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主人, 清寧宮的氣質忽然一變, 極富麗堂皇，極靜，整座大殿都氤氳在裊裊佛香之中。

    東暖閣里盡鋪著彩繡紅氈，繪著百花圖案。桌椅擺設多是紫檀木或者黑漆描金，沒有一件不精巧, 但暗色的家具擠在一處, 倒使得屋內頓時暗淡了好些。

    張羨齡請過安, 奉上節(jié)禮, 說明來意。

    周太皇太后淡淡掃了一眼，兀自轉動起腕上的佛珠：“知道了。年節(jié)禮準備得怎樣？”

    “正在一項一項準備?！睆埩w齡坐得很端正, “孫媳年紀輕, 倒要向皇祖母好好取一取經。”

    這個態(tài)度周太皇太后是滿意的，她如今有了春秋, 總有一種好為人師的傾向。她向張羨齡說：“那我簡單說幾句?！?/br>
    然后說了半個時辰。

    宮女默默地上前添了兩次茶水，周太皇太后的話題方才慢慢止住了，她捧起茶喝了兩口, 放下道：“總而言之，今年是憲廟老爺新喪的第一年，年禮不可過分熱鬧，但也不能過分寒酸, 你要把握好這一個度?！?/br>
    “皇祖母教訓的事，孫媳謹記于心?！?/br>
    周太皇太后看了一眼更漏，道：“行了，你下去歇著罷，哀家該燒香了。”

    聽周太皇太后這樣說，張羨齡不經松了一口氣。

    清寧宮如今的掌事姑姑出來相送，離了大殿的屋檐，掌事姑姑笑著向張羨齡道：“我們侍長見中宮娘娘來，也是高興，這才說了許多話?！?/br>
    “我明白的?！睆埩w齡問，“皇祖母平日里都是燒香念佛嗎？”

    “長日無聊，大半時間確實是花在念佛上?！?/br>
    “我記得清寧宮之后的奉宸宮、迎禧宮還住著幾位英廟太妃，和皇祖母是一輩人，也許倒能說幾句話?！?/br>
    掌事姑姑笑著搖了搖頭：“周老娘娘喜靜?！?/br>
    其實她服侍了這么些年，倒覺得周太皇太后是自持身份，不屑于與幾位英廟太妃來往。都是五六十歲的人了，每回英廟太妃來向周太皇太后請安，還得行嬪妃見皇后的全套禮。掌事姑姑在一旁看著，生怕幾位老太妃行禮行得暈過去。

    周太皇太后的態(tài)度擺在這里，幾位英廟太妃自然不愿意常來走動。是以多周太皇太后的時日多半是靜謐的，早上起來，給佛祖燒香，而后靜靜地坐在屋里，轉動著佛珠念佛。午后，有的時候聽宮女內侍說一說笑話，但多半時候是抄佛經。周太皇太后年輕的時候不大會寫字，英廟老爺曾經笑過她的字寫得丑，從那以后，周太皇太后就開始抄佛經，一抄就是幾十年，佛經積贊了滿滿兩大箱子，人也從花一樣嬌嫩的貴妃變?yōu)槿缃袢死现辄S的太皇太后。

    說了兩句閑話，已到了清寧宮后頭的宮門處。

    張羨齡出了清寧宮，去英廟太妃所居住的奉宸宮、迎禧宮看了一看。奉宸宮檐下養(yǎng)著一只綠鸚鵡，瞧見張羨齡的儀仗就大喊起來：“中宮娘娘萬福，中宮娘娘萬福?！?/br>
    三位老太妃聽見動靜，連忙躲進屋里梳妝打扮，出來時，幾人都穿著最隆重的冠服。

    老太妃們很是和睦，言語間甚至有一種小心翼翼的討好之感，拿出來招待張羨齡的茶點都很豐盛，只是都是份例之內的。

    “中宮娘娘請吃茶?！?/br>
    張羨齡笑著捧起茶吃了一口。

    一個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妃恭恭敬敬道：“娘娘的眼睛最近好一些了嗎？”

    張羨齡聞言一愣。

    另一個容長臉的老太妃連忙解釋：“娘娘別介意，她這是老糊涂了，以為您是錢娘娘呢?！?/br>
    說著，老太妃向那個銀發(fā)老太妃大聲說道：“你弄錯了！這是新皇的中宮娘娘！錢娘娘死了十幾年了！”

    銀發(fā)老太妃茫然地點了點頭：“抱歉啊，吳娘娘。”

    另一個老太妃以手掩面：“老糊涂，吳娘娘早給廢了，憲廟老爺也沒了，這位是張娘娘！”

    銀發(fā)老太妃被這聲嚇得一激靈，站起來就要下跪請罪。

    張羨齡連忙叫人攙住了：“無妨的，老娘娘好好看看我，記住我的樣子就是?！?/br>
    她將帶來的節(jié)禮一一拿出來，分給三位老太妃。

    容長臉的老太妃連聲道謝，又說：“咱們這把年紀了，還要珠釵戴作什么？娘娘留著自己戴便是了?！?/br>
    話是這么說，她卻將那枝珠釵握得緊緊的，一臉的喜不自勝。

    張羨齡笑著道：“才沒有這話呢，這釵您帶著一定好看?！?/br>
    說著，她徑直起身，將那枝釵簪在老太妃斑白的鬢邊：“很美呢?！?/br>
    老太妃攬鏡一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雙杏眼眸光閃動，依稀還能看得出年輕時的風華。

    節(jié)禮送出去，張羨齡說：“幾位老娘娘若是想吃什么，想玩什么，盡管和我說，我一定會盡心的?！?/br>
    老太妃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還是那個容長臉的太妃站出來說話。

    “娘娘如今執(zhí)掌后宮，公正嚴明，我們倒沒有什么不滿意的，只有一樣事還請娘娘打個招呼?！碧?，“我們如今年紀都大了，牙口不好，吃不了硬東西，若是娘娘能同膳房說一聲，要他們把吃的東西煮得爛一點就好了?！?/br>
    張羨齡點了點頭，很鄭重的說：“我記住了。”

    走的時候，英廟太妃們一路將張羨齡送至宮門口。

    張羨齡走出去好幾十步，回頭看時，三位老太妃還倚在宮門畔的臺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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