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的梅香見人出來, 從一旁的小宮女手上接過茶盤，輕輕從簾子底下過。

    “娘娘用些點心罷, 膳房新炸出來的荷花酥?！?/br>
    張羨齡搖了搖頭：“我不餓?！?/br>
    梅香道：“午膳便沒吃多少, 等會兒還要見造辦處的人, 不用點心墊墊, 如何挨得住？”

    理是這個理，張羨齡也不想令梅香為難，便拿起一個荷花酥吃了。膳房的師傅手藝一向不錯，這荷花酥做的香脆可口，甜度適中。

    張羨齡吃了一個, 便吩咐梅香要人給上學的三個孩子都送一份去。

    略休息了一會兒，張羨齡召見造辦處的人。

    這一回，倒聽見了一個好消息。

    造辦處的蔡衡一臉的喜氣洋洋, 稟告道：“娘娘容稟，之前尋找多年的農(nóng)作物終于尋到了蹤跡。有內(nèi)侍在海邊的私人商販那里弄來了幾藤農(nóng)作物，觀其形容，與娘娘早年所說的紅薯極為相像?！?/br>
    說著，蔡衡將好不容易尋找的紅薯進獻給張羨齡看。

    土紅色外皮，形似涼薯，切開看內(nèi)里呈黃色，確實是紅薯無疑。只是這原生態(tài)的紅薯與后世常吃的紅薯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個頭小，蒸來吃也不香甜，只是飽腹而已。

    梅香嘗了嘗蒸紅薯的滋味，不解道：“這當真是娘娘尋找了多年的農(nóng)作物紅薯？吃著……不怎么樣啊?！?/br>
    “一開始總是這樣的，培育改良后便會好轉(zhuǎn)。從前那西瓜的紅壤也是小小的，一代代培育，才成了咱們今天吃的西瓜?！?/br>
    張羨齡臉上有淡淡的笑意：“更何況，這紅薯的妙處并非好吃，產(chǎn)量高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她當即吩咐農(nóng)學院的人，將這些紅薯種子領(lǐng)回去，在試驗田里播種，嚴格記錄數(shù)據(jù)，看一看產(chǎn)量如何，可否改進。

    紅薯的發(fā)現(xiàn)，令張羨齡一掃之前低迷的情緒。沒事的時候，她便領(lǐng)著壽兒他們?nèi)齻€孩子往西苑試驗田里去。

    去的次數(shù)多了，連朱祐樘都感到奇怪：“這紅薯當真有這么好？”

    “那是自然。”張羨齡笑道，“現(xiàn)在說了你也不信，等到收獲的時候，算一算帳，稱一稱斤兩，你就曉得了?！?/br>
    紅薯豐收那一日，朱祐樘親自到了試驗田，盯著內(nèi)侍們稱斤兩。

    算好之后，拿到產(chǎn)量數(shù)字，饒是見多識廣如朱祐樘，都不免驚訝了一下。

    “這……是否是因為宮中人精心伺候田地，方才有這樣的產(chǎn)量？”他問道。

    張羨齡把另一份記錄給他：“你看看這一份，這是我和壽兒種的兩畝地，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產(chǎn)量也看得過去。這紅薯好伺候，不用特別費神，當然若是種植得精細一些，產(chǎn)量也會高些?！?/br>
    除了宮里的試驗田，按照張羨齡的吩咐，宮莊也撥出了百來畝田地，專門用來栽種紅薯。

    對照之下，更可見紅薯的高產(chǎn)。

    這等珍貴的農(nóng)作物，怎么之前就沒聽說過？

    朱祐樘將東廠提督太監(jiān)陳淮招來，追問他這紅薯的來源。

    “回萬歲爺，這紅薯原本是海外之物，在我朝境內(nèi)遍尋不獲。后來實在不得已，去問了一些走私商人，幾經(jīng)周折，方才從海外買來的?！?/br>
    陳淮回完話，有些提心吊膽，心里直打鼓，唯恐萬歲爺追責，治他的罪。畢竟此時海禁還沒撤銷，他使人從走私商人那里買貨，往嚴重里說，是違律的。

    陳淮屏息以待，半晌，才聽見萬歲爺說話。

    “真是從海外弄來的？”

    “是?！?/br>
    朱祐樘沉吟道：“知道了，你下去罷?！?/br>
    次月，朝堂上爭執(zhí)良久的海禁政策終于有了結(jié)果，朱祐樘下旨，以漳州月港為示范，開放海禁，準許商人自由貿(mào)易。

    與開放海禁的旨意同時下發(fā)的，還有一系列規(guī)章制度，什么貨物可運，什么貨物不可運，關(guān)稅如何交……一樁樁一件件，都有規(guī)定。

    ***

    紫禁城今年的初雪落得早，趕在周太皇太后的千秋節(jié)前幾日，一瓣瓣雪花悄然落在明黃琉璃瓦上。

    朱祐樘特地空出一整日的時間，陪皇祖母過生辰。

    皇祖母的記性時好時壞，迷迷糊糊的時候，她會拉著壽兒的手，喊他“冬哥兒”。

    朱祐樘坐在她面前，周太皇太后的目光久久盯著他的臉，半晌，她的目光落在朱祐樘衣袍上繡著的五爪金龍，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人是誰。

    大多時候，她只是靜靜地端坐于寶座之上，不說話，眼睛半瞇半睜，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本出于周太皇太后身體康健的考慮，今年的千秋節(jié)朝拜打算取消。

    可消息傳到周太皇太后耳朵里，她勃然大怒，連夜喊人把朱祐樘叫到清寧宮，質(zhì)問了一番。

    “我在宮中熬油似的熬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熬到天下命婦向我朝拜，憑什么要取消？”

    最后千秋節(jié)的內(nèi)外命婦進宮朝拜一如既往。

    朝賀這一日，周太皇太后格外清醒，戴一頂沉甸甸的四龍九鳳鳳冠，眾人三呼“千歲”之時，她微微揚起下顎，鬢上鳳冠被風吹動，玉石碰撞，細碎的聲響。

    賀儀完畢，人群散去，周太皇太后也不急著更衣，仍坐在正殿的寶座中，閉著眼打盹。

    張羨齡猶豫了一下，不確定要不要上前一步提醒周太皇太后。

    朱祐樘拉住她的手，聲音壓得很低：“你帶著無災(zāi)無難回去歇著吧，皇祖母這里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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