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陌生得叫程焰喊不出一聲媽，單憑周敏玉的態(tài)度，她都懷疑兩個人不是十三年沒見過，只是分開幾天而已。

    這突然的變故是她和周敏玉誰都沒想到的，程焰此時只覺得錯愕，周敏玉而是覺得眼眶酸澀。

    程焰不了解周敏玉，陌生中還帶著幾分抵觸，所以表情不佳，但周敏玉和她預料中的并不一樣。

    她一直覺得周敏玉是個薄情甚至刻薄的人。

    “嗯，”程焰抿著唇，聲音沉悶，“就這么點，都帶來了?！彼臇|西本來就不多，和程訓之兩個人窮得叮當響，臨走的時候程訓之甚至都叫她不要帶東西，到了那邊再買，衣服大多數(shù)又舊又破，那時程焰還在翻白眼，嘲諷他，“你這吃軟飯吃得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程訓之便打她的頭，然后沒好氣丟給她一張銀行卡，說：“我會定時給上頭存錢的?！?/br>
    程焰捏著那張卡，又覺得不痛快了，好久沒說話。

    程訓之怕她太犟，忍不住提了句，“到那邊要是缺什么，盡管跟你媽說，她畢竟是你媽?！?/br>
    程焰嗆她，“不放心你跟我一起??！或者你別送我回去，在哪里上學不是上學，在山溝里照樣考清華上北大。”

    程訓之就聽不得她講屁話，“少吹了，你先考個第一我看看。去那邊好好學習，收收你那破脾氣，別惹事，別打架。”

    “不就是第一嗎？”程焰滿不在乎地說，“我考第一你來江城陪我？”

    “考十回第一我去看你?！背逃栔S口答道，似乎對她考第一這件天方奇譚的事壓根沒放在心上。

    程焰撇撇嘴，“嘁，跟我求你似的，你愛來不來。”

    ……

    十六歲的程焰還沒變聲，嗓音仍是年少時的稚嫩，可表情卻沒了幼時的明媚，沉默寡言，帶著幾分疏離和防備。

    周敏玉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程焰，不知道這些年她是怎么過的，程訓之沒有限制她見女兒，只是她狠心沒有去關注。那時她以為，切斷過去，一切就能重新來過。但有些人，注定一輩子千絲萬縷。

    隔了這么多年，時間沒有讓某些愧疚情緒淡化，反而發(fā)酵出了更深厚的東西。

    她有些無措，想去摟她，抬了抬手又放下了，想關心兩句，話到嘴邊也咽了回去。

    無論再強裝親近，陌生感都揮之不去。

    她的白色大眾停在露天停車場里，程焰坐上去的時候，周敏玉終于搓了下手，“你愿意回來，媽很高興?！?/br>
    她以為程焰不會接話，但程焰“嗯”了聲，“麻煩你了?！?/br>
    有想過她會抗拒，甚至惡語相向，但周敏玉卻忽然覺得不及一句“麻煩了”更能刺痛她。

    而程焰也沒有想到，周敏玉是這種態(tài)度，她以為周敏玉并不太會待見她。

    周敏玉愣了好一會兒，指尖才微微顫了一下，啟動了車子。

    “你剛來可能不適應，慢慢就好了?！?/br>
    一切都會好的。

    -

    車子駛進一座老舊的小區(qū)，周敏玉的家在最里面，一棟獨棟小別墅，裝修還可以，只是有些年頭了。

    周敏玉把行李箱和她的背包都拿過去提在手里，有些愧疚說：“先忍忍，我正在看房子，過兩天搬到學校附近去住?！?/br>
    程焰沒有應聲。

    先忍忍……真好笑。

    程訓之還住在潮濕的三十年前蓋成翻修好幾次的舊民居里，幾天前她還住在那里，下雨了屋里會漏水，南菏的雨季特別長，她覺得自己是泡在水里長大了。

    兩個人進了房間，周敏玉提前給她備了拖鞋，帶著她上二樓。

    “你住最里面這個房間，隔壁是……是雪若的?！边M了門，周敏玉徑直帶她去臥室，一邊說話一邊看她，企圖從她表情里窺探到一絲情緒，但什么都沒有。

    程焰點點頭，對雪若兩個字好像無動于衷。

    “她去上補習班了，九點才會回來?！敝苊粲裾f，“雪若可能會有點兒嬌氣，你多擔待。到時候你們在一個班，她也可以照顧你一點。”

    程焰終于看了她一眼，那雙眼睛像是冷湖凍泉，讓常年做律師的周敏玉也有些愣神。

    “嗯。我困了，就先睡了，替我跟她說一聲，明天再和她打招呼?！背萄娉龊跻饬系钠届o、禮貌，“抱歉。”

    周敏玉看著程焰，許久才說了句，“渺渺……”

    程焰打斷她，“媽，我習慣自己照顧自己，不用管我，有事我會開口?！?/br>
    也不需要寒暄，不需要小心翼翼，不需要試探……都不需要。

    她不需要。

    周敏玉噎了一下，停頓幾秒才澀然點頭，“那你……好好休息?！?/br>
    關上門，程焰沉默收拾自己的行李，行李箱的夾層里放著一張合照，她拿出來的時候沉默看了會兒。是她和程訓之的，照片被裁過，左邊缺失了三分之一，原本那里應該是周敏玉。

    大概是程焰兩歲時候的照片，被程訓之抱在懷里，那時程訓之的腿還好好的，只是不喜歡拍照，照片里總是連個完整的臉都沒有。程焰喜歡笑，拍照也沒法嚴肅，她們一起去游樂場，大年初一，背后是大片的焰火，照得夜空璀璨奪目。

    只是沒多久，程訓之就出了事，然后就是離婚，周敏玉主動放棄了撫養(yǎng)權，程焰跟著程訓之去了南菏。

    手機響了，又有消息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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