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就是這小東西，整日勾搭著皇妹不跟朕親近，如今連太后也愛屋及烏護著你……

    所以剛一下朝，洪文就頂著那一干老大人們一如既往揶揄的眼神溜了。

    留下作甚，等著被踹屁股嗎？

    稍后在太子?xùn)|宮，慢一步回來的太子問洪文昨天去玩什么了，怎么父皇的神色那樣古怪，聽完事情始末后非常氣憤。

    “若是真的，那男人未免也太過薄情，親生的兒子死生不知竟就著急納妾！來日若孤的姐妹被如此對待，孤一定親自帶人打上門去！”

    看他氣得臉都紅了，儼然動了真火，洪文不由失笑，安慰幾句后又跟昨晚嘉真長公主如出一轍地嘆道：“婆家人有這樣的想法也不難理解，左右兒媳婦都是外人，換一個也沒什么。關(guān)鍵還得她自己立起來，不然早晚要壞事?！?/br>
    有很多事并非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只會叫人蹬鼻子上臉。

    今天他們連親生骨rou都能放棄，來日再放棄兒媳婦，又有什么稀罕的？

    太子聽罷，半晌無言，“都是窮鬧的。”

    洪文正拿著他昨兒寫的《民間見聞》看，聽了這話卻搖頭，“也未必，窮有窮的難處，富也有富的壞處。若是那一等一的和睦人家，哪怕砸鍋賣鐵也不會忘了自己是個人，斷然不會做出喪良心的事；若人心不齊、各懷鬼胎的，縱有金山銀山又如何？多個人多張嘴還生怕是來跟自己爭家產(chǎn)的呢！”

    太子聽得出神，不自覺想起史書上記載的那些王權(quán)貴胄們爭權(quán)奪利以致于兄弟相殘血流成河的故事，不由長嘆一聲。

    “人心難料??！”

    他一定不要變成那樣的人，也要這么教導(dǎo)子孫后代。

    太子本想跟著出去看那小孩兒，然而一國儲君肩頭擔(dān)子太重了，下午白先生還要給他講書，只好作罷，又央求洪文回來后說給自己聽。

    洪文應(yīng)了，陪太子用過午膳后便與嘉真長公主一并出宮，直奔春蘭的油餅鋪子。

    春蘭他們早已經(jīng)等著了，屋里屋外擦得比昨兒更干凈，桌子上還像模像樣擺了兩干兩濕四樣果品點心，又泡了一壺?zé)岵瑁瑑叭皇敲耖g正經(jīng)接待貴客的禮數(shù)。

    鋪子重新開張，春蘭忙得不得了，也就是現(xiàn)在過了飯點才略松口氣，又對洪文和嘉真長公主歉然道：“民婦也不知該說什么了，粗糙東西，您……”

    她想讓著貴客吃，卻又怕人家瞧不上，話說到半截就不好意思繼續(xù)。

    洪文見多了這樣淳樸的百姓，笑著安慰幾句，就要給那小孩兒看病。

    倒是嘉真長公主對所謂的民間美食極其感興趣，竟拿了一塊酥皮小圓餅咬了口，發(fā)現(xiàn)里頭是白糖餡兒。

    老實說，跟宮中的點心沒法比，面粉粗糙、白糖也不夠純，外頭的酥皮已經(jīng)不大酥脆，可就算是這樣，尋常百姓之家也不是日日都吃得起的。

    她回憶著這些日子看過的物價，最后驚愕地發(fā)現(xiàn)，只這么四樣點心，或許就夠一個普通人家咬牙過兩三天了。

    她有心給點銀子支援，可春蘭的表情那樣真摯，卻又讓她做不出這樣近乎侮辱的事情來。

    一抬頭，就發(fā)現(xiàn)洪文一直溫柔地看著自己，嘉真長公主有點不好意思，抿嘴兒笑了下，“挺好吃?！?/br>
    春蘭和桃花猛地松了口氣，眼中竟流露出一點感激。

    那小孩兒連著許多天不舒服，一直都吃睡不好，昨兒幾劑藥下去，情況大為好轉(zhuǎn)，竟一覺睡到大天亮，吃了午飯又睡了。

    洪文見他神色安詳，睡夢中仍時不時嘬一下小嘴兒，不覺會心一笑。

    挺好，肚皮軟了，也不燒了，單看面色就比昨日紅潤不少。

    嘉真長公主也湊過來看，驚訝道：“哎呀，他睜著眼睡呢?！?/br>
    話音剛落，桃花就靦腆道：“一直這么著，早前我婆婆說是有些孩子眼睛大，所以合不上?！?/br>
    此言一出，現(xiàn)場頓時陷入詭異的安靜，眾人的表情都古怪起來。

    看著好友難得的驕傲模樣，春蘭都沒好意思打醒她：

    是好是歹你自己不知道?。磕阕约貉劬筒凰愦?，找個男人更利索，一對招子簡直像用麥秸稈隨便劃了兩下，就沒見過那么敷衍的！

    哦，你婆婆隨便用話搪塞，你還就當(dāng)真啦！

    嘉真長公主差點笑出來，只好從袖子底下拼命去掐洪文的腰，后者齜牙咧嘴地想著，這血脈延續(xù)當(dāng)真神奇！

    世人常說“兒不嫌娘丑”，其實不然，小孩兒長大后嫌棄爹媽容貌的不在少數(shù)，倒是為人父母的總覺得自己的孩子一等一可愛。

    顯然，現(xiàn)在的桃花就是被親情蒙蔽了雙眼……

    洪文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說的那種情況確實有，但這個有點特殊，我們行內(nèi)人叫睡時露睛，主要是脾陽虛衰所致，還是要用藥調(diào)理調(diào)理的。”

    說完，也不等桃花發(fā)問，就問她這小孩兒的大小二便如何。

    桃花果然立刻被轉(zhuǎn)移注意力，依舊有些犯愁，“還是拉肚子呢，洪大夫，我聽說有那等止瀉藥，要不要……”

    “你可千萬別！”洪文最怕遇到這種“有主見”的，趕緊制止，“小孩兒身體何等嬌弱，他又先天不強，是藥三分毒，且不說根本就不對癥，即便對癥的，也要盡量少吃?！?/br>
    春蘭也用力去扯桃花，“你可住嘴吧！人家是太醫(yī)，給皇上看病的，難道還不如你？”

    桃花愣愣的，又漲紅著臉賠不是。

    洪文把了脈，覺得比昨天強了不少，又拿出紙筆來寫方子，“我開個附子理中湯調(diào)理，一般兩劑就差不多，不過這孩子拖得久了，可能要三劑?！?/br>
    春蘭統(tǒng)共也不認(rèn)識幾個字，桃花更是干脆目不識丁，兩人只如出一轍地伸長了脖子干瞪眼，宛如渴食的老母雞。

    眼見洪文一筆字寫得龍飛鳳舞，怕不是比莊里的老秀才還好看，桃花不禁十分艷羨，又想著來日兒子長大了，自己也一定供他讀書識字，保不齊以后還能當(dāng)官老爺哩！

    她還做夢呢，春蘭就小心翼翼地問道：“洪大人，這得多少錢?。俊?/br>
    看著好像比昨兒的更貴呢。

    洪文略一想，到底說了實話，“照如今年根兒底下的藥價，這一副可能要八十文上下?！?/br>
    附子理中湯內(nèi)含黨參、白術(shù)、茯苓、廣木香等物，正趕上年底漲價，哪怕孩子用量不多，也確實不便宜。

    “多少？！”桃花直接喊破了嗓子。

    八十文？她現(xiàn)在渾身上下就只有十來個銅板了。

    忽聽嘉真長公主笑道：“外頭確實是這樣，不過宮中近來正做善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再也沒有比這更大的善事了。本宮欲一力承擔(dān)這孩子的醫(yī)藥費，也是給我自己結(jié)個善緣，你們可愿意？”

    短短一瞬就經(jīng)歷大悲大喜，一時間，桃花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春蘭原沒想到高高在上的公主竟這樣體貼，但凡有得選，真是不想再麻煩人家，可……可她們是真的沒錢了。

    回過神來的桃花噗通跪下了，“愿意愿意！多謝長公主，民婦來生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您的恩情！”

    這話昨兒她就說話，嘉真長公主并不放在心上，擺手示意侍從去抓藥。

    磕完頭的桃花從地上爬起來，怯怯地問：“洪大夫，吃完這個藥就好了吧？”

    洪文還真有點為難，但也不好撒謊，“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老實說，夠嗆。”

    這孩子本就脾弱，又病了這么些天，元氣大傷，必須慢慢調(diào)理，三次問診后能康復(fù)就要謝天謝地了。

    桃花一聽，如喪考妣，身體晃了幾晃，竟忽然有些理解婆家人的做法了。

    這樣的耗費，什么人家供應(yīng)得起？！

    作者有話要說：　　沒什么別沒錢，有什么別有病，亙古名言！

    第一百一十章

    因最近京中沒什么事, 皇家上下對桃花母子的事情頗為關(guān)注，但漸漸地就覺出不對勁來。

    嘉真長公主嘆道：“只怕母后的擔(dān)憂要成真了?！?/br>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洪文又去給那小孩兒換了兩次方子，直到臘月初一那日, 他告訴桃花, 孩子基本痊愈了，接下來只要精心保養(yǎng)就好。

    春蘭感激不已, 桃花又跪下磕了幾個頭。

    以前洪文每每看到別人磕頭, 都會上前制止, 可這次他卻坐在主位安然受了。

    等桃花磕完，洪文點點頭，背起藥箱往外走，走出幾步又停住道：“日后, 你好自為之吧?！?/br>
    說完, 這次真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不明就里的春蘭在后面追了幾步，“洪太醫(yī), 我給您裝幾個油餅啊！”

    洪文背著的雙手對著她擺了擺, “回吧，有空我自己來吃！”

    春蘭張了張嘴，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對勁，忙跑回去拉著桃花問緣由。

    桃花的臉色不大好看, 腦門兒上還帶著剛才磕頭留下的印子, “沒，沒什么……”

    兩天后，春蘭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桃花娘兒倆都沒了，疊得整整齊齊的鋪蓋上放著個粗布手絹，里頭包著桃花僅剩的八個銅板。

    她還是回去了。

    聽說這事兒后, 別人尚未如何，太子差點氣得蹦起來，“氣煞孤了！”

    洪文笑出聲。

    太子瞬間收斂，嘟嘟囔囔道：“難道先生不生氣？”

    洪文認(rèn)真想了下，“說一點都不氣那是假的，不過這種事見得多了，也就習(xí)慣了。”

    若論氣，倒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多些。

    久病床前無孝子，當(dāng)大夫的本就會比其他人跟多的窺見人性善惡，若回回都?xì)?，他早不知氣死多少回了?/br>
    太子點點頭，“先生教訓(xùn)的是。”

    洪文笑了笑，又說：“對了，后天我就不來了，你自己記得溫習(xí)功課，但也別太累了?！?/br>
    大婚在即，又逢年底，京中提前開始戒嚴(yán)，巡街的士兵都比往年多了兩倍不止，各大酒店飯莊乃至租賃房屋的牙行處都開始反復(fù)盤查，任何形跡可疑的人都要揪出來單獨審問。

    作為新郎官的洪文被提前許了幾日假。

    長公主大婚雖然與民間嫁娶有所不同，但洪文也要在黃昏前進宮迎親，與長公主一起去向太后和帝后行叩拜大禮之后再返回公主府。

    一說起這事，太子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點少年人特有的雀躍和狡黠，“嘿嘿，想把小姑姑娶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到時候孤會親自帶人攔你！”

    洪文誠懇道：“不能高抬貴手？”

    太子斬釘截鐵道：“不可能，我姑姑何等人物，豈能輕易就跟人走？”

    洪文揚了揚眉毛，“很好，功課加一倍?！?/br>
    太子：“……”

    你公報私仇！

    說起大婚，洪文還真有些緊張，連著幾天都睡不好。

    每每半夜醒來，他都會覺得不真切：

    再過幾天，他跟嘉真長公主真的要成為夫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