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漫長，不知又穿過了多少高山，波濤聲從遙遠(yuǎn)的東面?zhèn)鱽?，它聽起來那么悅耳，讓人望眼欲穿。瘋子和陳簡加快了步伐，翻過了最后一座高山。

    血紅的東海就在眼前，一股腥臭的味道將全身籠罩。

    “東海是血？”陳簡詫異地詢問瘋子。

    “我們的淚匯成河，血融成海?！悲傋幼院赖刂钢粞?，“這都是我們的杰作！”

    “這是煉獄的杰作……”

    陳簡厭惡地捏起鼻子，但血腥味依舊能從毛孔滲透進(jìn)身體。他感覺渾身不是滋味，仿佛流淌在體內(nèi)的血被外人污染了。

    “黃帝山在哪？”他踮起腳眺望海面，遠(yuǎn)處是亮紅的一片，分不清是山是海。

    瘋子在海岸來來回回走個不停，血海波瀾，滲流進(jìn)紅沙。沙子只把瘋子的腳印保留幾秒鐘，幾番眨眼過后，瘋子的印跡便無影無蹤，只剩他一人踽踽獨行，他的存在變得不穩(wěn)定，仿佛隨時都會被血海湮滅。

    “喂！瘋子！”陳簡心頭一震，海浪聲蓋過了他的呼喊。

    瘋子又在海邊站了片刻，忽然手舞足蹈地跑向他。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看著瘋子的身影逐漸清晰，陳簡松了口氣：“找到黃帝山了？在哪？”

    “跟我來！”瘋子一把拉起陳簡，他生怕忘記黃帝山的方位，飛快地帶他奔向海邊——

    “在那！東海上最高的山！”瘋子興奮地對黃帝山招手，同時大聲呼喊。

    “黃帝山上有人？”

    陳簡不知道瘋子為何做出這般舉動。

    “誰知道呢！”瘋子說道，“我們得想辦法過東海了，你看到那邊。”

    陳簡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一個長長的條狀身軀正在緩慢游蕩，那只野獸背上長滿了鋒利的鰭，陳簡估計至少有十塊以上，可想而知，如果他們坐船而行，肯定會被它割成兩半。

    “那是什么東西？”

    “白龍?！悲傋涌鄲赖卣f道，“我本以為只有北海才有，想不到東海也有白龍?！?/br>
    “你以前去過北海嗎？”

    “去過，那還是鳥國最衰弱的時候，后來就沒法去了。”瘋子感慨滄海桑田、世事無常，隨后一臉正色道，“白龍不食人，但喜好捉弄人——看我們溺水的慘狀。有它在，我們很難渡過東海?！?/br>
    “那怎么辦？”

    “嘿嘿，”瘋子狡猾地笑道，“只要讓它不覺得我們是人就好了??！”他說著，雙腿邁開了。

    “該怎么做？”陳簡連忙跟在他身后——現(xiàn)在的陳簡已經(jīng)能獨立行走并跟上瘋子步行的速度了。

    他走到一棵粗壯的樹前，比劃了一下粗細(xì)：“正好！”他拍拍精壯的樹干。

    這棵樹仿佛知道自己的下場，發(fā)出厚重的回應(yīng)，陳簡從中聽出了一絲憂傷。

    瘋子拿出象牙制作的小刀。

    “你要把它鋸斷？用這玩意？”陳簡驚訝地看著他，覺得他瘋了。

    他本來就瘋了。

    這棵樹是多么健壯，而瘋子的象牙小刀只有一個巴掌那么大，與其說是鋸，不如說是磨。要磨斷這樣一棵樹，得花費多少精力？

    生活在煉獄這么久，已經(jīng)不太在意時間長短了，但眼看黃帝山近在咫尺，他還是產(chǎn)生了焦躁心態(tài)，急于求成地希望馬上能抵達(dá)黃帝山，把那座雷鼓帶回防風(fēng)國——想到他們之后還得原路返回，他不由得精疲力竭。

    一直進(jìn)行繁瑣而無聊的旅程，陳簡感覺自己遲早要患上神經(jīng)衰弱。

    “慢慢來，不急！”瘋子就打算這么做。

    因為他們就一把小刀，陳簡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

    他看瘋子大汗淋漓使出渾身解數(shù)地磨了許久，才剛割入樹皮里一點，距離整個樹倒下至少還要幾個時辰甚至幾天。他不打算這么傻傻地“欣賞”瘋子磨樹。

    “我去附近轉(zhuǎn)悠。”陳簡丟下這句話，離開了瘋子。

    他重新回到東海岸邊，注視名為“白龍”的蛟龍在水中游嬉。

    海水紅得剔透，能看到它優(yōu)雅的身軀如同漂浮在海中，它的腦袋和任何一只神話里的龍都相似，卷曲翹起的鼻子上有許多吸食龍皮殘渣的小魚，再往下看，一些外貌更加古怪的生物逐漸顯現(xiàn)，陳簡叫不出任何一個名字——這些都是凡間和前世不曾出現(xiàn)的生物。

    白龍看起來生活在血海的最頂端，它平日以小魚群為食，在捕食時，它會長大嘴巴，嘴中便會產(chǎn)生一道漩渦，不幸游到它身邊的魚兒便會被卷入其中，隨后它猛地合上嘴，一灘腥紅的血便會從嘴邊滲出，它的目光則閃過滿足，完美地結(jié)束這回饕餮盛宴。

    白龍是威脅，但最多是讓他們狼狽地回到海岸，在更深處的那些海怪看上去都不是善類。

    陳簡瞇起眼睛，發(fā)現(xiàn)更深層存在酷似鯊魚的海怪，不同的地方在于，它左右兩側(cè)長了像翅膀一樣的東西，每扇動一回，海面就會洶涌波濤和漩渦，如一張血盆大口，轟鳴的海浪聲似乎是它在咆哮。

    陳簡不安地抬起頭，看著遙遠(yuǎn)的黃帝山。

    瘋子造的船真能把我們送到那里？感覺沒出海多久就要粉身碎骨了。

    如果……如果被海怪吃掉然后消化排除，尸體的殘渣會沉到海底，在海底又會被海怪吃掉……這樣一來，不是永遠(yuǎn)沒法離開東海了？！

    陳簡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場絕對不能失敗的渡海行動。

    “瘋子，瘋子！”他連忙跑到瘋子身邊，講危險告訴他。

    瘋子聽后沒什么反應(yīng)，他露出一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啬?，反問陳簡：“你以為這么多年只有我們?nèi)チ朔里L(fēng)國？肯定有無數(shù)人抵達(dá)防風(fēng)國，知道了巨人們的窘境，但誰又愿為巨人跨越東海？”

    “……有道理?！标惡嗩^一次在心中承認(rèn)是瘋子更深謀遠(yuǎn)慮了，無愧于他曾經(jīng)巫術(shù)師的身份?！拔覀兡芑钪近S帝山嗎？還要活著回來……這太冒險了。被打入煉獄已經(jīng)夠煎熬了，若是不斷變成海怪的食物，更是永無出頭之日?！?/br>
    瘋子也陷入沉思，他雖然瘋，但也清楚其中的利弊。

    幫防風(fēng)氏是為了讓他們幫忙挖坑，挖坑是為了找尋離開煉獄的方法，可誰能一口咬定挖坑就一定能成功？若是為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搭上性命和無止境的未來，實在不劃算。

    “瘋子，”陳簡想起一件事，“你以——或者烏龜以前好像說過，犯人至今沒有探索到煉獄邊境，照這么說，有人在不斷往邊緣探索，沒錯吧？”

    “應(yīng)該是吧?！悲傋訌臎]見過這種人，他沒法確定，但陳簡說的似乎有道理。

    “我們要尋求那些探索者的幫助，”陳簡說道，“讓他們帶我們前往黃帝山?！?/br>
    “好主意！”瘋子想明白了。

    他收回象牙刀，陳簡瞥了眼那棵粗樹，連二十分之一都沒磨開。

    “知道那些人在哪嗎？”陳簡問，“你不是打算游歷煉獄嗎？應(yīng)該知道些情況吧?！?/br>
    瘋子絞盡腦汁。

    當(dāng)他剛準(zhǔn)備旅行時，便打聽過類似的事，但都無疾而終：“煉獄里確實有一行以探索邊界為信仰的犯人……”他將這些語焉不詳?shù)膫髀劯嬖V陳簡，“他們被稱為‘旅人’。關(guān)于他們的消息，我們生活在山林的人知之甚少，因為他們活動于遙遠(yuǎn)的地方，至少我來到煉獄這么久，從沒見過任何一個旅人?！?/br>
    “現(xiàn)在你能見到了?！?/br>
    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側(cè)面?zhèn)鱽怼?/br>
    瘋子和陳簡紛紛扭頭，不過瘋子看反了方向。

    看到來人，陳簡莫名產(chǎn)生感動——這么久，總算遇上個有人樣的人了！

    來人瘦弱，整個人藏在寬大的斗篷中，頗有云游俠客的風(fēng)骨。

    “你是……？”陳簡問道。

    “我叫白夭，是一名旅人?！?/br>
    白夭從衣袍中伸出手，陳簡能透過皮膚看到脈搏和骨頭。

    這人的皮膚仿佛是透明的……

    陳簡握住白夭的手，熾熱得有些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