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切黑 第56節(jié)
看到九年前趙剛逐漸往下彎的脊椎骨。 走到老侯床前的時(shí)候,老侯套著鎖拷的手挪動,眼睛珠緩慢地晃動著看向她。 “道長…” 老侯看著趙戈,極艱難地開口。 “您這什么神情…看起來像我們死了一樣…” “倒不如死了?!?/br> 寸頭女生低頭。 老侯隔壁床位的藍(lán)襯衫自嘲地笑起來。 “道長沒必要同情我們,如今說開了,我們是遭到報(bào)應(yīng)了,從以前到現(xiàn)在,我們主動或被動做的缺德事比你的年歲還要多?!?/br> “這是遭大報(bào)應(yīng)了?!?/br> 藍(lán)襯衫指著身旁綠襯衫破開的喉嚨。 “瞧瞧我們還是人的模樣嗎…我曾經(jīng)想過我們遲早有一天會被抓起來,被警察一鍋端,手上戴上法律判給我們的鐐銬…但我沒想到第一次戴上鐐銬,竟然這樣的情形?!?/br> 藍(lán)襯衫的聲音很大,他說話時(shí)周圍有很多工人都看向他。 但聽完話后一個個又移開視線,把本來就不正的脊椎骨慢慢萎靡下去。 “倒不如死了?!?/br> 馬尾辮女生重復(fù)著。 “先把那群人殺了,然后我們?nèi)ゾ炀肿允?,或者…?/br> 她頓了頓,咬緊嘴唇看向老侯,聲音降低到幾乎是氣聲。 “一開始你就應(yīng)該放任我們餓死在路邊?!?/br> 九年前趙戈跟他們一樣被鐐銬鎖起,被注入過量的鎮(zhèn)定劑。 她知道他們現(xiàn)在的沉滯和難受。 看著他們,趙戈像是看見了無數(shù)個被稻草壓彎身體的趙剛。 茍延殘喘,煩躁到只能撓著脖子,撓到白斑破開,撓得滿指甲都是黑水。 所以沒辦法坐視不管。 從袖中掏出毛筆、在半空中落下安神符的那一剎那,趙戈想的也是趙剛。 當(dāng)時(shí)的趙剛,也如同他們一樣沉郁嗎? 嘴中念誦經(jīng)詞,眼中刺痛,但眼前的幾個女生顯然安定了很多。 不是過分的鎮(zhèn)定,而是讓眼中紅血絲不再那么濃重的安定。 趙戈在病房里走動,從一個床位挪動到另一個床位。 感染中最小的患者才六歲有余,顯然是廠中某個工人的小孩兒。 她有些怯生生地看了看趙戈,又看了看符與冰。 “jiejie…什么時(shí)候才能不痛?” 這話讓趙戈手上的毛筆僵住。 讓她想起上次馮三喜那句‘這噩夢什么時(shí)候才能醒來’。 趙戈也想知道這噩夢什么時(shí)候醒來。 夢中的人什么時(shí)候才能不疼痛。 “馬上就不痛了?!?/br> 趙戈輕聲應(yīng)聲,用毛筆在小孩兒額前畫安神符。 “那出去了后,我可以讓爸爸給我買我想買的東西嗎?” 小女孩兒撅起嘴。 “他總是跟我說沒有錢,但我想要好多東西,電視上的小孩兒有的那些東西,我也想要有,我跟他們有什么不一樣呢?” “你想要的東西…” 趙戈收回女孩兒額前的筆。 “都會有的。” “都會有?” “都會有?!?/br> “jiejie給我買嗎?” “給你買。” 小女孩兒笑起來,露出虎牙,用小手指向趙戈身后的符與冰。 “我想買這個哥哥,他長得比電視里的男主角還要好看。” 趙戈愣了愣,順著小女孩兒看向符與冰。 符與冰手里還提著她的油紙傘,正低頭看著她。 趙戈伸出手,在小女孩兒的額頭上輕輕一拍,笑得無奈。 “其他都可以給你,只有他不行?!?/br> 第四五章 四五白 符與冰耳邊有些暈眩。 本來只是跟在趙戈身后亦步亦趨, 看著她不熟悉地哄孩童,沒想到竟然說到了他身上。 ‘其他都可以,只有他不行?!?/br> 一聽這話, 他的手立馬就攥緊了趙戈的油紙傘。 要不是身在此處,他想立馬攥住阿姐的手。 說這句話的趙戈可能沒有多想, 但說完后的所有空隙,這些字詞都在符與冰的腦海里循環(huán)。 ‘只有他不行?!?/br> 雖然符與冰早就知道自己在趙戈心中的分量,但這么說出來,話語就如同林蔭的枝杈在心中晃。 符與冰像是一條溺水的魚,想要不斷聽聞水的偏愛。 想不斷聽聞他在趙戈心中的獨(dú)特分量。 知縱容而求縱容。 而貪心更多的縱容。 以撒神父說得沒錯,就算這世上沒有鬼,人心里也帶著原始的貪心。 偌大一個屋子, 符與冰的五感卻只跟著趙戈走。 從以前他就覺得, 人的心思和經(jīng)歷是有限的, 在有限的時(shí)間下只會關(guān)注自己最想關(guān)心的人或物。 這么多年看著趙戈, 符與冰就如同看著林蔭下的枝椏,隔著日夜和她一同抽芽。 大多數(shù)時(shí)候是在茫然和悵然度過的, 卻充滿了渴望。 渴望跨過由數(shù)字虛構(gòu)成的歲月,讓自己的枝杈長得再長些, 再生機(jī)蓬勃些。 但現(xiàn)實(shí)如同風(fēng)雨,亦或是暗處長出的蟲斑。 有時(shí)悲戚,有時(shí)自唾。 趙戈悲戚時(shí)他悲戚,趙戈自唾時(shí)他自唾。 晝夜是兩面鏡子, 可惜他能看見阿姐, 阿姐卻看不見他。 由是符與冰這方林蔭下的枝蔓便長得更急躁些,想要突猛著扎破鏡子、穿過晝夜,到達(dá)另一端的林蔭, 讓他的枝蔓連上阿姐的枝蔓。 可以交繞,可以交談。 可以長成更完好的林蔭。 從悶熱的房間走出來后,趙戈的眼神似乎又沉靜了不少。 她不言語,但符與冰大抵知道她在想什么。 估計(jì)是在想她許久未見的父親。 那個叫趙剛的男人。 其實(shí)鬼的陰面可以探看到趙剛的行蹤,但符與冰卻如同趙戈一般,不太敢去看鏡子反面的答案。 阿姐心里該是知道趙剛的歸宿的。 符與冰心里也有個估計(jì),卻也沒去探看。 只是因?yàn)楹ε绿娇春笾獣粤舜鸢福瑓s是阿姐心里最不想要的那個答案。 與其那樣,還不如讓趙剛的行蹤成為趙戈心里泡沫般的希望。 還能釣幾許人間的活氣。 符與冰看著趙戈坐到病房外的椅子,也跟著她坐到身旁。 等到她想知道的時(shí)候,自然會知道。 符與冰不知道趙戈到底什么時(shí)候會掀開鏡子后的答案。 他只知道阿姐知曉答案的時(shí)候,他必須陪在她身旁。 凳子很寬很長,符與冰卻偏偏擠在趙戈身旁。 趙戈似乎在想些什么,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這擠得慌的坐姿。 符與冰把油紙傘放在了長凳側(cè),手放在了椅子上,眼角瞥見了趙戈放在長凳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