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走道被一只抬起的腿踩過，月光透過紙窗變成淡黃，落入房間的光芒仿佛來自很早以前，焦黃的熒光出現(xiàn)一絲抖動，是松垮的地板在踩踏作用下開始搖晃，吱吱呀呀的聲音給夜晚平添了一絲冷寂。羅斯扇動手掌想把灰塵弄走，但一邊的灰塵離開，另一邊的又鉆入鼻孔，沒完沒了。

    他正在一座破爛不堪的房屋里穿行，深山老林、人跡罕至，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都發(fā)生在這種偏遠的地方。他也是來尋找秘密的，而他有很大的把握，這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陰暗、潮濕、以及過去他所熟悉的氣味。

    一樓、二樓，只有兩層樓高，里面沒有任何東西，只要有一丁點價值，都會被四處流浪的叫花子當(dāng)作珍寶偷走，這里空蕩蕩的，但留下了一股生活氣息。非常淡的味道，只有羅斯這樣敏銳的武者才能感受到。

    他輕輕撫摸歪斜的墻壁，上面只有很薄一層灰。

    嘎吱一聲從背后傳來，他猛然轉(zhuǎn)身。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一個人形輪廓在月光下反倒變得模糊，正常情況下絕無可能發(fā)生這種事，但眼前確實出現(xiàn)了這番奇景。

    “誰？”劍從腰上取出，鋒利的光芒指向深邃。明知故問，羅斯自嘲。

    “羅斯，好久不見了。”

    羅斯吞咽唾沫，慢慢走近黑影。

    “師傅……”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情不自禁地說出這個稱呼，“好久不見。古鏡門是您動的手，沒錯吧？”

    “哈哈！”被羅斯叫做師傅的人放聲大笑，“你何時變得這么畢恭畢敬了？小時候你可無所畏懼——也不講禮貌?！?/br>
    “初生牛犢不怕虎?！绷_斯苦笑著放回手中的劍。

    “聽說你如今成為武當(dāng)?shù)淖o法了?！睅煾狄贿呁浦M入一個房間——如果這個破爛不堪的房屋也算房間——一邊關(guān)上懸在半空的窗戶。

    “這件事過后，我估計就不再是了?！?/br>
    “為何這么說？”

    “武當(dāng)大概會被其他幫派取代，我也不清楚，至少我這個護法沒法繼續(xù)當(dāng)下去了，他們在懷疑我和陳簡的關(guān)系——您應(yīng)該知道陳簡吧，那個恭蓮隊，他在東海也鬧出了不小動靜。東?！瓗煾蹈鷸|海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吧?！?/br>
    “誰知道呢?！睅煾德冻鲆馕渡铋L的笑容，“我知道陳簡。他看上去也是個瘋子，他很厲害。我在古鏡門見過他一面，還看到他躲過你一擊——在毫無設(shè)防的情況下。”

    “讓師傅見笑了?！?/br>
    “他是恭蓮隊的，應(yīng)當(dāng)有這等實力。”

    羅斯不置可否。

    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腐朽的窗框斷成兩半，砸在地上發(fā)出巨響。一只蜻蜓悠悠停在碎裂的木頭上，好像把木屑當(dāng)成了食物。

    “不過師傅，您為何要滅了古鏡門？我還記得您說過，這輩子都不會離開蟲谷?！?/br>
    “蟲谷……已經(jīng)變了，”師傅低聲呢喃，“在你離開的第三年，導(dǎo)路蟲就被取代了。”

    “被——”

    “噓，不能說他的名字，他在聽?！睅煾地Q起手指，“整個南方都被他監(jiān)視了，大概。我已經(jīng)看到很多只了。”

    羅斯的雙目顫抖不已，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凍結(jié)了血管，他臉色青白，環(huán)顧四周。除了師傅和蜻蜓，沒有別的活物。

    整個南方？那個人真有這么大的能量能調(diào)動那些該死的蟲子？一個擺著古怪笑容的面龐浮出腦海，羅斯連忙將這些記憶壓回深處，仿佛只要思考他，就會被盯上。

    童年時他還不覺得那人很恐怖，現(xiàn)在回想起來卻感到脊背一涼。絲赭灰蝶——

    “別想他了，他遲早會毀在自己手上?！睅煾蛋崖淙氡训乃顺鰜怼?/br>
    “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是不是不該來找您？”

    “沒事，來都來了?！睅煾滴⑿Φ?，“羅斯，我很不喜歡如今的你，你還是小時候好，現(xiàn)在畏首畏尾?；盍颂瞄_始害怕死亡了？你父親、母親被我殺死的時候，你可是無動于衷啊?！?/br>
    “人情世故改變了我?！绷_斯聽到這句刺激他的話，并沒有任何激烈的反應(yīng)，依舊冷冰冰地道，“我不害怕死亡，只是想看更多的事，要看更多事，就不能死?！?/br>
    “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變?！?/br>
    “我也以為，師傅一輩子都不會離開蟲谷?！?/br>
    兩人互相打趣后，不約而同地發(fā)出笑聲。笑聲很低很沉，聽上去甚至一些悲傷。

    羅斯千方百計找到了師傅，卻什么都說不出來。我到底是要問什么？他忽然想到了——

    “師傅，古鏡門的事——”

    “這不是蟲谷的意思，是北境?！睅煾悼嘈Φ臉幼幼屃_斯覺得不可思議，他從未見過師傅這樣。人人都會被生活改變，無論是我還是師傅。“我現(xiàn)在在幫北境做事，我們約定了一件事，我不能在這說?！?/br>
    師傅指著窗外。

    羅斯明白師傅要說什么——他能聽見。

    “我知道了。”羅斯低聲，“有趣，很有趣?！?/br>
    “這才是你?！睅煾德冻鲠寫训男θ荩昧ε拇蛩碾p肩，“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注定非凡，事情變成這樣才是你想看到的吧？你跟我很像?！?/br>
    師傅高朗的聲音讓羅斯覺得不安。

    “北境的攻勢會愈發(fā)兇猛，而且南邊也會發(fā)起攻勢，天下會大亂的?！?/br>
    “現(xiàn)在已經(jīng)亂成一團了——師傅之后準(zhǔn)備去哪？”

    “你要跟我？”

    “不，我不喜歡受人擺布，您知道?！?/br>
    師傅笑了笑：“我要去京城。”他伸出一張卷曲的紙片，上面只有四個字——調(diào)查公主。

    簡單的命令，想必來自北境。羅斯聽說了最近的局勢，北方出了個叫做蒼言的北境之主，師傅大概是在他手下做事吧。

    “那邊不會太冷了？”羅斯回想起京城的風(fēng)，很涼，很蕭索。

    “寒潮就要到來，躲哪都暖和不了，只能早點習(xí)慣?！睅煾祻囊露道锾统鲆粭l新買的圍巾，“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你呢？你打算去哪？”

    羅斯頓了片刻：“我本打算和張勝寒一決高下，不過只能先等等了，我要藏起來，看看事情接下來會變成什么樣?！?/br>
    “很好?！睅煾蒂澰S地點頭，轉(zhuǎn)身朝屋外走去，“別死得太早了！”

    “您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