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從永平侯府過來?！鳖檿動仓^皮，接著道。

    顧瑾眉毛挑起。

    “李桑柔殺了沈賀父子，就剛剛?！鳖檿劯纱嘀苯诱f了。

    顧瑾眼睛瞇起。

    顧晞往后半步，跪倒在地，“這件事，大錯在我。

    那天，我去找李姑娘，她說您即位之后，她要殺了沈賀父子，我聽清楚了，卻沒往心里去，也會錯了意，沒跟她說明白，沒跟她說不行。

    這事大錯在我，這罪責(zé)，該我承擔(dān)?！?/br>
    寧和公主呆了呆，才從愕然中反應(yīng)過來，按著案幾站起來，跪倒在地。

    “這不是你該摻和的事，扶她進去?！鳖欒趯幒凸髡f話之前，厲聲吩咐道。

    幾個女使急忙上前扶起寧和公主，連扶帶拖，和寧和公主一起，急步退下。

    “你這是威脅我？”顧瑾轉(zhuǎn)回頭，直視著顧晞。

    “她對我有救命之恩，不只一次。

    沈賀父子確實有錯在先，柳家一家六口，有老有小，實在無辜。

    她確實跟我說過，是我大意了，我沒說不行，她大約以為我默許了?！鳖檿劯┥硐氯ァ?/br>
    “我讓你去找她，明明白白告訴過她，永平侯府，沈賀父子，不可動！”顧瑾聲色俱冷，“她救過你的命，就可以暴起殺人，目無王法？”

    “她這個人過于意氣，死的又是和她同生共死的兄弟，她一時糊涂?？伤龥]逃！”顧晞硬著頭皮解釋。

    “她從來沒糊涂過，她也不是過于意氣，她是視王法如無物，視你我如無物，她眼里只有她自己，她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顧瑾冷冷道，“臨渙縣的事是這樣，永平侯府，也是這樣，這樣的人……”

    “大哥！”顧晞打斷了顧瑾后面的留不得，滿臉哀求的看著顧瑾，“沈賀父子死有余辜，這你知道，大哥，就這一次，要是再有下一次，我……”

    “再有下一次，也是一樣，照樣像這一次，像臨渙縣那一次一樣，你知道在事后！早已經(jīng)于事無補！”顧瑾攥起拳頭，捶在幾案上。

    “她確實犯了律法，置上諭于不顧，可她沒逃。

    致和說，黑馬讓金毛等等他們，她這是打算以命抵命，她不是視王法如無物，她敬重王法，她只是要以命抵命！

    她救過我的命，這救命之恩，我不能不報，大哥要是一定要治罪，我以命報命。”顧晞垂頭道。

    顧瑾緊緊抿著嘴，直視著俯身垂頭的顧晞，“你這是威脅我？”

    顧晞垂著頭，一言不發(fā)。

    “也是，你也是這樣的混帳貨，從小兒就是?！鳖欒罂吭谝伪成??！澳氵@一大通廢話，只有一句說得對，她沒逃，她知道犯了律法，逃是逃不掉的。

    我饒她一命，不是因為什么救命之恩，是因為她沒逃，可以免死，不能免罪。

    她和她那幫手下，一共六個是吧，去軍中苦役終身。

    未來之戰(zhàn)，要么，她能立下足夠的功勞，替她，和她那幫手下贖罪贖身，要么，她和她的手下，就死在沙場之上吧?！?/br>
    顧晞俯身應(yīng)是。

    能留一條命就行，以后再說，到軍中就到軍中，軍中，那是他的軍中。

    ……………………

    文誠急急匆匆趕進永平侯府，離了幾十步，看著正堂撲溢而出的光亮中，李桑柔安安生生的坐在門檻上，大常安安靜靜的站著。

    伴著濃烈的血腥味兒，黑馬揮著金毛的牌位，唱著“彥章打馬上北坡……縱然一死怕什么？戰(zhàn)鼓不住震天響，兵如潮涌到身邊……”

    無懼無畏，肆無忌憚，坦坦蕩蕩。

    文誠站住，看了片刻，嘆了口氣。

    他有點兒感受到世子爺那份無奈了。

    李桑柔看到文誠，坐著沒動，只伸手拍了拍黑馬，示意他別唱了。

    離了兩三步，文誠站住，示意三人，“跟我走吧?！?/br>
    “是這會兒就砍頭，還是先到牢里住幾天？大過年的?！焙隈R抱著金毛的牌位，一躍而起。

    李桑柔站起來，下了臺階。

    “世子爺把這事兒擔(dān)下來了。不過，”文誠直視著李桑柔。

    “皇上口諭，大當(dāng)家的，和你那六位兄弟，發(fā)到軍中，終身為奴。

    皇上說，要么，大當(dāng)家的在未來的戰(zhàn)事中，立下足夠的功勞，替你自己，替你的兄弟贖命贖身，要么，就戰(zhàn)死在沙場之上?！?/br>
    “不能算小陸子他們，這不關(guān)他們的事兒，他們都不在家！”黑馬急忙解釋。

    李桑柔抬手止住黑馬。

    “就是不算上，他們回來，也得過來找咱們?！贝蟪Ｉ焓謱⒑隈R拉到后面。

    “也是?！焙隈R抱著金毛的牌位，拍了拍，“金毛你先走吧，別等了?！?/br>
    “多謝?！崩钌Ｈ釠_文誠微微欠身。

    “大當(dāng)家的回頭見了世子爺，親自謝他吧。

    走吧，從現(xiàn)在起，大當(dāng)家的和幾位兄弟，就是軍中的罪奴苦役了?！蔽恼\苦笑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回頭看了眼燈火通明，靜寂無聲的侯府正堂，大步往前。

    李桑柔三人，擠在一輛破囚車?yán)铮吡舜蟀胍?，在初一的鞭炮聲中，進了離建樂城六七十里的軍營中。

    當(dāng)值的偏將很年青。大過年的當(dāng)值都是頭一回，大過年當(dāng)值接了三個罪囚，更是頭一回。

    年青偏將瞪著挨個從車上跳下來的李桑柔三人，愕然意外的竟然沒想起來這三個囚犯怎么不捆不枷，怎么就這么蹓蹓跶跶自己下來了。

    “過幾天還有四個要送過來，把她們安排在一伙，該怎么派活就怎么派?！蔽恼\交待年青偏將。

    “這個是女的……”偏將一頭懞。

    “你就當(dāng)她是男人?！蔽恼\答的極快。

    “??？”偏將目瞪口呆，一個小娘子，當(dāng)男人？怎么當(dāng)？

    “還有，別因為他個子大，就往外調(diào)派，她這一伙，你只管派活，不可拆解調(diào)動，除非世子爺發(fā)話?！蔽恼\看著目瞪口呆的偏將，多交待了一句。

    “還有！”眼看文誠要走，偏將急忙上前一步，“空房子有，可被褥衣裳沒有多余的，這大過年的……”

    大過年的，一時半會可沒地方去領(lǐng)。

    “我讓人送過來?！蔽恼\一臉無奈的看著慌亂無措的年青偏將。

    真要打起仗，這樣的年青人，都得好好磨練。

    “能不能給延真觀附近的米瞎子捎個信，告訴他我沒事兒。”李桑柔往前兩步，看著文誠道。

    “嗯，我知道他?！蔽恼\點頭。

    送走文誠，年青偏將帶著幾個親衛(wèi)，將李桑柔三人送進馬廄后面一排房子中的一間。

    這一排房子都沒有房門，有的掛著草簾子，有的干脆就是敞開著。

    屋子很小，進門就是土炕，土炕上空無一物，黑馬伸手摸了摸，炕上冰涼。

    “天亮去打掃馬廄?！逼珜⑷藥У轿蓍T口，吩咐了句，看著手腳自如的三人，猶豫起來。

    營中的罪囚苦役，都是有腳鏈的，到晚上，一伙十個人，還要鎖在一起，他們……

    算了，他還是別管了。

    那些罪囚的腳鏈，都是送來的時候就鎖好的，這三個送來的時候就沒鎖，還是別多管了，這三個人，一個女人，一個鐵塔一般的大個子，明顯很不一般。

    “就這樣吧?！逼珜⒖粗诉M了屋，背著手走了。

    黑馬在炕上坐了片刻，跳下來蹲到地上，炕太涼了，還是蹲著吧。

    大?？簧衔萁敲藗€遍，只摸到一手灰。

    “擠著蹲一會兒吧，天快亮了?！崩钌Ｈ岚ぶ隈R蹲下，示意大常。

    三個人擠在一起，半蹲半坐在炕頭，似睡非睡，也就一會兒，天就亮了。

    外面兩聲破鑼響，一陣咣咣噹噹鑰匙響著，由遠而近，一個四十來歲的老卒伸頭進屋，“你們仨就是昨兒夜里來的？干活了！”

    老卒喊了一嗓子，轉(zhuǎn)身就走了。

    三個人出了屋，前面一群二十來個人，穿著臟破襖褲，塌肩縮脖，腳上咣咣噹噹拖著鐵鏈子，往前面馬廄進去。

    三個人跟在后面，也進了馬廄，從一堆木锨中各拿了一把，先鏟馬糞。

    李桑柔一聲不響，認(rèn)真干活，大常和黑馬跟著李桑柔，埋頭鏟屎。

    一直干到太陽高照，巳正前后，一聲破鑼響，李桑柔三個人，跟著那群有氣無力的罪囚，聚到馬廄門口一個棚子下，一個屋一堆，一堆一大盆白菜，一筐雜面饅頭。

    文誠交待過，李桑柔她們就是一伙，不添人，她們這一伙三個人，也是一樣的菜量饅頭數(shù)。

    旁邊幾堆罪囚，倒沒人理會這份特殊待遇。

    李桑柔三個，衣裳整齊，還挺干凈，沒戴腳鏈，他們根本沒把他們當(dāng)成和他們一樣的罪囚。

    白菜里居然還有十來片肥rou，嗯，今天大年初一。

    三個人都不挑剔，李桑柔和黑馬各吃了倆饅頭，余下的，全進了大常的肚子里，大常也就吃了個半飽，算了，忍一忍吧。

    吃了飯接著干活，午時前后，一個親衛(wèi)模樣的兵卒，站在馬廄門口，揚聲叫：“李商有，有人找！”

    李桑柔出了馬廄，跟著親衛(wèi)，一直出到轅門外。

    轅門外，米瞎子正左一下右一下的揮著瞎杖，米瞎子旁邊，站著順風(fēng)總號的管事兒老左和陸賀朋。

    看到李桑柔，老左和陸賀朋一溜小跑迎上來。

    “大當(dāng)家的，您真在這兒呢！這個瞎子說，您把永平侯給殺了？真的假的？”還沒跑到李桑柔面前，老左就急急問道。

    這一路上，他這心，油煎火燎一般。

    “嗯，永平侯，還有他那個大兒子。”李桑柔微笑答道。

    老左腳下一個趔趄，陸賀朋猛的呃了一聲。

    “行了行了，一邊兒去，我還能騙你們？”米瞎子用瞎杖將兩人往外捅。

    “你們先在那邊等一會兒，我先跟瞎子說幾句話?！崩钌Ｈ崾疽饫献蠛完戀R朋。

    眼角瞄著老左和陸賀朋退到了大車旁邊，米瞎子的瞎杖猛的捅在地上，“你真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