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廉恥，為茍活于世，日日委身侍奉表哥舊敵，如何有臉面，再見表哥與嫂嫂……之前在上陽苑時(shí)，我聽說表哥病得厲害，心中擔(dān)憂，很想去青蕪苑探望，可猶豫再三，始終連走幾步路、前去相見的勇氣都沒有……”

    琳瑯見洛柔惜提及上陽苑時(shí)，神色正常，不像她身后的侍女碧茵，自見她過來，便驚惶不安得很，一直畏畏縮縮地躲閃著目光，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難道流光榭之事，柔惜真的毫不知情，碧茵是瞞著多年侍奉的縣主，在寧王穆驪的暗中授意下，私自行事……琳瑯暗想片刻，見身前自傷不幸的表妹，似將淚落，心中涌起一股憐惜之意，問她道：“你與寧王之間，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柔惜語意凄涼，“楚亡晉立，我父親作為前朝公侯，擔(dān)心在新朝，處境艱難，性命堪憂，遂以女兒為籌碼，換取保全富貴，家宅安寧。

    寧王身邊嬌姬美婢環(huán)繞，對納一側(cè)妃，本是可有可無。還是我父親四處打點(diǎn)奔走，使錢請人吹耳邊風(fēng)，叫寧王對我產(chǎn)生興趣，將我納進(jìn)王府。

    我從前以為自己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如今方知，我對他來說，真與隨時(shí)可賣的金玉之物無異。為能在新朝自保，為能攀附上王權(quán)，父親眼也不眨地，就將我‘賣’了出去……”

    琳瑯聽洛柔惜聲聲如泣，對所謂父愛，傷透了心，想到自己那冷情的生父，心有戚戚然，正不知該如何安慰可憐的表妹時(shí)，聽一聲宮人傳報(bào)“婕妤娘娘到”，忙抽出帕子，幫洛柔惜將眼角淚意拭凈，攜她走至那些貴婦貴女之后，一同迎向來人。

    所謂雅集，乃風(fēng)雅文事。滿園盛放牡丹中，貴婦貴女們，隨走在雅集主辦人顧琉珠身旁，一邊賞看各色名種牡丹，一邊吟詠相關(guān)詩詞。

    才情較好者，出口成詩，引得周圍人連連稱頌，才情稍遜者，便適時(shí)吟誦古人佳句，亦可引得旁人附和贊美一二。此事本就重在娛樂交游，并非真是要切磋文辭、比出高低，于是園中氣氛，也較為和諧，女子們的如鈴笑聲中，“天香夜染衣猶濕”、“千嬌萬態(tài)破朝霞”、“竟夸天下無雙艷”等詠花佳句，不斷被笑著道出。

    琳瑯從前做皇后時(shí)，從未在宮中辦過這等熱鬧雅事，她與洛柔惜，靜默走在人后，聽著前方笑語喧闐時(shí)，見顧琉珠走著走著，忽地微頓腳步，笑對身邊人道：“這些好詩佳句，得讓人一一記下來才是?！?/br>
    這種事，理應(yīng)在雅集一開始，就讓女官執(zhí)筆。琳瑯聽顧琉珠突然提起這事，心中已有不妙預(yù)感，沒過一會兒，果見顧琉珠眸光越過人群，笑著朝她看來道：“此事，就有勞jiejie了。”

    上次召她入宮，令她似樂伎撫琴，這次召她入宮，又拿她當(dāng)侍從使喚。琳瑯知道顧琉珠，就是想借這些無聊行徑，打壓她的身份，不斷提醒她已非一朝皇后的事實(shí)。但她在乎的，哪里是皇后的身份呢，她真正視若珍寶的身份，是顏昀的妻子，是阿慕的母親。

    顧琉珠種種自以為是的侮|辱之舉，其實(shí)皆如拳頭砸在棉花上，對琳瑯造成不了實(shí)質(zhì)性的心理傷害，只是覺得這個(gè)異母meimei，不斷生事，沒完沒了，令人厭煩而已。

    單寫記幾首詩，琳瑯還忍得，她正欲沉默應(yīng)下時(shí)，又聽顧琉珠接著笑說道：“今日這名姝云集的賞花盛景，也要畫記下來才好，此事，也交給jiejie了?！?/br>
    記幾首詩容易，抬手便能寫完，雅集散了，她也可立即離宮歸家。可這名姝云集的美人賞景畫，工程量實(shí)在太過浩大，縱是她一時(shí)不歇地拼命去畫，畫到宮門落鑰也畫不完！

    琳瑯見顧琉珠這般得寸進(jìn)尺，心中實(shí)是難忍，可又顧忌顧琉珠會慫恿穆驍尋釁長樂公府，在顧琉珠笑著追問“可好”時(shí)，僵在原地，抿唇不語時(shí)，不遠(yuǎn)處的假山后，有人等這一刻，已苦等多時(shí)。

    藤蔓遮覆的假山后，大晉朝的天子，忍耐著性子聽了半晌女子嘰嘰喳喳，終于透過枝葉空隙，見到顧琉珠，意欲折騰顧琳瑯。他等這一幕，已等有許久，見狀微整衣裳，正欲出場，英雄救美時(shí)，腳還沒踏出半步，就聽一女子，冷笑聲起。

    “長樂公夫人，到底是應(yīng)婕妤之邀，來此賞看牡丹，還是，來此供婕妤隨意使喚的？！”

    說話之人，為裴鐸之妹裴明霜。對這顧琉珠發(fā)起的雅集邀約，她原是不愿來的，可心中實(shí)在不忿，不知她一心敬仰的圣上，到底為何能對這樣的女子經(jīng)年不忘、糾纏不清，遂還是應(yīng)邀入宮，在這雅集上，冷眼旁觀顧琉珠種種言行。

    看得越多，心中不忿越重，裴明霜簡直懷疑顧琉珠是不是給圣上下什么南疆蠱術(shù)了。她正又是不忿又是不解時(shí)，見顧琉珠又開始折騰長樂公夫人，想起嫂嫂在家時(shí)告訴她，上次賞芳宴時(shí)，顧琉珠就這般有意欺負(fù)長樂公夫人，心中對顧琉珠為人，更是鄙夷。

    所謂敵人的敵人是朋友，裴明霜直接冷笑質(zhì)問，為長樂公夫人出頭。

    她的這一問，其實(shí)在場貴婦貴女心中，也在這般想，只是皆不愿多事、未說出口罷了。而這話，由裴明霜說來，叫顧琉珠最是不堪。

    顧琉珠知道這位裴小姐是何家世身份，在御前有多與眾不同，知道裴明霜未來入主中宮的可能性有多大，一點(diǎn)都開罪不起。她邀她來，是想與她處好關(guān)系，之前也對她一直十分客氣，沒想到裴明霜會為一個(gè)什么都不是的顧琳瑯，直接對她冷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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