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生氣，我讓她回去守節(jié)，是因為為人師表，先要言行一致?！崩钌Ｈ嵘駳馄胶?。

    “亂世里，禮樂廢弛，太平時候，禮樂就成了要緊大事，一直都是這樣?！鳖檿労膭窳司?。

    “嗯，我也想到了，這些女學(xué)，得趕緊開出來?！崩钌Ｈ釃@了口氣。

    第336章 隨心

    李桑柔和顧晞從最近的城門出去，不緊不慢趕到甓社湖邊。

    南梁軍沿河北上的劫難，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多，湖邊幾處勝景，已經(jīng)開始恢復(fù)生機(jī)。

    曾經(jīng)在湖面上來往如織的游船，被南梁軍劫掠一空，這會兒，又一艘一艘出現(xiàn)在湖面上。

    如意早就雇了條游船，清空了船夫等人，靠在岸邊，等著顧晞和李桑柔了。

    兩個人上了船，船不緊不慢，撐往湖中。

    旁邊一條船上送了飯菜過來，兩人坐在四面敞開的船艙中，慢慢吃了飯，出來坐到船頭，吹著湖風(fēng)，看著浩淼無邊的水面，慢慢喝著酒。

    遠(yuǎn)遠(yuǎn)的，暮色蒼茫，湖面上的小船急急的往回趕，小廝提了燈籠出來，正要掛上去，卻被顧晞止住，“不用燈籠?！?/br>
    小廝應(yīng)了，撤下一盞盞燈籠，吹熄。

    蒼茫的暮色涌上來，天邊，圓圓的月亮斜掛出來。

    “你護(hù)送我回建樂城的時候，我傷好一些，頭一回出船艙，就是這樣的月色?！鳖檿勍罂吭谝伪成?，仰頭看著圓月。

    李桑柔慢慢抿著酒，仿佛沒聽到顧晞的話，好一會兒，李桑柔重新給自己倒上酒，又給顧晞?wù)迳暇疲蛄艘豢?，看向顧晞道：“我要在這里呆一陣子，看著招好高郵這三所女學(xué)的山長和先生，安頓好，就趕往下一處。

    “鄒旺已經(jīng)開出來的六個地方十四家女學(xué)，我要一家一家的看過，大約還要一家一家的看著重新找山長和先生，一時半會兒的，回不去建樂城?！?/br>
    顧晞看著李桑柔，眉頭微蹙。

    “你要查看兩姓械斗，高郵這邊已經(jīng)沒什么事兒了，你該啟程了。”李桑柔慢慢晃著手里的琉璃杯，接著道。

    “我已經(jīng)讓人往各處查看了，順風(fēng)那邊，你不是也讓鄒旺傳話留心了么，等有了信兒，再趕過來也來得及，我在這兒陪你，女學(xué)也是大事?！鳖檿効粗钌Ｈ帷?/br>
    “女學(xué)是我的大事，不是你的大事，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你等我我等你，太耽誤事兒了，人生苦短。”李桑柔聲調(diào)緩和。

    “你又想到什么了？”顧晞打量著李桑柔。

    李桑柔看著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片刻，仰頭喝了杯中酒，一邊拎壺倒酒，一邊看向顧晞笑道：“想了很多，頭一條，人生苦短。”

    “我沒覺得人生有多苦短，我還不到三十歲，已經(jīng)成就了一統(tǒng)天下的軍功大業(yè)，實現(xiàn)了畢生夙愿，對我來說，人生長得很呢?！鳖檿劥驍嗔死钌Ｈ岬脑挘粗?，極其認(rèn)真道。

    “那更正一下，是我的人生苦短?！崩钌Ｈ嵝Φ?。

    “你比我還小幾歲，你也不必苦短?！鳖檿?wù)J真道。

    “那不說這一條了，說第二條吧，你我相識不算長，卻從認(rèn)識那一天，就是患難與共，這幾年，你待我與別人不同，我看你，也和其它人不一樣?！?/br>
    李桑柔聲音緩緩，如流動在湖面上的月光。

    顧晞挪了挪，坐直了些。

    “要是有一天，我想成家了，頭一個想到的，或者，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了?？雌饋恚阋苍敢飧夷谢榕?。”

    “求之不得。”顧晞立刻點(diǎn)頭。

    “我只是說一份心境而已，成家這件事，我從前從來沒想過，現(xiàn)在從沒考慮過，未來也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你我，在朋友之上，夫妻之外?！崩钌Ｈ峥粗檿?。

    顧晞迎著李桑柔的目光，眉梢微揚(yáng)。

    “男女如飲食，這話是男人說的，也是對男人說的，對女人來說，男女最大的意味，是生育。

    “生育不光讓女人脆弱和衰弱，還會讓女人陷入無休止的母愛之中。

    “母愛不是發(fā)自心，而是發(fā)自血rou，從肚腹中出來，那根臍帶，永遠(yuǎn)剪不斷，血rou模糊的愛，永不何止的愛，付出一切的愛。

    “生育不是讓女人完整，而是讓女人從此不再完整。

    “要是這樣，我就不是我了，我絕不會讓自己沾上生育這件事，那男女這件事，也就沾不得。

    “你的功夫，早就練成了吧？”李桑柔看著顧晞。

    顧晞看著李桑柔，沒說話。

    “你看，我跟你，我們兩個，只能到朋友之上，最親近的時候，也不過像現(xiàn)在這樣，相距不過尺余，喝著酒，無所保留的說說話兒，僅此而已。

    “你是男人，你的男女就跟飲食一樣，你又有足夠的力量養(yǎng)育照顧妻兒，你該成個家，飲食男女，子孫后代。

    “你娶妻成家，并不妨礙你我像現(xiàn)在這樣，賞景喝酒說說話兒，現(xiàn)在，我這樣待你，你成家之后，我還是這樣待你，并無分別?！崩钌Ｈ峤又Φ?。

    “我從來沒有想過讓你像尋常女子那樣，生兒育女，相夫教子，我甚至……”顧晞擰眉想了想，“就沒想過娶嫁之事。

    “大哥倒是提過一回，問我，我和你是怎么打算的?！鳖檿劼冻鲂σ?，“你看，大哥是問我和你怎么打算，他不是問我是不是打算娶你，或者你是不是打算嫁給我。

    “我沒怎么想過成家的事兒，之前，是肩上壓著重?fù)?dān)，大哥和我，一旦手握帝國，就要一統(tǒng)天下，或者，被人家一統(tǒng)天下。

    “攻下襄樊之前，我和守真、致和，都沒想過成家的事兒，拿下襄樊那天，我和守真說，他可以想一想他跟阿玥的事兒了。

    “那之后，守真大約天天想，我還是沒想過，直到現(xiàn)在，我唯一想過的，就是和你在一起，像現(xiàn)在這樣，這樣的好酒，這樣的月色，這樣肆無忌憚的說著話兒。

    “至于以后會不會想，以后再說吧。

    “從前，我以為一統(tǒng)天下，要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現(xiàn)在，這會兒，咱們已經(jīng)一統(tǒng)天下了，可我還不到三十歲，未來很長，不用苦短。

    “你覺得人生苦短，我不這么覺得，我拿我長出來的人生，陪一陪你?！?/br>
    顧晞?wù)f著，沖李桑柔舉了舉杯子。

    李桑柔看著他，沒說話。

    “月色真好，要聽曲子嗎？”顧晞抿了口茶，笑問了句。

    “不用，這天籟更好?！崩钌Ｈ嵝Φ?。

    第337章 空口無憑

    龍頭鎮(zhèn)下安村的吳大牛，聽到拐了兩個彎遞到他耳朵里的信兒，和里正，三四個見多識廣的族老，以及十來個年青強(qiáng)壯的族人村鄰，趕到高郵縣城，找到邸店外時，剛剛趕到的棗花正和李桑柔坐著說話兒。

    給吳大牛遞話這事兒，在黑馬和小陸子安排的，兩個人算計著時間，吃了午飯，小陸子就和大頭一起出了城，一左一右蹲在城門外守著，遠(yuǎn)遠(yuǎn)看到吳大牛等一群人頗有氣勢的來了，大頭一路小跑回去報信，小陸子綴在一群人后面，備著指個路什么的。

    黑馬則蹲在邸店門口等著，看到大頭一路小跑的回來，黑馬急忙站起來，往里面報信兒。

    “老大老大！來了！”黑馬一臉愉快的指著外面。

    “嗯，跟鄒大掌柜說一聲?！崩钌Ｈ岱愿懒司?，再看向棗花笑道：“你去跟宋娘子說一聲，再問她一遍?！?/br>
    “好！”棗花站起來，往隔壁院子過去。

    棗花過去回來的極快，和李桑柔笑道：“我一說吳大牛來了，宋娘子嚇的臉都青了，沒等我問完，就不停的搖頭，說她們娘兒仨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唉，一句話沒說完，眼淚都下來了，我就沒再多問?！?/br>
    “嗯，那就好，咱們?nèi)デ魄啤！崩钌Ｈ嵴酒饋恚D(zhuǎn)頭看向坐下廊下，捏著本書看的十分認(rèn)真的顧晞。

    “我也去瞧瞧?！鳖檿勅酉聲酒饋?。

    “咱們走?！崩钌Ｈ釠]等顧晞，笑著示意棗花，兩人在前，顧晞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抖開折扇搖著，出了院門，上到大堂樓上，推開半扇窗戶，看向外面。

    邸店大門外，因為拆了歡門，而顯得格外寬敞疏朗。

    李桑柔從來不知道威儀為何物，顧晞也是個不喜歡擺出架子的，他們包下這間邸店，也就是為了警戒，拆了歡樓，再由邸店掛了個暫不待客的牌子，當(dāng)值警戒的護(hù)衛(wèi)，都是在邸店內(nèi)，從外面看，這間邸店并沒有任何異樣。

    吳大牛一行人中，走在最前的年青人走到邸店門口，推了推門，剛要往里伸頭，黑馬從門里伸頭出來，一臉笑，“找誰？”

    黑馬伸頭伸的太快，年青人嚇了一跳，“找……找大牛嫂子?！?/br>
    “大牛嫂子是誰？”黑馬一邊問，一邊邁出門檻。

    年青人連往后退了幾步，“大牛嫂子，就是大牛嫂子?！?/br>
    “這位老哥，我們村上上吳大牛的媳婦，帶著孩子，前兒跑沒了，聽說是到了這邸店里，麻煩老哥把大牛媳婦叫出來。”

    十幾個人中，一個穿著件綢子夾衣，五十來歲的老者站起來，拱了拱手，笑道。

    黑馬斜瞥著老者，“老哥？我哪兒老了？”

    老者呃了一聲，無語的看著黑馬，片刻，一臉干笑道：“那就小哥，這位小哥，麻煩你把大牛媳婦叫出來?！?/br>
    “什么大牛媳婦？從來沒聽說過，行了，這種破事兒，你跟我們大掌柜說吧。”黑馬一臉的不高興，揣起手，轉(zhuǎn)身往里，一邊走，一邊揚(yáng)聲叫：“大掌柜，有人到咱們這兒找媳婦來了?！?/br>
    邸店大門被黑馬咣的關(guān)上，片刻，又從里面拉開，鄒旺出來，打量著站成半圈兒瞪著他的下安村和吳家諸人。

    “諸位，有什么事兒嗎？”鄒旺渾身的和氣一臉笑，拱起手，轉(zhuǎn)了半圈。

    “您是大掌柜？小老兒姓吳，是下里村和上里村的里正。

    “是這么回事兒，我們下里村吳大牛的媳婦兒，大前天跑了。

    “昨兒傍晚，聽常常來往我們下里村和上里村的貨郎說，看到大牛媳婦在同德老號進(jìn)進(jìn)出出。

    “小老兒就和大牛，還有諸鄉(xiāng)親過來看看，接大牛媳婦回去。還請大掌柜成全，大掌柜也知道，這要是藏人不給，可是犯著律法的?！?/br>
    吳里正見多識廣，一番話有軟有硬，十分妥當(dāng)。

    “您說的什么大牛媳婦，真沒聽說過?！编u旺仔細(xì)聽了，拱手笑道：“不過，大前天，確實有位婦人，背后背著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妮兒，懷里抱著個剛剛出生的小妮兒，到了我們這里，投了我們大當(dāng)家的緣法，我們大當(dāng)家就把她收到麾下了?！?/br>
    “對對對！這個就是大牛媳婦！”里正拍著手笑起來，“大前天早上，大牛媳婦確實又生了個丫頭片子。煩大掌柜把她叫出來，讓我們帶她回去?！?/br>
    “您說的這位大牛媳婦？姓什么叫什么？婚書帶來了沒有？”鄒旺客氣笑道。

    里正一個怔神，轉(zhuǎn)身看向人群中一個看起來有幾分呆傻的中年漢子，“大牛，你媳婦姓什么？”

    “我沒問過她。”大牛搖頭。

    “我們鄉(xiāng)里人，說起來，都是哪家媳婦，這娘家姓什么，沒人在意，還請大掌柜把大牛媳婦叫出來，只要把人叫出來，一看就知道了。

    “您看，我們這么多人，絕不會認(rèn)錯了人。

    “還請大掌柜把人叫出來，這藏人妻女，可是大罪?！崩镎偬崃艘槐槁煞ù笞铩?/br>
    “不瞞您說，到我們這兒來的婦人，我們大當(dāng)家是仔細(xì)問過的，婦人有名有姓，那兩個孩子，是jian生子，婦人是怎么被搶被jian，說的清清楚楚。

    “您要說這婦人是這位大牛兄的媳婦兒，那得拿出證據(jù)來，媒人，婚書，或是別的什么。

    “要不然，我跟我們大當(dāng)家可沒法說話，這么大的事兒，總不能空口無憑，您說是不是？”鄒旺客氣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