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因?yàn)榇蚱饋砹?，打得，唉，這一條河，打爛了，揚(yáng)州，唉。

    這小半年，鄒掌柜最辛苦，都是他來來回回的跑，鄒掌柜說不太平，我跟棗花娘兒倆，女人家，不如他便當(dāng)。

    唉，總算把南梁人趕走了，大當(dāng)家的回來了就好了?！甭櫰抛右豢隗@氣嗆上來，眼淚差點(diǎn)掉下來。

    “進(jìn)屋說話吧?！崩钌Ｈ崾疽庵T人。

    眾人進(jìn)了遞鋪寬敞的大堂，遞鋪管事兒老張和兒子小張，端了一大盆冰鎮(zhèn)的綠豆湯進(jìn)來，又端進(jìn)來糯米涼糕等幾樣小吃，以及甜瓜，大棗等四五樣應(yīng)季瓜果，四五張桌子，擺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br>
    “說說吧?！崩钌Ｈ徇呎f邊盛了碗綠豆湯，先遞給聶婆子。

    “我來我來！”棗花急忙接過。

    “從揚(yáng)州一路過來的，各個遞鋪集中過來的馬匹，都被黃將軍征用了，連頭老驢都沒留下。

    黃將軍趕著南梁軍，一路往南，聽說現(xiàn)在在揚(yáng)州城外。

    我和聶大娘商量著，這馬咱不能等，要不要得回來，還在兩說呢。

    文將軍大軍趕到的時候，我和聶大娘合了印，支了銀子出來，趕緊就讓人往北買騾子買馬去了。

    到南梁軍敗走那天，統(tǒng)共買回來一百三十多頭騾子，二百多頭健驢。

    馬現(xiàn)在買不著，都是官府手里，高大點(diǎn)兒的騾子都不好買?！编u旺坐到李桑柔對面，直接說正事兒。

    “嗯，這事你們做的很好，各家遞鋪、派送鋪，有傷亡嗎？”李桑柔問了句。

    “有，唉，怎么沒有?！甭櫰抛幽税蜒蹨I。

    “這事兒是我經(jīng)手?！睏椈ń舆^話，從旁邊桌子上拿過褡褳，掏出份折成兩指寬的厚折子遞給李桑柔，“都在這里了，按從南到北記的?！?/br>
    李桑柔拉開折子，從后面看起。

    “宿遷縣老揚(yáng)出事兒的時候，我跟阿娘，還有鄒掌柜都不在，是老張掌柜打理的，叫老張掌柜進(jìn)來說說？”棗花見李桑柔從后面看起，忙建議道，見李桑柔點(diǎn)頭，忙往后門叫了老張掌柜進(jìn)來。

    小陸子站起來，拎了把椅子給老張掌柜，李桑柔示意老張掌柜坐下說。

    “多謝大掌柜?！崩蠌堈乒裰x了句，還沒開口，先嘆了幾口氣，“南梁人一直打到了咱們淮陽。唉！就在宿遷縣城外頭。

    南梁人打到宿遷城外那天，是半夜，老揚(yáng)說，他一早上起來，去開鋪門，一出院門就覺得不對，兵馬來回的跑。

    他不放心，怕咱們的騎手到了找不到他，偷偷摸摸到鋪?zhàn)永?，掩了門等了半天沒人，就回了家。

    后來說是喬將軍到了，都是高頭大馬，把南梁人往南趕了幾十里。

    宿遷城開了城門，縣衙里的人滿城敲著鑼，喊著要走趕緊走，只許出不許進(jìn)。

    老揚(yáng)掌柜就趕緊把媳婦孩子送到了咱們這里，那會兒，外頭還不知道南梁人到宿遷城外了，往宿遷的信報什么的，都沒停。唉?！?/br>
    老張掌柜嘆著氣，抹了把眼淚，“誰能知道呢，誰能想到呢。

    老楊說，報就算了，這信積著可不行，他得回去一趟，把信送給各家再回來，他說城里的人，他都認(rèn)識，不用進(jìn)城，就在北門外，他都認(rèn)識。

    老楊說，喬將軍把南梁人趕的沒影兒了，他把信送好，也就一會兒，肯定沒事兒。

    他這一說，我覺得也是，就沒攔他。

    他走后，到晚上，說是宿遷城破了，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也沒見老楊回來，我就覺得老楊指定兇多吉少。

    后頭，說是黃將軍把宿遷城奪回來了，后來，又聽說南梁又破了城，再后來，有位文將軍，帶著鋪天蓋地的人馬到了，把城奪了回來。

    老楊媳婦急的滿嘴都是泡，我想來想去，就去求了常來咱們這兒拿小報的一位軍爺，隔天，那位軍爺帶著我，去了一趟宿遷城?！?/br>
    老張掌柜的話卡在宿遷城，抖著嘴唇說不下去了。

    “宿遷城外正在清理收尸？”李桑柔憐憫的看著老張掌柜。

    “是?！崩蠌堈乒穸吨齑?，總算能再說出話了。

    那天在宿遷城外，他看到的，遍地的尸首，漫天的血腥惡臭，活地獄一般，從那天回來到現(xiàn)在，他天天做噩夢。

    “去寺里住幾天，聽聽經(jīng)，靜靜心就好了。找到老楊了嗎？”李桑柔輕輕拍了拍老張。

    “是，我沒找到，是那位軍爺幫著問的。

    說是看到順風(fēng)的人在城外派信了，說是死了，已經(jīng)埋了，身邊還有好些信，都浸透了血，一起埋了，和好些人埋在一起，好些埋人的坑，說是不記得是哪個坑了?！崩蠌堈乒褚话寻涯ㄖ蹨I。

    “老楊媳婦家人呢？”李桑柔看著老張掌柜哭過一氣，緩過來些，才接著問道。

    “回去了。

    那位軍爺說，得個三五天才能收拾干凈，我就留她住了五天，讓我大兒子送她們娘幾個回去的。

    咱們順風(fēng)的鋪?zhàn)颖粺?，她家就挨著鋪?zhàn)?，也燒得精光?/br>
    前兒我去看過一趟，她們娘兒幾個，挺艱難。唉，滿城都艱難?！?/br>
    老張掌柜再抹了把眼淚。

    “宿遷城里訂小報的人家，都還沒回去，信也有不少，不過有一多半，收信的人家不在宿遷城，多半是還沒回來。

    宿遷縣的信，三天一趟，暫時由下邳這邊代送。”鄒旺接話道。

    “嗯，吃了飯，咱們先去宿遷看看。”李桑柔垂眼道。

    第199章 世情世間

    下邳縣和宿遷城之間，隔著樂馬湖，沿著樂馬湖東岸，到宿遷城，也就三四十里。

    李桑柔等人一路過來，帶著三四十匹軍中健馬，以及二十來頭大青走騾。

    棗花不敢騎看起來極有脾氣的傲氣軍馬，黑馬給她挑了頭脾氣溫順的騾子，其余人騎了馬，沒多大會兒，就到了宿遷城下。

    宿遷城墻破爛不堪，隔不多遠(yuǎn)，就有一段塌壞，有幾處，甚至塌到了底。

    護(hù)城河也被填成了這一段那一段的小水洼。

    李桑柔等人在城門外下了馬，牽著馬進(jìn)了城門。

    城門明顯剛剛修好，城門洞里，靠著墻，十來個老廂兵有的和泥，有的抬著泥兜子，將泥送上城墻，城墻上，正從城門起，一片忙碌的修補(bǔ)重建。

    看到李桑柔等人進(jìn)來，老廂兵都停下來，上上下下，好奇無比的打量著諸人牽著的高頭大馬。

    這會兒，人不稀奇，馬稀奇！

    宿遷城內(nèi)到處都是殘?jiān)珨啾?，以及火燒過。石頭砸過的痕跡。

    城里的鋪?zhàn)樱€好好兒的，有不少家，已經(jīng)開著門做生意了，街上的人卻很少，街巷里更是一片安靜寥落。

    鄒旺走在最前，帶著眾人，往順風(fēng)派送鋪過去。

    順風(fēng)派送鋪離北門不遠(yuǎn)，已經(jīng)燒的只剩半人來高的幾面殘墻了。

    “說是南梁人攻下城，先找咱們的鋪?zhàn)?，找到就燒就砸，唉?！编u旺站在原本豎著順風(fēng)大旗的位置，仰頭看了看。

    現(xiàn)在，順風(fēng)大旗沒有了，旗桿也沒有了，連下面的大石頭墩子，也不知道哪兒去了，他一仰頭，只能看到空空的天空。

    “嗯，去老楊家瞧瞧。”李桑柔掃了眼已經(jīng)燒空的鋪?zhàn)?，示意鄒旺。

    老楊家確實(shí)離鋪?zhàn)訕O近，往前走個二三十步，拐進(jìn)條巷子，巷口頭一家，就是老楊家。

    從鋪?zhàn)舆^來半條街，再到半條巷子，都被燒的只剩半截土墻。

    老楊家原本從里到外，剛剛翻蓋一新的房屋院子，如今焦土一片。

    院子里，借著堂屋的三面半截墻，用葦席麥秸，搭出來一小片地方。

    老楊媳婦和大兒子，正在院子里收拾，五六歲的小兒子，帶著兩三歲的meimei，坐在地上，掰著meimei的手，教她翻繩。

    “老楊嫂子?！睏椈ㄗ咴谇邦^，揚(yáng)聲叫了句。

    “唉，她棗花嫂子，大掌柜，你們怎么來了?！睏钌┳討?yīng)了聲，趕緊迎出來，招呼了鄒旺，看著李桑柔等人，有些局促起來。

    “這就是咱們大當(dāng)家，這是馬爺，陸爺他們。”棗花忙介紹道。

    “您就是，您真年青，大當(dāng)家快請進(jìn)來，您看，家里……”老楊嫂子慌亂的招呼著，轉(zhuǎn)頭看了眼焦土一片的家，眼淚奪眶而出。

    “會好起來的?！崩钌Ｈ崤牧伺睦蠗钌┳樱竭^她，走到棚子前，彎下腰，伸頭往里看了看。

    “吃的穿的，都夠不夠？”棗花跟在李桑柔后面，也彎腰往棚子里看。

    “夠夠，吃的穿的，都有。

    回來的時候，老張嫂子給拿了好些吃的用的，拉了一大車。

    上邳那邊有人來，都過來看看，問缺不缺啥，不缺啥，都好?！崩蠗钌┳泳局陆?，抹著眼淚。

    “這房子院子，你們自己這么收拾，收拾不了什么，得請人過來，重新把屋起起來，這會兒找不到工匠？”李桑柔圍著院子看過一圈，站到老楊嫂子面前問道。

    城里的工匠人手，好像都被征過去修城墻了。

    “泥工瓦工木匠，大勞力小勞力，都被衙門叫去修城墻去了。

    修城墻那是大事兒。

    我們娘兒幾個先自己收拾收拾，是收拾不出來，可也沒啥別的活兒，總不能閑站著。

    城墻上也招小工，家里有倆小的，我去不了，他年紀(jì)小，個子矮，去了，沒挑上?！崩蠗钌┳訂栆淮鹗?。

    “上邳肯定有不少工匠，從上邳請些工匠過來……”

    “不用不用！不急不急！大當(dāng)家的……”老楊嫂子擺著手，急急打斷了李桑柔的話。

    “不光是為了你們家這房子?！崩钌Ｈ岚聪吕蠗钌┳拥氖郑Φ溃骸吧馅h城里城外，到處都是逃難的人，中間肯定有不少工匠，勞力更多，把他們叫到這里干活，解了你家的難處，也讓他們賺點(diǎn)兒回家的路費(fèi)?！?/br>
    “這事兒容易，大當(dāng)家放心?！编u旺先應(yīng)了句，再看向老楊嫂子，笑道：“這是一舉兩得的事兒。

    嫂子不用管別的，一會兒就開始準(zhǔn)備準(zhǔn)備。

    快的話，明天一早，就能有工匠過來了，先讓他們給你們搭個住的地方，把鍋支起來，燒水燒茶的，就便當(dāng)了。

    修房子的錢……”

    “家里有！家里都有！”老楊嫂子急忙點(diǎn)頭，“都有，先前攢了不少錢，他爹又……”

    老楊嫂子的喉嚨哽住，揪著袖子抹了幾把眼淚，才接著道：“她棗花嫂子說，咱順風(fēng)有規(guī)矩，他爹這樣的，給一百兩養(yǎng)家銀，銀子已經(jīng)給了，我沒敢拿回來，托老趙掌柜收著呢，夠了，都夠?！?/br>
    “娘，你跟大當(dāng)家說說鋪?zhàn)拥氖聝??！币恢备诶蠗钌┳由磉叺拇髢鹤?，扯了扯他娘的衣袖，悶聲道?/br>
    “干嘛讓你娘說，你自己說不就行了。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李桑柔打量著墩墩實(shí)實(shí)的楊大，笑道。

    “我叫楊大石，石頭的石，今年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