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 第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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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心眼,眼前這位公主,和那位心思深如海的大皇子,實在太不像是親兄妹了。 “嗯?!鳖檿勑笨戳搜劾钌H?,“阿玥一生下來,就特別可愛,眼睛圓溜溜的,一逗就笑個不停,而且越長越可愛。 先章皇后很疼愛她,也很寵她。 我記得有一回,先章皇后說,她小時候,最羨慕那些無憂無慮,天真可愛的小娘子,她說她那時候就想,以后有了女兒,要讓她的女兒像那些小娘子一樣,一輩子無憂無慮,天真可愛。 先章皇后還說:阿玥除了她,還有兩個哥哥,她這一輩子,肯定能無憂無慮。 先章皇后大行的時候,阿玥只有七歲,先章皇后讓大哥和我跪在她面前,對天盟誓:要守護阿玥,就算阿玥沒有了阿娘,她也能和有阿娘時一樣活著?!?/br> 顧晞聲音落的很低。 “喔?!崩钌H嵋宦曕杆朴兴茻o,想著潘定邦說的他和顧晞的過節(jié),沉默片刻,看著顧晞問道:“那時候,你才十一二歲吧?已經(jīng)厭倦塵世了?” “不是我,是大哥。” 顧晞低低嘆了口氣。 “大哥的腿,好好兒的,突然就……”顧晞的喉嚨哽住,“像現(xiàn)在這樣了,頭一年兩年,開始說能治好,后來說也許能治好。 太醫(yī)院一天四五趟的進針,各種熏燙,不管多疼多受罪,大哥都一聲不吭,任憑太醫(yī)折騰。 可不管怎么治,都絲毫不見起色,到后來,大哥的話越來越少,常常一個人坐在炕上,一坐一天,一句話都不說,人瘦的……” 顧晞聲音哽住,低下頭,好一會兒,才接著道:“后來,先章皇后也病倒了,先章皇后大行前,把我和阿玥,都交到大哥手里。 大哥從小就有……有長兄之風?!?/br> 李桑柔瞥了眼顧晞,他大哥從小就有的,是為君之德吧。 “先章皇后把我抱回宮里,和大哥放在一起,大哥那時候才三歲,挪到我旁邊,把我抱在懷里,親著我,叫我弟弟,還和先章皇后說:他來帶弟弟,他會保護好弟弟的。 我從小到大,最依賴的就是大哥,小時候,不管哭的多厲害,只要大哥抱著我,說弟弟別哭了,我就不哭了。 后來阿玥出生,我和大哥一起守在外面,保姆把阿玥抱出來,大哥把阿玥抱在懷里,親了一口,讓我看,和我說:我們的meimei真可愛?!?/br> “有寧和公主這個meimei,是秦王的福氣?!崩钌H釃@了口氣。 “嗯,我和大哥要是都不在了,阿玥大約也活不下去,可只要我和大哥還活著,她就要像現(xiàn)在這樣,無憂無慮,開開心心,做個小兒女,這樣很好?!鳖檿劚持郑粗钋懊娴膶幒凸?。 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 現(xiàn)在的寧和求而不得,可不能算開開心心。 寧和公主賭著一股子氣,一口氣上到觀景的亭子里,站在亭子邊上,渾身不高興的眺望著遠處。 李桑柔進了亭子,坐在最靠近入口的椅子上,背靠著入口那根粗大柱子,接過杯茶,慢慢抿著,看起來是在眺望著遠方,眼角余光卻始終落在文誠身上。 文誠悶聲不響的站到角落里,顧晞站到寧和公主旁邊,挑了幾次話頭,寧和公主都沒理他。 “你們兩個,說了這半天了,說什么呢?”李桑柔從陰郁沉落的文誠身上收回目光,看向潘定邦,揚聲笑問道。 “沒說什么!”田十一搶在潘定邦之前,飛快的答道。 “你又看上哪個美人兒了?”李桑柔轉(zhuǎn)向田十一,直截了當?shù)膯柕馈?/br> “你!”田十一被李桑柔一句話問的,連驚帶嚇,上身往后仰。 這位大當家的也太粗野了,一個女人,哪有這么說話的! 潘定邦卻咯的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用力拍著田十一,“我跟你說過!你別拿她當女人,李大當家的是個爽快人!” 潘定邦說著,轉(zhuǎn)向李桑柔,沖李桑柔眨了下眼,“他還能有什么事兒?就那點子破事兒唄。” “姐兒愛俏,你這么玉樹臨風,只要往那兒一站,我覺得這建樂城的小姐們,倒貼也愿意吧?難道還有你搞不上手的小姐?咦,難道你看中的是良家?”李桑柔看著田十一,認真問道。 文順之正喝茶,差點嗆著。 文誠下意識的看向?qū)幒凸?,眉頭微蹙,公主在這兒呢,李姑娘過于不拘小節(jié)了。 “你這是什么話?要是良家,那我成什么了?那是要犯律法的!”田十一被李桑柔一句玉樹臨風,夸的一臉笑。 “那……” “咳!” 李桑柔的話被文誠猛一聲咳打斷。 “李姑娘?!蔽恼\轉(zhuǎn)著眼珠,從李桑柔看向?qū)幒凸骱蜕蛎髑唷?/br> “咦,難道你知道他看中了誰?”李桑柔故意曲解了文誠的意思,一聲驚問。 “咳咳!”這回,文順之嗆的更厲害了。 “對了?!崩钌H釗]著手,一幅過于心直口快的懊惱模樣,“瞧我這個人,我們兄弟都是野人,文先生見諒,世子見諒,公主見諒,沈大娘子見諒?!崩钌H徂D(zhuǎn)圈拱手。 “咦,你見諒了一圈,我呢?他呢?”潘定邦見一圈人沒有他,挑禮了,“還有致和,你讓他們見諒,不讓我們見諒,這什么意思?這可不行!” “文四爺是當兵的,當兵的多粗野,我們這些江湖人可比不了,不信你問他,是吧文四爺?”李桑柔理直氣壯?!拔疫@么幾句話,能冒犯他?不可能??!” 文順之笑的說不出話,這話,他也沒法答。 “至于二位。”李桑柔從潘定邦指向田十一郎,“你們自己說好了,我剛才那些話,哪一句冒犯你們了?都是你們成天做的事兒,我不過實話實說說了一句兩句,就能把你們給冒犯了?” “好好好!你有理,打嘴仗我打不過你,你有理行了吧?!迸硕ò盍⒖坛吠耍@些話,可不能追論下去。 “都是雅人,咱們說些文雅的事兒。聽說文先生前兒填了首詞?是詞還是詩來?”李桑柔看向大常。 大常立刻搖頭,老大隨口鬼扯的時候,他搖頭就行了。 “我哪寫過什么詩詞?!蔽恼\哭笑不得。 寧和公主已經(jīng)被亭子里的熱鬧吸引,越靠越近,聽說文誠寫了詩詞,拉著沈明青,幾步進來,“文先生填了什么詞?我要看看!” “我哪會填詞,公主別聽李姑娘亂說。”文誠臉都紅了。 “先生填的詞,阿爹還夸過呢,說比那些翰林強,你填了什么新詞?給我們看看?!睂幒凸骱臀恼\搭上了話,哪肯輕易罷休。 “真沒有?!蔽恼\窘迫的看向顧晞。 “守真這一陣子忙得很,確實沒填過詞,李姑娘一定是聽岔了?!鳖檿劽ι锨敖o文誠解圍。 “填不填詞,跟忙不忙有什么相干?是不想給我看么?”寧和公主不依不饒。 “阿爹?她阿爹是誰?”黑馬不停的眨著眼,捅了把金毛問道。 “我哪知道……她是公主,她阿爹,那不就是皇上?”金毛反應過來,立刻一臉鄙夷斜著黑馬,這貨真傻! “老大,她怎么叫皇上阿爹?叫錯了!”黑馬憋不住,捅了捅李桑柔。 李桑柔往旁邊側(cè)過去,斜瞥著黑馬,“我哪知道,你自己問她?!?/br> “那個,公主。”得了李桑柔的允可,黑馬立刻揚著手開問,“你,您,您剛才叫阿爹,那是皇上,你該叫父皇!” “嗯?”寧和公主被黑馬這一問,問傻了。 亭子里的人,除了李桑柔四人,全都一臉茫然看著黑馬,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您阿爹是皇上,你該叫父皇,要是阿娘,對了,你是嫡公主吧,嫡公主該叫母后,要是庶公主,就叫母妃,哪有叫阿爹的?”黑馬理直氣壯。 寧和公主被黑馬這幾句話問的,嘴巴都張大了,“什么嫡公主庶公主,從來沒聽說過,你這是哪兒聽來的混帳話?” “戲里都是這么唱的!那說書的,也是這么說的!都是父皇,母后,母妃!嫡公主庶公主,嫡太子庶太子!”黑馬氣勢如虹。 寧和公主目瞪口呆。 “別胡說八道!這是要殺頭的!”潘定邦急的一巴掌拍在黑馬肩膀上,“太子就一個,誰敢跟太子論嫡庶?公主也沒有嫡庶!從來沒聽說過!說這種混賬話,你是不想活了?” 寧和公主呆了片刻,噗的笑出了聲。 沈明青無語之極的看著一臉笑的李桑柔。 “那是唱戲!我們家又不是戲子,宮里也不是戲園子!”寧和公主想板起臉訓斥幾句,卻笑的根本板不起來。 “你說這嫡庶,是想說皇家公主也分品級吧?就是有的地位高一些,有的略低一些?”文順之好脾氣的看著黑馬問道。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那皇后生的,肯定最高,最最高那個!”黑馬趕緊點頭。 “那可不一定。”寧和公主一邊笑一邊接了一句。 “確實不一定,這里頭就復雜了,咱們不細說。 只說這高低,這是要看封號的,比如本朝皇子,最尊貴的封號,就是秦,秦王爺是長子,又德行出眾,為人子表率,就封了秦王。 公主也是,秦國公主,就是諸公主中,地位最高的那個。 現(xiàn)如今的宮里只有寧和公主一位公主,寧和公主其實還有個封號,就是秦國公主。 因為寧和這兩個字,是先章皇后選給公主的,皇上敬重先章皇后,寧和公主思母之恩,就一直用著寧和這個號。 除了封號,還有很多講究,那就過于復雜了?!蔽捻樦托淖屑毜目粗隈R解釋。 黑馬聽的似懂非懂。 “梨園戲班,斷不許有僭越之處,戲中稱呼,諸如父皇母后,愛卿愛妃,只在戲中。 就是衣飾,也全不相同。有幾樣顏色,是欽定的梨園服色,我們這樣的人家,都是回避不用的?!鄙蛎髑嗫粗隈R,微笑道。 黑馬看著沈明青,不停的點頭,可他還是似懂非懂。 “那戲中,跑馬行船,不過是個意思而已,聽戲何至于聽到如此?云燦這些話,真論起來,可是大罪。”沈明青看向李桑柔,又轉(zhuǎn)向顧晞。 “就是啊,唱戲就是做假,你怎么當真了?還敢這么胡說八道!”寧和公主又笑起來。 “鄉(xiāng)下人哪里知道這些,那戲臺上扮出來的,哪是真哪是假,更是分不出來。 鄉(xiāng)下人覺得皇上是天下最有福氣的人,這個最有福氣,也不過就是一天一頓rou。 黑馬愛聽戲,也愛唱幾嗓子,讓黑馬給公主和大娘子唱一出賠個禮?”李桑柔笑瞇瞇。 黑馬一竄而起,黑臉放紅光,屏著氣,見寧和公主點了頭,立刻踢了一腳金毛,金毛趕緊站到黑馬后面,擺出架勢,準備給他打下手。 “老大,唱哪出?”黑馬用力咳了好幾聲,理順了嗓子,看著李桑柔問道。 “你最喜歡的那出,關(guān)公辭曹。”李桑柔笑瞇瞇道。 “咳!”黑馬再清了回嗓子,踢了腳金毛,金毛立刻揮著手,“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黑馬猛一聲吼: “曹孟德在馬上一聲大叫,關(guān)二弟聽我說你且慢逃。在許都我待你哪點兒不好,頓頓飯包餃子又炸油條。你曹大嫂親自下廚燒鍋燎灶,大冷天只忙得熱汗不消。白面饃夾臘rou你吃膩了,又給你蒸一鍋馬齒菜包。搬蒜臼還把蒜汁搗,蘿卜絲拌香油調(diào)了一瓢。” 黑馬氣勢如虹的唱完,舔了舔嘴,也不知道是饞的,還是得意的。 一圈兒的人,目瞪口呆看著黑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