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的耳朵邊兒多了一個新稱呼：“mama——”

    小石頭羨慕李新國撲進他媽的懷抱這樣叫，他想學(xué)，聲音弱弱的，沒打算一直這樣叫下去，他還是適應(yīng)叫“娘”。

    可是殊不知，這一聲弱弱的“mama”，一下子把錦瑟的眼淚逼了出來，原本臉上掛著的完美笑容登時崩潰。

    幸虧就目前的場景而言，這樣潸然淚下的絕對不止錦瑟一人，李新國的親友團個個紅著眼睛呢，包括陪著李家人過來的一位小民警，和帶路的林有財與另兩個村干部。

    小民警就是上次林錦瑟報案時接待她的那位，率先介紹起了雙方：“李站長，馬老師，這位就是幫忙找到又照顧孩子的林同志?！?/br>
    錦瑟擦了擦眼，打量同時望向她的兩個當(dāng)事人。

    還以為是一對多糊涂的父母呢，把孩子丟了兩天都沒去派出所報案。結(jié)果這對父母看起來人很精神，透著一股子干練勁兒。

    “李站長”三四十歲的模樣，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確良半截袖襯衫，透出里面套著的白色跨欄背心的輪廓，左右胸前有兜，右兜隱約透出幾張折疊的紙票子，左側(cè)兜蓋上別著一只鋼筆，一看就知道是個文化人。

    臉上也白嫩，應(yīng)該長期坐辦公室，眼神可能不好使，看人的時候總是瞇縫著眼睛。

    “馬老師”的眼睛瞪得圓溜溜，但也看不清錦瑟的長相，因為婆娑的眼淚阻擋了視線，她努力去擦拭，別到耳后的齊肩短發(fā)微微飄搖。

    這是個很有風(fēng)致的女人，頭發(fā)四六分的一絲不茍，沒留劉海兒，齊齊的在耳后別著，兩根最普通的黑色卡針起著固定作用。

    穿著特別時髦，寬松的短袖、簡單的圓領(lǐng)、橫條紋，帶布腰帶的連衣裙，此時擁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布拉吉”，據(jù)說是蘇聯(lián)女英雄卓雅穿的衣服。

    裙子略長，腳蹬一雙方口黑皮鞋，平底的，蒙了層土塵。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是李新國的母親，錦瑟沒準(zhǔn)兒要以為她沒結(jié)過婚，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

    終于把眼淚擦干凈的馬老師，布拉吉一飄一轉(zhuǎn)，就上前來緊緊抓住了林錦瑟的雙手，掙都掙不開的那種力度。

    “謝謝您林同志，太謝謝了！”

    瞇縫著眼睛看人的李站長緊跟著表達(dá)感謝：“林同志，幸虧您熱心幫忙……”

    不但有口頭感謝，李站長馬上送上了禮物，兩瓶玻璃罐的麥乳精，還有兩個白色瓷瓶，瓶身上紅彤彤的標(biāo)簽，錦瑟沒太關(guān)注，連連擺手搖頭拒絕。

    這對父母算靠譜兒的，他們身后的親友團里卻出了不和諧音兒：“嘖嘖，咱家新國怎么就跑到這個鄉(xiāng)下旮旯來了？怕不是叫拐來的吧？還謝她……”

    高聲的低聲的應(yīng)和聲此起彼伏。

    馬老師的臉色漲紅，扭臉低聲警告：“二弟妹，你不要亂說話！”

    死抱著李新國不撒手的一個上年紀(jì)婦人介入進來，聲音里還帶著哭腔兒：“這事兒不能就算完了，你倆把我乖孫整丟了，瞧瞧我的心肝rou受了多大委屈？連個衣裳都沒得穿，脊梁曬得要脫皮了，你們再看這手，好好瞅瞅……”

    說著話，老婦人眼珠子一翻一翻的剜著林錦瑟，意有所指。

    從沒干過農(nóng)活兒的李新國今天跟著上山，可不就是光著上身挖陷阱的嗎？大肥褲子跟白球鞋也被造的看不出顏色來，最關(guān)鍵是跟石頭輪流用鐵鏟子掘土，小手手心都磨出水泡兒來了。

    落在親奶奶眼里，孫子被虐待了這是。

    “媽您不能這樣說……”李站長萬分尷尬，又不能對老婦人說話說重了，轉(zhuǎn)向背著手保持沉默的老爺子，“爸，您勸勸我媽?！?/br>
    原本被弄得一頭霧水的林有財，此刻終于感受到了來自孩子親人的森森惡意，帶著笑的黑臉更黑了，直接一嗓子吼道：“林老師，以后再進城辦事兒，可別再瞎好心了，耽誤自家的事兒不說，沒準(zhǔn)兒還叫人冤枉了，拿你當(dāng)拐子抓起來！”

    林錦瑟聳聳肩，她沒怎么覺得委屈，更沒打算在李新國這件事兒上占什么便宜，不就是見到個流浪的孩子幫點忙嘛，被人誤解也正常，商場上比這個更委屈的事兒多了去。

    不過，支書都幫著說話了，她不能再云淡風(fēng)輕，給小石頭做個懦弱的形象示范可不好。

    “新國，你的語言表達(dá)能力不錯，給你的親人們講講怎么出的家門，怎么遇到的我，又是怎么上山挖陷阱的吧?！?/br>
    她臉上的微笑很標(biāo)準(zhǔn)，看向表情難堪的馬老師：“謝禮就算了，我們不缺這點東西。新國昨天穿的衣服鞋子我給刷洗了，現(xiàn)在就回去拿，我會叫石頭給您送過來，寒舍不適合您這樣的身份，就不邀請您進去坐坐了，好走，不送，以后把孩子看好?！?/br>
    林有財更是從鼻孔里哼一聲，拽了兩個同行的村干部一把，跟著倔倔的離開，丟下面面相覷的李氏親友團。

    鄉(xiāng)下人也是有脾氣的，你是個文化站站長也不鳥你！

    身后，李新國驟然爆出嚎啕大哭：“奶奶壞！嗚嗚我不走！我要跟石頭哥哥挖陷阱！……”

    小石頭抱著錦瑟的脖頸兒扭頭，現(xiàn)在他一點兒都不羨慕李新國擁有那么多親人了，亂糟糟互相埋怨還瞧不起人，他們壞！

    “娘，李新國的爸爸mama在追咱們?！毙∈^偷偷稟報，“新國弟弟在地上打滾兒……”

    怪可憐見兒的，可是咱不能多管閑事。

    “娘，新國弟弟的爸爸mama又被叫回去了，他奶坐地下拍大腿哩……”

    林有財?shù)牟阶哟?，很快超過了錦瑟母子，黑著臉留下一句：“甭搭理他們！要是那幾個娘兒們再敢嘴里噴糞，林老師你盡管罵回去，咱們村子窮是窮點兒，可誰要是敢欺負(fù)咱們，咱全村人跟他們干！”

    話糙了點兒，但是，挺暖心，令錦瑟增添了歸屬感。

    “好，謝謝支書?！?/br>
    “謝啥哩，在咱村落了戶的，就是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