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 第3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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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那條小漁船也靠近到大船旁邊。 李桑柔依舊坐著,抿著茶,看著漁船上的蒼老婦人。 婦人坐在船后面,兩只手按著兩只船槳,仰頭看著李桑柔,從李桑柔看到船邊那根摸擦的光滑光亮的竹篙,呆了片刻,婦人垂下頭,用力劃動船槳,重新劃往湖中,重新撒開漁網。 “老大,這女娃兒,能干啥?”大常蹲到李桑柔旁邊,低低問了句。 “仗快打完了,以后,都是做生意的事兒了。 “這小丫頭聰明,有心有膽,帶在身邊,看看能不能帶出來。 “能獨擋一面的人越多,咱們越省心?!崩钌H嵛⑿Φ?。 大常斜瞥著李桑柔,好一會兒,嗯了一聲。 他家老大這話,太認真太一本正經,這就不怎么對了,還有,以后都是做生意的事兒這句,他家老大的生意,從來都不是為了做生意。 不過,不能再問了,照他的經驗,再問下去,容易把老大的情懷招出來。 第275章 一章加半章 阿英很快洗好出來,李桑柔揚眉看著她。 她身上的衣裳,袖子長一截、褲腿長一截,再看看她那一臉的喜不自勝,招手把她叫到身邊,讓她蹲下去,仔細看了看她的頭發(fā),轉頭叫大常。 “鎮(zhèn)子上有家香水行,帶她過去,讓她們給她好好洗洗,用百部泡泡頭發(fā),再好好蓖幾遍,把頭發(fā)里的虱子全部清干凈。 “還有,這衣服不行,去成衣鋪給她買幾身?!崩钌H岱愿赖?。 阿英頓時漲紅了臉。 “沒事兒,咱家,除了老大沒生過虱子,別的,人人都生過。”大常伸手按在阿英頭頂,按著她往跳板過去。 ……………………………… 石推官這案子審的十分順利。 王守紀被關了一天一夜,被屎尿熏的接近崩潰,被推到石推官桌子前,拶指扔到面前,沒等套上手指,就崩潰全招了。 王守紀這位總帳房全招了,余下的,招不招的,其實也無所謂了。 不過這不是一般的案子,審案的主旨在于態(tài)度。 所以,哪怕王守紀全招了,石推官還是認認真真,一個一個的審,一個一個的錄口供,一個一個畫押按手印。 人犯的數量在那兒擺著呢,個個都是一問就說,還是一直審到了天黑,才算審完了。 石推官他們在鎮(zhèn)上清空了一家小邸店,押著犯人住進去,準備明天一早啟程,趕回江州城。 孟彥清拿著抄錄的厚厚一摞供狀,回到船上,將供狀遞給李桑柔,說了審案的大致過程,以及大致案情。 李桑柔一邊聽著,一邊翻看著手里的供狀。 這將近十年來,廣順船廠背靠守將府,獲利極豐。 楊干接手前,廣順船廠帳上有二十六萬銀子的流水,楊干接手后,每年盈余皆超過十萬,到今年年初,總計有一百余萬兩盈余。 一個月前,楊干和閃先生命王守紀等人把帳做成虧空,抽干流水,并以廣順船廠做抵押,從江州城的銀莊,以及供貨多年的木料行,拆借了總計一百二十萬兩銀子。 這一百二十萬銀中間,楊干拿了二十萬兩出來,十萬兩分給了六個帳房,其余十萬兩,分給了船廠里四十六名大小管事兒。 王守紀分的最多,一人獨得五萬兩,其余五個帳房一人一萬兩,四十六個管事兒分得的銀子,從五千到一千不等。 除了這二十萬兩,其余二百余萬銀,一百余萬的盈余,每年都押解往潤州了,拆借來的一百萬銀,都是楊干和閃先生經手處置,連王守紀在內,沒人知道銀子運到哪兒去了。 楊干和閃先生兩人,受遍了石推官帶來的刑具,緊咬牙關,一字不說。 李桑柔翻著供狀,聽孟彥清說完,眼睛一點點瞇起。 阿英站在李桑柔身后,聽的兩只眼睛瞪的溜圓,無論怎么用力,都縮不回去。 “楊干和姓閃的呢?”李桑柔將供狀放到桌子上,看著孟彥清問道。 “在延福老號。” “走,去看看?!崩钌H嵴酒饋怼?/br> 孟彥清和大常等人跟著往外走,阿英沒反應過來,大常抓著阿英頭頂上圓圓的發(fā)髻,將她往前推了一步,阿英急忙跟上。 ……………………………… 在那岸上一堆木料和船之間的黑暗中,阿英的阿娘,阿爹,和弟弟阿壯,蹲成一堆,看著不遠處燈火明亮的那條船。 “娘!”看到有人從船艙里出來,蹲在最前面的阿壯急忙指著叫道。 “噓!”阿英阿娘伸手捂在兒子嘴上,大瞪著雙眼,急切的看著從船艙里出來的一群人,看到阿英,目光就粘在了阿英身上,看著阿英下了船,往鎮(zhèn)子方向過去,一直看到什么也看不到了。 “娘!大姐一身新衣裳!”阿壯掰開他娘的手,十分的羨慕。 他從來沒穿過新衣裳,一回也沒有! “別看了,回去吧,明兒還要起早干活呢?!卑⒂⒛镩L長吐了口氣,站起來,揪起兒子,推著把還在看向鎮(zhèn)子方向的阿英阿爹,一起往小木屋回去。 走了幾步,阿英阿娘抬手抹了把眼淚。 “哭啥!”阿英阿爹不滿的橫了阿英阿娘一眼,“孩子是享福去了,哭啥!” “我是高興的。阿英這孩子,福大命大?!卑⒂⒛镌倌税蜒蹨I,伸手摟住阿壯,“咱阿壯也有福?!?/br> “大姐一身新衣裳,真好看!”阿壯還是羨慕他大姐那一身新衣裳。 ……………………………… 李桑柔等人進了邸店,隨便找了間空房,孟彥清去和石推官打招呼,黑馬帶著兩個人,將楊干和閃先生提進來。 李桑柔坐在椅子上,阿英站在李桑柔身后,緊緊抿著嘴,瞪著被黑馬等人推進來的楊干和閃先生。 楊干和閃先生兩個人都是一身惡臭,兩只手腫漲淤血的仿佛兩只紫紅的大饅頭。 阿英看到過楊東家和閃先生兩三回,那兩三回都是遠遠的,看著他們身后跟著成群的小廝長隨,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大管事們簇擁在中間。 相對于她,楊東家和閃先生是站在云端之上的人。 眼前的楊東家和閃先生,讓阿英心里涌起股莫名的唏噓和倉惶之感,她想起了阿娘常說的一句話: 三十年河東轉河西。 “潤州城是我親自去的,我見過你們那位楊老太爺,是個了不起的狠人,你也是?!崩钌H嶙凶屑毤毚蛄恐鴹罡?。 楊干看著李桑柔,咧開嘴笑了笑。 “現在看,你們那位楊老太爺,比我當時看到的,更高一籌。 “你從船廠摟了兩百多萬,別的產業(yè),應該也和這里差不多吧,都狠摟了不少銀子,這筆銀子總數,想來能過千萬。 “這筆錢在哪里,這位閃先生肯定不知道,也許,你也不知道,但是,楊老太爺必定知道,你們楊家,肯定還有幾個人知道。 “你們楊家已經有了一位舉人了,我也見過了,眉清目秀,非常年青,據說文采出眾,想來考出個進士出身,不在話下。 “聽說除了這位舉人,還有七八個秀才,也都是年青貌美,才華出眾,再年青些的孩子中間,還有更多的俊秀之才。 “有了這筆銀子,這些俊秀就能如虎添翼,未來,不過十年八年,你們楊家照樣可以如期崛起,并且很快一飛沖天! “這是你們那位楊老太爺,還有你們這些人的打算吧? “就算犧牲幾個人,十幾個人,也是值得的。是這樣吧?”李桑柔看著楊干,一字一句,說的很慢。 楊干笑了笑,沒說話。 “這份心境,這份毅力,令人佩服。”李桑柔真心實意的贊嘆了句。 “可這一份潑天產業(yè),最初,是你們楊家從孟家手里強搶過去的,這叫什么?吃絕戶對吧? “律法上有十惡不赦,要是評一個十大缺德,吃絕戶能排第幾? “你們強搶而來,又被別人搶了回去,沒有愿賭服輸的氣派格局,反倒使出這種讓人惡心的手段,使出這種拼上這百來斤爛rou,你能把我怎么樣的無賴手段! “原本,我挺佩服,你,楊老太爺,還有其它人,為了楊家,能這樣舍得下臉,放得下身段,也能算個人物。 “后來,我看到你怎么分那二十萬,這船廠里,你怎么對待那些帳房,那些管事兒,那些長工短工。 “你厚待帳房管事,不惜重金賄賂,都無可厚非,可你對船廠那些出一把力氣的長工短工,連幾個饅頭都要克扣。 “原來,你,你家老太爺,你們,這份缺德,這份沒底線的弱rou強食,與生俱來。 “這是你們那位楊老太爺,還有你,你們這一群雄心勃勃的爛人的本性。 “真是讓人惡心。” 楊干在地上挪了挪,坐得舒服些,看著李桑柔,瞇著眼笑。 “像你們這樣,缺了大德,沒有下限,不擇手段的爛人,要是讓你們如了意,要是讓你們楊家有人有錢,一飛沖天,我總覺得,有點兒沒天理。 “后來又一想,你看,你們遇到了我,這不就是天理么?!崩钌H岵[眼看著笑瞇瞇看著她的楊干。 “你知不知道我是個很有權勢的人? “我手里這份權勢,不算太大,不過,足夠請下一張旨意,把你們姓楊的整個一族,貶為賤籍,三代五代之內,讓你們脫身不得! “這份權勢,我還從來沒用過,今天,我打算破個例。 “天下沒有白吃白拿毫無代價的事兒,你們拿了這上千萬的銀子,就要付出足夠的代價。” 李桑柔看著瞇眼直視著她的楊干,他在嘲笑她。 李桑柔看著楊干,片刻,看向孟彥清問道:“你會寫奏折吧?替我寫份奏折?!?/br> 孟彥清想皺眉,趕緊又舒開,“能,能寫寫。” 楊干嘴角往下扯了扯,嘲諷的意味更濃了。 “跟石推官說一聲,其余人,該怎么判就怎么判,楊干發(fā)到潤州府。 “得讓你親眼看著你們楊氏一族淪為賤籍,要不然,我心情不好?!崩钌H嵴f著,站起來,“我們走吧?!?/br> 阿英跟在李桑柔后面,渾身僵直,出門檻時被絆了一下,直直往前撲倒,大常順手揪住她頭頂的發(fā)髻,將她提過門檻。 回到船上,孟彥清趕緊擺好文房四寶,端正坐好,擰眉攢額寫折子。 他是寫過折子,不過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自從進了云夢衛(wèi),連人都是死人了,哪還用寫折子!可這滿船的人,確實也就數他最有寫折子的學問了。 偏偏老大要寫的這份折子,這件事兒,要說的堂而皇之為國為民,那是相當相當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