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周太皇太后白日里說的話，以及在重慶大長公主臉上一閃而過的苦澀。難道說，做父母的，一定會有自己格外偏愛的孩子么？

    明明重慶大長公主已經(jīng)做得那么好了，周太皇太后心心念念的，卻還是先帝和崇王。

    熟悉的時候，張羨齡同周姑姑提起白日里所見之事，有些憤憤不平：“皇祖母怎么能當(dāng)著大長公主的面，說她格外偏愛先帝和崇王呢？”

    周姑姑倒不覺得有什么：“先帝已駕鶴西去，崇王又遠(yuǎn)在天邊，周老娘娘偏疼兩個兒子有什么不對？”

    “可也不能當(dāng)著女兒的面說這話呀！”

    “做女兒的，心里也知道呀?！敝芄霉锰嫠断馒P釵，“譬如奴婢家里，奴婢的娘親也格外疼兒子，她送奴婢進(jìn)宮，就是為了得到銀子，好讓哥哥弟弟能開蒙念書。”

    “你就不怨？”

    “怨是怨過的，不過那畢竟是爹娘。再說，畢竟女兒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要不怎么說，生兒弄璋，生女弄瓦呢？”

    “這樣不對的！”

    張羨齡很氣憤，想要解釋了一番道理，卻見周姑姑一臉的茫然。

    她不知道娘娘為何生氣，卻下意識的請罪。

    “奴婢說錯話了，請娘娘息怒?！?/br>
    張羨齡看著周姑姑，搖了搖頭：“算了，說了你也不懂，快起來?！?/br>
    她望著窗外漸漸黑下來的蒼穹，心里的落寞也同夜色一般，逐漸蔓延開來，有一種沉在水里的無力感。

    直到提起筆，將“和光同塵，與時舒卷”反反復(fù)復(fù)抄寫了好多次，張羨齡心里那一股氣方才漸漸平息。

    這時朱祐樘過來，將手搭在她肩上：“笑笑，我有一個驚喜要說給你聽?！?/br>
    “什么驚喜？”張羨齡側(cè)過身，看著他。

    “明日，你娘親金氏會帶著你的兩個弟弟，來坤寧宮相見?！?/br>
    第39章

    天不亮金淑就起來了。

    張家五口人, 女兒張羨齡出嫁以后是四口人，四口人里，就數(shù)金淑起得最早, 沒法子，一家子的事都要靠她cao勞。

    金淑揉了揉眼, 在床上坐定，閉目養(yǎng)神, 順便梳理起今日要做之事。盯著廚娘做早膳, 看著丫鬟收拾箱籠，叫張鶴齡張延齡這兩個小祖宗起床，伺候丈夫張巒用早膳, 然后進(jìn)宮去看女兒。

    想到久違見面的女兒，金淑嘴角閃過一絲笑意。

    她此生最得意的一件事, 就是養(yǎng)了一個爭氣的女兒。當(dāng)時她嫁到張家，生下大姐兒張羨齡之后，連著四五年都未曾生育，婆婆總是吹胡子瞪眼、沒事找事，丈夫張巒不直接說, 卻長吁短嘆自己的堂兄堂弟又得了個大胖小子。

    金淑性格要強，但無子卻是心頭的一根刺，聽了再難聽的話，也只能忍氣吞聲。于是金淑將全部精力都花在了女兒身上, 甚至動用自己的嫁妝, 給大姐兒延請女先生，讀書認(rèn)字，學(xué)琴學(xué)畫。張羨齡的一手字，倒強過大半張家男兒。

    小女孩, 總有貪玩不想上學(xué)的時候。這時，她就將女兒抱在膝頭，哭自己命苦，哭自己只有一個女兒可以依靠，一直哭到大姐兒乖乖去練字，方才止啼。

    幾年下來，大姐兒的一手字，倒強過大半張家男兒。

    正在金淑揚眉吐氣的時候，忽然受了當(dāng)頭一棒，婆婆買了一房小妾，抬進(jìn)張家門。

    忍無可忍，金淑終于拍了桌子：“姓張的，當(dāng)時你家求娶的時候，可是說過此生不納妾的！”

    張巒以沉默相對，不發(fā)一言，只用歉意的目光瞧著她。婆婆倒冷笑起來：“年少時說過的荒唐話多了去了，我怎么不記得有這話？又沒簽字畫押。退一萬步講，你進(jìn)門五年了，只生了一個大姐兒，就是鬧到族里，鬧到公堂上，也沒有攔住張家納妾的理兒?！?/br>
    金淑氣得渾身發(fā)抖，卻無話可說，大哭一場，與張巒分室而居。

    誰知小妾進(jìn)門一月，金淑卻查出了身孕。這一回終于是個兒子，張巒起名為張鶴齡，全家上下，愛若珍寶，要什么給什么，少了誰的，都不會少了鶴哥兒一口吃的。抱著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金淑終于松了一口氣。

    小妾也自然而然沒了用處，成了一個打簾子、伺候吃飯的擺設(shè)。張巒看見她，就跟看見多寶閣上的花瓶一樣，熟視無睹。

    在外人眼里，金淑與張巒還是和新婚之時一樣，是一對恩愛夫妻。

    又過了幾年，在大姐兒十五歲的時候，金淑又生下幼子張延齡，如今只有三歲半。張延齡年紀(jì)小，還沒學(xué)會說“jiejie”兩個字，張羨齡就進(jìn)宮選秀去了，然后竟一去不回，是以他對jiejie幾乎沒印象。

    梳洗過，一身宮裝打扮的金淑笑盈盈地抱起張延齡，同他說：“今日我們看jiejie去?！?/br>
    “jiejie是誰？”

    “你見了就知道了?！?/br>
    她望向十歲的長子張鶴齡：“鶴哥兒應(yīng)該記著jiejie，對吧？”

    張鶴齡正在玩蛐蛐，不耐煩道：“記得記得，你總說我的字沒她寫得好?！?/br>
    金淑見他一心擺弄蛐蛐，蹙眉道：“別玩了，咱們等會兒就進(jìn)宮去了?！?/br>
    張鶴齡不動，仍逗蛐蛐玩。

    金淑喊了兩三次，他都沒有反應(yīng)，脾氣上來，一把將蛐蛐罐搶過來：“你是聾了還是怎么？”

    張鶴齡不服氣，伸長了胳膊想要搶回來，嚷嚷道：“還給我，這是爹買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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