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煙龐政沒想到事情會發(fā)生得如此之快，北伐軍剛離開沒幾天，接二連三的前線戰(zhàn)報就將京城打擊到一蹶不振的地步。平風關遭遇暴雨坍塌是北境失守的開端，隨即而來的屠城、遭遇埋伏、死亡、潰逃的消息如遷徙候鳥般涌向京城，嚴陣以待的禁軍中彌漫出一股衰微的低迷氣氛，為了以防不測，守衛(wèi)皇宮的禁軍又擴充了兩百人，他們?nèi)找共煌Ｔ谥車策?，這種行為加劇了京城的恐慌。昨晚傳出鎮(zhèn)州太守棄城而逃的傳聞——傳聞無論真假，都讓其他官兵心生退意。北境的攻勢來得太猛，尤其是平風關遭自然擊垮，仿佛是老天的旨意。

    公主的地位正在日漸低微，估計再過一兩周——北伐軍徹底戰(zhàn)敗——她將一落千丈。屆時，能保護她的只剩恭蓮隊了。

    他走在大街上，行色匆匆的人們從身旁經(jīng)過，他能看到這些人流露出的逃亡意圖?？伤麄儨蕚涮拥侥娜ィ勘狈绞潜本橙说念I地，逃亡無非是去南方，南方的云林每年都能吞噬上百人的性命，如果都往南邊逃，誰都活不下去。這些愚昧的家伙還不明白，只有抵抗才能獲得一線生機？

    大逃亡的風潮還在蔓延，即便京城已經(jīng)全面戒嚴，全城上下的縉紳、富商、權(quán)臣都相互勾結(jié)醞釀、買通守城將士，趁夜將家人送出京城。鐘煙龐政雖然沒親眼看到這些場景，但街上與日俱減的行人足以說明，這座宏偉的都城正在從內(nèi)部瓦解。

    為何事情會急轉(zhuǎn)直下？他有些想不明白，不過是北伐軍打了幾場敗仗，謠言就先擊垮了士氣。

    他其實知道原因，只是不愿正視。

    人們并不希望一個女子垂簾聽政，這就是根本。北伐失利不過給了所有人一個臺階，推翻公主統(tǒng)治的浪潮已有前兆……

    眼下正值正午，傾蓮公主應該用膳完畢，正在庭園休養(yǎng)生息。他步履匆匆走進皇宮，很快發(fā)現(xiàn)了侍女的身影，在帷幕般的爬山虎后。

    “陛下，”他匆忙繞過設計婉轉(zhuǎn)的圍墻和屏風，“北伐軍又傳來消息了。”他偷瞄傾蓮公主的背影，不清楚她現(xiàn)在是否原意聽到這種消息。

    公主微微傾身。鐘煙龐政順著望去，她在凝視庭園內(nèi)的碧綠池塘。

    冷空氣在水面鋪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輕紗，水池顯得深不可測，不過鐘煙龐政知道，這是一座非常淺的水池，最多能沒過他的脖子——他已經(jīng)夠矮了。冬天，水面更加向底部下沉，里面沒有任何魚或是其他動物，公主不喜歡水池里有東西，除了蓮花。

    “我們有兩個選擇——投降、逃走。”公主忽然說。

    鐘煙龐政認真揣摩公主說這話的意思。難道沒有第三種選擇嗎？擊垮北境人。

    “陛下，胡一已經(jīng)抵達北境，相信再過不久就能穩(wěn)定北境的局面?！?/br>
    “我聽說北境軍有很多次受天神相助?！?/br>
    “那都是無稽之談，愚民才會相信那些。蒼言一派乃大逆不道之徒，怎可能得到天神之助？陛下您才是正統(tǒng)的皇帝，天地皆臣服于您?！辩姛燒嬚患偎妓鞯卣f道，“北伐軍這些年缺乏動力cao練，這才讓北境人有可趁之機，但胡一定能扭轉(zhuǎn)局勢，陛下難道不相信您的恭蓮隊？”

    “我當然相信?！惫麟S口說著，食指指向湖面，“但一次是偶然，兩次是僥幸，三次便不一樣了。”

    鐘煙龐政知道公主在說什么。平風關遭受前所未有的暴雨，這是第一次；緊隨其后是墨州遭遇大火，一夜之間連燒三城；最近一次發(fā)生在毗鄰京城的衛(wèi)州，也是衛(wèi)州和墨州的交界線，沿著邊界流淌的曲滄江莫名決堤，沖垮了衛(wèi)州的城墻……災難在向京城延伸，按照這樣的頻率，這個月京城必然遭到天災。

    鐘煙龐政重重地喘了口氣。他不明白公主為何還坐得這么沉穩(wěn)，她既不指揮北伐，也不阻止京城的大逃亡風氣，好像在等待北境軍的進攻。

    她見他許久沒有說話，淡淡一笑道：“說說別的事吧?！?/br>
    他心頭一顫。

    “我前些日子派人去了鷹雀谷，那里曾是百苦教的地方，在那兒發(fā)現(xiàn)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事?！彼f道，“公主您可能聽過百苦教，在三年前江湖上出現(xiàn)了一個‘千手毒女’，她率領百苦教教徒在中原胡作非為——”

    “我知道，直接說在鷹雀谷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有打斗痕跡，就發(fā)生在近期?！?/br>
    “近期？”

    “沒錯，鷹雀谷有一處石碑，石碑里藏有密道，我們的人在密道中發(fā)現(xiàn)了打斗痕跡。”

    “密道里面還有什么？”

    “里面放著百苦教研制的各種毒藥?！辩姛燒嬚傆X得公主好像早知道這些事，不過還是一絲不茍道，“里面的毒藥幾乎全被毀壞，沒什么灰塵，不久前應當有人去過?！彼姽鳑]有說話，繼續(xù)說明自己的猜想，“我覺得北境和百苦教有所聯(lián)系，因此才派人去往鷹雀谷調(diào)查線索。我先前以為是百苦教教徒策劃了東海龍王作祟的伎倆，現(xiàn)在想來或許另有其人?！?/br>
    “為何這么說？”

    “只要知道百苦教的密道，就能得到百苦教的毒藥，在東海出現(xiàn)的百苦教秘法說不定也被外人竊取，因此，任何人都可能成為幕后主使?！?/br>
    鐘煙龐政一邊說著，一邊感到頭痛，他好不容易把零散的線索整合在一起，如今擺在面前的可疑對象卻從百苦教教徒變成任何人。這簡直是給自己徒增麻煩。

    “好……千手毒女。”公主喃喃自語，“我記得前段時間她去了古鏡門？”

    “確有其事，不過武當?shù)娜艘颜J定那并非千手毒女?！?/br>
    “武當?！惫鬣土艘宦暎奥犝f武當教主都失蹤了。眼下政局混亂，早點扶持一個方便cao縱的武者，讓武當集結(jié)武林一同抵御北境軍——你可有人選？”

    鐘煙龐政撓了撓后腦勺，沒想到事情的跨度這么大，前腳還在說百苦教的事，現(xiàn)在又繞到武林上了。好在他腦袋轉(zhuǎn)得更快，馬上給出了一個人選：“沈以樂，這次武林大會的魁首，她是武當?shù)牡茏?，年紀很小。”而且和公主您同為女子，想必她更愿意幫您維護統(tǒng)治。他沒把后面的心里話說出來。

    公主不置可否，露出事情都交予他處理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