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婚書，還有媒證，這不是，隨手補一份不就行了，鄉(xiāng)下人窮苦人，哪有什么婚書?！蔽榭h令這是第二任縣令了，對諸般手段，已經(jīng)十分了然。

    “咱們就是秉公?！蔽槎鍞Q著眉，“等他們來遞狀子時，該怎么樣就怎么樣，一絲不茍，先看看再說?！?/br>
    “嗯，只好這樣，二叔，瞧那位鄒大掌柜那幅胸有成竹的樣子，說不定，他們手里有東西?！蔽榭h令欠身往前。

    “嗯，我也是這么想。一會兒我就到前面簽押房守著，要是有人告狀，別耽誤了。

    “唉，不光這個案子，只要王爺和大將軍在咱們高郵，只要有案子，就得好好秉公，不光秉公，還得明察！”伍二叔眉頭就沒松開過。

    “咱們哪一個案子沒秉公？不過，以后，這案子還不知道怎么查怎么審，要是都像人命案子，咱們只查不審，那秉公不秉公的?！蔽榭h令的話頓住，“查案子也得秉公。

    “秉公容易，明察難哪?！蔽槎甯袊@了句。

    “可不是，要是像評書上那樣，能通陰陽就好了?！蔽榭h令十分感慨。

    ………………………………

    伍二叔一直守在衙門口的簽押房，下安村一群婦人跪在衙門口，哭沒幾聲，衙門里就出來了一個書辦和兩個衙役，書辦接著狀子，兩個衙役將跪了一片的婦人驅(qū)到八字墻后面等著。

    一會兒功夫，審案子的大堂里就鋪陳起來，衙役們站成兩排，伍縣令高坐在臺子上，伍二叔站在臺下，看著下安村一幫人的兩個衙役，將舉著狀子的吳老娘帶進公堂，其余諸人，跪在了公堂門口。

    吳縣令拎著狀子，看著跪在大堂中間的吳老娘。

    吳老娘一只手捂著臉，哭一聲喊一句大老爺作主。

    “別哭了，你這狀子上，到底告的是誰？”吳縣令抖著狀紙問道。

    “就是那街口那大腳店里，那一幫人，搶了我兒媳婦，還有倆孩子，大老爺作主??！”吳老娘哭的是真?zhèn)摹?/br>
    她是真難過，兒子三十大幾才弄了個媳婦，生一個丫頭片，生一個又是丫頭片子，還沒生出兒子，就跑了！

    “你們都是吳家的？誰來說說，到底怎么回事？”伍縣令看向門口跪的那一堆。

    “小的是下安村里正?！崩镎泵ν芭懒藥撞剑虻絽抢夏锱赃?，將大牛媳婦怎么跑了，他們是怎么知道的，以及找到邸店的情形，詳詳細(xì)細(xì)說了一遍。

    “既然邸店里那位，你剛才說他姓什么？”伍縣令問了句。

    “說話的時候，就聽說他是大掌柜，后頭，小人打聽過，說是那位大掌柜姓鄒?！崩镎Υ鸬?。

    他打聽到的，除了姓鄒，還有句是順風(fēng)的大掌柜，不過這句話，他不打算說給伍縣令聽。

    “鄒大掌柜！”伍縣令擰著眉，掃了眼他二叔，從簽筒里捏了根紅頭簽出來，遞給他二叔，“去傳喚這位鄒大掌柜?！?/br>
    兩個衙役從伍二叔手里領(lǐng)了紅頭簽，一路小跑，趕緊去請鄒大掌柜。

    里正帶著一群新人出現(xiàn)在城門外時，鄒旺就得了信兒，早就準(zhǔn)備停當(dāng)，就等衙役過來了。

    邸店就在衙門外不遠(yuǎn)，大堂外，一層又一層的看熱鬧閑人還沒來得及議論幾句，鄒旺帶著幾個小廝長隨，就跟著衙役到了。

    鄒旺規(guī)規(guī)矩矩、恭恭敬敬跪下磕了頭。

    伍縣令將狀子遞給他二叔，伍二叔再將狀子遞給鄒旺，鄒旺一目十行看完，雙手舉起狀子，遞還給伍二叔，看著伍縣令笑道：“回縣尊，小人的東家，是收留了一個婦人，帶著兩個孩子，一個兩歲左右，一個當(dāng)天才剛剛出生，兩個都是女孩兒。

    “至于這婦人是不是吳家這狀子上所說的媳婦兒，小人不知道。”

    “你說他們東家，噢，你們東家是男是女？”伍縣令正要問吳老娘，突然想起個大問題，趕緊問鄒旺。

    “我們東家是位小娘子。”鄒旺忙欠身陪笑。

    “那就好，我問你，你說他們東家收留的這女子，是你兒媳婦，你可有證據(jù)？”伍縣令看著吳老娘問道。

    “你讓他把人帶出來！這都是我們村上的，你讓大家看看不就知道了！”吳老娘底氣壯起來。

    “我問你有沒有憑證，不是問你人證，可有憑證？”伍縣令沉臉再問。

    吳老娘看向里正，里正忙欠身答話：“回縣尊：有婚書?！?/br>
    里正答了話，急忙示意吳老娘，吳老娘呃了一聲，趕緊從懷里摸出婚書，遞給衙役。

    伍縣令擰眉看了婚書，再將婚書遞給鄒旺，“你看看，這可是物證人證俱全?！?/br>
    “回縣尊：”鄒旺掃了眼婚書，笑起來，“我們東家收容的這母女三人，和吳家無關(guān)，吳家這婚書上的吳趙氏，當(dāng)是另有其人?！?/br>
    “縣尊，您得讓他把人帶出來，我們村里人都認(rèn)識吳趙氏，一看就知道了！這可瞞不過去！”里正感覺到了縣尊對這位大掌柜的那份客氣，有點兒急了。

    “縣尊，我們東家收容的母女三人，是揚州人，姓宋，名吟書，出身書香門第，絕非什么趙氏。

    “我們東家一向仔細(xì)謹(jǐn)慎，收容宋吟書母女三人當(dāng)天，就打發(fā)人往揚州打聽底細(xì)。

    “如今，已經(jīng)從揚州府調(diào)出了宋家戶冊，由揚州府衙寫了明證，確如宋吟書所言。

    “我們東家怕有人糾纏不清，又四個尋找宋家鄰居、宋家親戚，以及宋老爺?shù)膶W(xué)生等，找到了七八戶，總計十六個認(rèn)識宋吟書的，已經(jīng)從揚州請到了高郵縣，就在邸店，請縣尊傳喚。”

    伍縣令暗暗松了口氣，下意識的和他二叔對視了一眼。

    果然，大當(dāng)家做事，滴水不漏！

    黑馬一只手高舉著從揚州府衙調(diào)出的戶冊，以及府衙那份蓋著大印的證書，帶著從揚州請過來的十來個人，進了縣衙大堂。

    “縣尊！您得叫大牛媳婦出來！當(dāng)面問問她，她就這么狠心，讓孩子沒爹？”里正急眼了。

    “縣尊，宋娘子投進邸店時，剛剛生產(chǎn)不足半天，九死一生，這會兒，正坐著月子。

    “這要真是他們吳家媳婦，他們難道不知道她還在月子里？要是知道，還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帶宋娘子出來，這是另有用心，還是沒把媳婦兒當(dāng)人看？

    “這是虐待媳婦兒！

    “這樣虐待媳婦兒，要是在你們家，是你們的姐妹，你們會怎么辦？是不是就要抬嫁妝斷親了？”鄒旺說到最后一句，擰身看著敞開的大堂兩面看熱鬧的閑人，揚聲問道。

    周圍頓時連喊帶叫：

    “砸了他們吳家！”

    “打她們板子！”

    …………

    “鄒大掌柜東家收留的母女三人，是揚州宋秀才之女宋吟書，有戶冊，有府衙證書，有人證，確認(rèn)無誤。

    “你們要是一定要說宋吟書就是你們媳婦兒，這婚書上，為什么是趙氏？這婚書是偽造？”

    “是她說她姓趙！”吳老娘下意識的轉(zhuǎn)頭看向大堂跪的那群人，是她們說她姓趙！

    “你所謂的大牛媳婦，無媒無證無憑無據(jù)，是吧？”伍縣令冷臉看向里正。

    里正臉都青了，他實在沒想到，成天半死不活的大牛媳婦，竟然是什么秀才之女，這會兒，才戶冊都出來了！

    “許是，認(rèn)錯人了?！崩镎€算有急智，認(rèn)個認(rèn)錯人，最多打上幾板子，偽造婚書，那可是要流放的！

    “認(rèn)錯人？”伍縣令啪的一拍驚堂木，“這宋娘子，幸虧是逃到了鄒大掌柜東家那里，要是逃到別處，豈不是要被你們硬生生搶去？壞了清白性命？真是豈有此理！

    “你們，誰是主謀？”

    “是她！”里正飛快的指向吳老娘。

    吳老娘沒反應(yīng)過來。

    “念你村婦無知，又確實走失了媳婦兒，從輕發(fā)落，戴五斤枷，示眾十天。

    “你身為里正，明知不法，推波助瀾，這里正，你當(dāng)不得了，打十板子，罰五兩銀，許你挑。”伍縣令接著道。

    “罰銀罰銀！”里正急忙磕頭。

    他年紀(jì)大了，十板子下去，說不定這命就沒了。

    鄒旺垂手站著，垂眼聽著，一聲不響。

    伍縣令發(fā)落的極輕，這個，他想到了。

    “女學(xué)先生宋吟書母女三人，和下安村吳家無關(guān)，下安村吳家若再糾纏，必當(dāng)重處！”伍縣令再一拍驚堂木，聲音嚴(yán)厲。

    第340章 返

    再怎么，宋吟書還是提著顆心，直到封婆子連走帶跑奔回去，告訴她縣衙里判下來了，不光從此，就連從前，她們娘兒仨個，跟下安村的吳家，都全無瓜葛。

    判書在鄒大掌柜那里，先拿去給大當(dāng)家看了。

    那位馬爺，這會兒正在衙門里給宋吟書母女三人立女戶，等會兒，把戶冊和判書一起送過來。

    宋吟書長長舒出一口氣，看著封婆子，話沒說出來，眼淚先下來了。

    “大喜的事兒！”封婆子輕輕拍了拍宋吟書。

    “是，我是高興的?！彼我鲿门磷影粗?。

    “你這是苦盡甘來?！狈馄抛訌拇采媳鹚堰^來，撮著嘴轉(zhuǎn)著頭找奶吃的小妮兒，遞到宋吟書懷里。

    宋吟書解開衣裳，看著小妮兒看著她，用力嗦著奶，再次呼出口氣，“小妮兒比她姐福氣，大妮兒就沒吃飽過?！?/br>
    頓了頓，宋吟書看了眼封婆子，有幾分憂慮道：“大當(dāng)家說，讓我當(dāng)山長，我能行嗎？這幾天，我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br>
    “大當(dāng)家不是說了，先頭肯定學(xué)生少，先生也少，正好，你學(xué)著當(dāng)山長，等人多起來了，你也就學(xué)會了。

    “再說，你家里是開學(xué)堂的，門里出身，不學(xué)也懂三分，不怕。

    “小妮兒福氣喲。”封婆子伸頭看著嗦著奶，突然咧嘴笑起來的小妮兒。

    “好在有大娘你，有事兒能商量?！彼我鲿门磷硬林∧輧鹤旖橇飨聛淼哪趟?。

    “不怕！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從前多難，咱都熬過來了。”封婆子笑道。

    “我就是怕辜負(fù)了大當(dāng)家，我特別想做好，把女學(xué)打理的好好兒的，跟大當(dāng)家想的一樣好。”宋吟書低低道。

    “放心，辜負(fù)不了，咱又不笨，只要用心，沒有做不好的！”封婆子從宋吟書懷里接過吃飽了的小妮兒，小心的將她豎起來，輕輕拍著后背，讓她打奶嗝。

    ………………………………

    半個多月后，李桑柔暫時定下了三個山長，以及六個先生，又從順風(fēng)挑了兩個妥當(dāng)人，往另外兩家女學(xué)管理雜務(wù)，三家女學(xué)，算是撐起來了，招生的告示，由順風(fēng)派送鋪送往各村各處，張貼在縣城、鎮(zhèn)上，村口路邊。

    這中間，顧晞往北往南巡查了兩趟。

    兩姓械斗的事兒，禮部和刑部，以及戶部聯(lián)手發(fā)了公文，若有械斗，將扣減學(xué)額，以及械斗人命，將由各姓官員、有功名者，以及縉紳擔(dān)責(zé)，這一紙公文下來，兩姓械斗的事兒，至少暫時阻住了。

    顧晞和李桑柔在高郵一耽誤就是一個來月，顧瑾一次也沒催促過。

    照顧晞的說法，從小到大，大哥對他，就一個期望：帶領(lǐng)大齊大軍，一統(tǒng)天下。

    現(xiàn)在，這件大事兒他已經(jīng)辦好了，別的，那都是小事兒，能辦多少是多少。

    李桑柔看著三家女學(xué)準(zhǔn)備停當(dāng)，在高郵縣城里看了一天，就出了縣城，順腳往各個鎮(zhèn)村蹓跶，看招生的告示貼了多少，看鎮(zhèn)上村里的人，看沒看告示，以及，怎么看這些告示。

    顧晞自然是一路跟著，李桑柔看她要看的，顧晞則詳看各處的收成、民風(fēng)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