不停。

    ……竟對腹中孩子，下此狠手，一點(diǎn)余地都不留，看來她腹中的孩兒，十有八、九，就是他穆驍?shù)牧恕?/br>
    ……不，不止十之八、九，如有一兩分的可能性，是屬于顏昀的，顧琳瑯絕不會在短時間內(nèi)，就輕易舍棄這一兩分可能，對腹中孩子，直接下此狠手。就是他的，顧琳瑯現(xiàn)在懷著的，就是他穆驍?shù)墓莚ou??！

    心喜的穆驍，雖還冷著一張臉，但已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去，輕撫向顧琳瑯的腹部，隔衣感受他的骨血。被強(qiáng)行摟坐在穆驍身上的琳瑯，在穆驍?shù)膿岣箘幼飨拢M管表現(xiàn)地身體僵冷發(fā)顫，神情心虛恐慌，然實(shí)則，她心中冷靜，正暗暗觀察著穆驍?shù)纳裆?，猜測穆驍是否入套，已信了幾分。

    天將明時，輾轉(zhuǎn)半夜的她，仍在為孩子生父的可能，糾結(jié)痛苦。盡管她已認(rèn)定，孩子生父為昭華的可能，至少有九成，可那剩下的一點(diǎn)可怕可能，她也無法忽視。于無盡的糾結(jié)痛苦中，她心喚著夫君昭華，陷入了昏沉睡夢里，在自與夫君牢中死別后，第一次夢到了夫君。

    陰陽相隔的斷腸相思，讓她一直想與夫君夢中相會，可偏偏，越是思念心盼，越是夢中虛無，直到今日凌晨，她在被孩子的生父深深困擾，在想向夫君求助時，才終于夢到了夫君昭華。

    夢中的她，在見到昭華的那一刻，幾是肝腸寸斷。她撲入他的懷中，緊緊地抱著他，含淚問他走前所受折磨，心痛如絞。昭華卻是淡淡笑著，他輕撫著她的臉頰，笑對她道，穆驍所謂的千刀萬剮，根本不能抹消他的血rou存在，他早有血脈，悄悄留在世間。

    她怔問昭華，“……是……是我腹中的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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