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蹙起眉頭，仔細(xì)想來，是有些不對勁，以往白黎去他那里總是歡喜著的，恨不能在他那里多玩一會，磨磨蹭蹭，總要蹭些好處才肯走，那日好似情緒激動，話都不說一句，好像受了什么刺激。

    老葛問道：“那天在大理寺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葉庭瀾：“并無異常，他進(jìn)門時，我正和溪羽談?wù)撘黄鸢缸樱瑺砍读饲岸Y部尚書的小公子，那孩子被人利用，泄露了不少情報，卻不知對方是敵國探子，他家里因此被陛下責(zé)罵，其父丟了官職，那孩子才十六歲，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傷心欲絕，趁著家里人沒注意時跳了湖，好在被路過之人救下，保住一條小命。”

    老葛：“是杜小公子嗎，那孩子靦腆地很，少與人交往，怎會與探子有來往？”

    葉庭瀾：“這就是最讓人不齒的地方了，那杜小公子有龍陽之好，難以啟齒，平日里因為這個靦腆不敢見人，那探子便利用了這一點，對杜小公子溫柔體貼，陪他談心陪他讀書，甚至有了親密關(guān)系......那杜小公子一腔癡情喂了狗，所以才如此想不開，我們隨意談?wù)摿藥拙?，就算是白小郎君聽見了?......”

    他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并敏銳地抓住了它，他豁然起身，驚詫萬分地叫出聲：“白小郎君對我，竟是這樣的心思？”

    老葛不明所以，葉庭瀾的思緒卻在飛速轉(zhuǎn)動，一切一下子就連貫起來了。

    為什么這孩子千里迢迢從澄州來到京都，隨意開了幾家鋪子，也不苦心經(jīng)營，卻把大把的時間精力花在自己這里。

    為什么他明明有一個苗圃，又在家里單獨建了一個溫室，里面的花說什么也不賣，卻不斷地出現(xiàn)在自己家里的花瓶中。

    那株蝴蝶蘭那樣名貴，白家的車轉(zhuǎn)了半條莊華街，賣光了所有的花，又怎么會單單剩下最好最貴的一盆無人要。

    從嶺南運來的荔枝樹......

    董溪羽也曾說過，白黎送他的花膠雞里面的花膠可比賣的那些厚的多，好得多。

    從不間斷的冷切皂，都是不加商標(biāo)，他親手制作，哪怕與土匪rou搏，也護(hù)住了沒有受一點損傷。

    還有握著他的手教他寫字，他一直顫抖的手。

    他忘了，那是一雙持刀血戰(zhàn)過山賊土匪的手，又怎么會握筆不穩(wěn)呢？

    原來只是因為羞澀而已。

    這般的好，不是為了毒死他，也不是什么孺慕之情——他對朱必可不是這樣，所以.......

    所以那孩子一直以來對自己都是......

    滿滿的愛意。

    龍陽之好難以與人說，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接受，怕?lián)黄鸨痪芙^的后果，所以只會一門子的對自己好，想盡一切辦法賴在府上不走。

    竟是因為喜歡——

    竟是這般。

    所以在聽見他們議論龍陽之好時才會因為片面不全的幾句話產(chǎn)生了那么大的誤會，他不是回鄉(xiāng)探親，他是傷心地躲回了家。

    葉庭瀾怔愣片刻，突然邁開大步往外快走幾步，老葛嚇得連忙追上去，喊住他：“大人?！?/br>
    葉庭瀾倏然止住步伐，呢喃道：“我縱然知道了，又能怎樣呢，我能給他什么，我這樣的人......”

    老葛急道：“大人，您這是怎么了？”

    葉庭瀾：“老葛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br>
    老葛憂心忡忡地走了，外面飄起鵝毛大雪，直到傍晚時分老葛再次回來，葉庭瀾還站在門前，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出神。

    老葛取了白色狐裘給他披上，說：“大人怎么還站在這里，外面風(fēng)雪寒冷，快回屋吧?！?/br>
    葉庭瀾一動不動，就在站門口，輕聲開口說：“老葛，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老葛手下動作一頓，嘆了口氣說：“從那時起到現(xiàn)在，算算已經(jīng)十七年了?！?/br>
    葉庭瀾伸出手接雪花，輕聲說道：“十七年了，從出事那年起，我全心全意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我進(jìn)入朝堂九年，也確實只做了一件事，為了這件事，我雙手染滿鮮血，眾人對我避之不及，朝堂上也沒有朋友，甚至沒有互相利用之人，我心硬如鐵，所到之處除惡務(wù)盡，用刑極重，他們說我狠辣無情，冷酷陰鷙，是人間修羅，所到之處皆地獄，永遠(yuǎn)見不到陽光，永遠(yuǎn)聞不到花香，永遠(yuǎn)不值得被人珍愛?！?/br>
    老葛心疼道：“大人，不是這樣的?！?/br>
    葉庭瀾：“大家都這么說，以至于我自己都這么認(rèn)為了，十七年了，我從未覺得自己會與什么人有什么牽扯，早就做好了孤苦一生的準(zhǔn)備?！?/br>
    “大人......”

    “可是現(xiàn)在我不這么覺得了”，葉庭瀾輕笑道：“我年少苦讀，無論寒暑一天不落，我十八歲中狀元，陛下親筆賜字‘年少有為’，我二十歲入大理寺，至今經(jīng)手案件數(shù)千件，從未有一件錯判，刀下沒有一個冤魂，所有案卷脈絡(luò)清晰，檔案齊全，每一條決策都有法可依，有據(jù)可循，我從不姑息惡，也從不委屈善，我一人擔(dān)下萬鈞重?fù)?dān)，換得大秦吏治風(fēng)清氣正，我這樣的人，怎么就不值得被愛呢！”

    “又有什么不好呢?！?/br>
    簌簌雪花無聲落下，老葛驚詫萬分，捂著胸口說不出話來。

    葉庭瀾似乎把心中的委屈都說了出來，徐徐吐出一口氣，說：“待京城事罷，我自己去與他說吧?！?/br>
    ——

    澄州，白黎把數(shù)十張紙條一字?jǐn)[開，一條一條看，一點一點捋，心底焦灼，如熱鍋螞蟻，呢喃道：“怎會這樣，竟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地，為何會這樣，白省，兵部侍郎的侄子是個什么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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