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人都有慣用手，很難同時驅(qū)使左右兩手整齊劃一地做出同樣的動作，但洪文不一樣，他兩只手都一樣靈活。

    眾太醫(yī)齊齊嘶了聲，眼神非?；鹄?。

    這兩針扎得漂亮。

    他打著嗝呢，難為竟一點不手抖，連鏡子都沒看，抬手就扎，位置絲毫不錯！

    就這份準頭和心境，尋常人還真練不出來。

    眾人正嘖嘖稱奇時，就聽外面的侍衛(wèi)道：

    “呦，這不是萬公公嗎？什么風(fēng)把您吹來了？”

    萬姓本就少見，而宮中能被人尊稱一句“萬公公”的，也只有御前那一位。

    “呦，諸位忙著吶?！比f生笑呵呵進來拱了拱手，四下瞅了瞅，“雜家找小洪吏目有點事，怎不見他？”

    眾人如花朵綻放般整齊散開，齊齊朝中間一指，露出來一個腦袋上頂著須須的洪文。

    萬生嚇了一跳，定睛一瞧才發(fā)現(xiàn)是兩根銀針，頓覺尾巴骨發(fā)涼，“這怎么話說的？”

    “打嗝，扎了兩針?！?/br>
    洪文要起身行禮，萬生趕緊按住他，不由直嘬牙花子，“這還扎著針呢，快別動了，到底是大夫……”

    你們太醫(yī)署的愛好也忒別致，閑著沒事兒看人扎針嗎？

    他今天過來是想請洪文再做一些鹽漬山楂。

    “連著兩天不思飲食，咱們可都嚇壞啦……沒成想還是你那幾顆山楂立了大功，陛下胃口大開，這兩天的臉色都好多了……”

    原本那鹽漬山楂就是洪文隨手帶著解饞的，統(tǒng)共也沒幾顆。隆源帝雖沒明著說要，但所謂的心腹不就是揣摩主子心思的么？萬生就想提前準備一些。

    洪文笑道：“公公有心了，其實這個不難?！?/br>
    萬生抄著手唏噓道：“怎么不難？不瞞你說，這兩日我也悄悄打發(fā)御膳房的人做了，可就不是那味兒?！?/br>
    若非如此，他也不想來麻煩人。

    有這個結(jié)果并不意外。

    隆源帝再儉省，到底是一國之君，飲食方面即便花樣不多也必然精益求精，那鹽漬山楂說不得要經(jīng)過幾十道工序，如此一來，反倒失了淳樸本意。

    洪文想了下，“不如我把方子寫下來，公公找個精細人做，既方便又干凈?！?/br>
    他懶。

    萬生沒想到對方如此干脆，連方子都給了，倒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敞亮，自己且記下這份人情，回去后找機會告知陛下。

    這臣子能不能升官，比的不就是在陛下心里的分量嗎？提得多了，分量自然重。

    嗝已經(jīng)止住，洪文順手拔了銀針去寫方子，不多時就得了。

    萬生暗自咋舌，難怪御膳房做的味道不對，感情里頭還有許多種開胃健脾益氣的藥材呢。

    他小心地收了，“有勞有勞。對了，月底驍騎尉護送嘉真長公主到京，一來許多將士需要醫(yī)治，二來么，久不歸家又長途跋涉，難免諸多水土不服，少不得太醫(yī)署cao持?！?/br>
    嘉真長公主是陛下的親meimei，據(jù)說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高貴溫柔猶如月宮仙子，當(dāng)初先帝為拉攏邊關(guān)部落才定下婚約。去年長公主下嫁，誰知半路上戰(zhàn)火燃起，聯(lián)姻的月娥部奮起抵抗，駙馬身先士卒卻中了埋伏，敵軍以他的性命要挾，逼迫長公主獻城投降?？蓱z長公主一介弱質(zhì)女流，在家國大義面前只得舍棄夫君，親自命親兵將駙馬射殺……軍民大為震動，終于堅守到援軍到來。

    后來公主親自維持城中局面，直到近來才與前去接管的官員交接完畢，終于得以脫身。

    嘉真長公主為全大義，還沒來得及成婚就當(dāng)了寡婦，如今也才不過十九歲。她在民間地位很高，事跡更廣為流傳，連洪文都聽說過，對這位女巾幗敬佩不已。

    眾人唏噓一回，何元橋又問：“驍騎尉，鎮(zhèn)國公府的謝公子嗎？封爵啦？”

    這檔口能護送嘉真長公主的，也只有謝蘊了。

    萬生笑道：“是呢，可見皇恩浩蕩，謝公子自己也真爭氣?！?/br>
    有戰(zhàn)功升官不難，難得卻是可以世襲的爵位。驍騎尉是正五品，正好夠逢年過節(jié)入宮赴宴的品級，誠然里頭有鎮(zhèn)國公府和淑貴妃的面子在，但若謝蘊不爭氣，隆源帝也找不到由頭嘉獎。

    從今往后，人們再提及謝蘊就不是“鎮(zhèn)國府公子”，而是驍騎尉謝蘊，就算來日鎮(zhèn)國公府真的敗落，至少他這一房還能再綿延幾代。

    洪文立刻就在心里勾勒出一個少年將軍的英武形象，越發(fā)想在大軍凱旋之日瞧瞧威武之師的風(fēng)采，奈何略算了下日子，發(fā)現(xiàn)夠嗆！恐怕那幾日自己都要當(dāng)值，趕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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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zhuǎn)眼大軍凱旋，城內(nèi)外的商戶們買賣都不做了，提前購置鞭炮、扎制彩樓，張燈結(jié)彩敲鑼打鼓出城迎接。百姓們更是萬人空巷，都擠到從大軍入城到皇宮的必經(jīng)之路上，街邊店鋪坐不開就上樹上墻上房，放眼望去都是笑臉。

    隆源帝特意命28支巨型號角齊鳴、18面巨鼓齊響，奏樂聲浩浩蕩蕩傳出去幾十里，自己親自登高，更將氣氛推至巔峰。

    然而這一切都與在太醫(yī)署當(dāng)值的洪文等人無關(guān)。

    一群人耳邊回蕩著震天響的歡呼聲，照例該抓藥的抓藥，該翻醫(yī)典的翻醫(yī)典，只偶爾四目交匯時，才能看到彼此眼底的渴望：

    想去！

    何青亭啼笑皆非道：“就這么喜歡？”

    洪文邊咔嚓嚓切藥邊嘟囔，“好男兒志在四方，保家衛(wèi)國的人，誰不敬仰呢？”

    見他說著話也沒耽擱正事，每一片藥材都一般厚薄，何青亭點了點頭，“既如此，怎不去做軍醫(yī)？”

    “我和師父去來著！”說起這事，洪文竟激動起來，“前年我跟師父都快進西北地界了，誰承想給駐軍攆回來，說是要開戰(zhàn)了，邊境封鎖不許老百姓過……”

    何青亭噗地笑噴了茶。

    大軍入城后不久，太醫(yī)署果然車轱轆似的連軸轉(zhuǎn)起來。

    先是替嘉真長公主和幾個得臉的心腹診脈、開藥、施針，又有驍騎尉謝蘊和其他幾個出頭的將領(lǐng)看診，并治療陳年舊傷。

    再然后，就是隆源帝施加恩德，命太醫(yī)署為戍邊受傷的廣大士兵們集體問診，然后根據(jù)受傷情況分發(fā)撫恤金，看是繼續(xù)留下為國效力，還是傷退……

    如此種種，忙得腳不沾地，等重新安穩(wěn)下來，已然進五月了。

    不過洪文很滿足，因為跑上跑下這么一通忙活之后，他如愿以償?shù)匾姷搅藗髡f中的驍騎尉謝蘊，果然是個彬彬有禮的英武青年，遂心滿意足。

    作者有話要說：　　洪文：我扎我自己！

    叮咚，新人物即將解鎖~！

    祝大家六一兒童節(jié)快樂，嘻嘻~！永遠happy

    第十六章

    也不知守宮門的韓德從哪兒聽說洪文的心愿，巴巴兒跑來太醫(yī)署，說明晚他和兩個朋友在四海酒樓設(shè)宴，謝蘊也去，問他來不來。

    當(dāng)日離開何家后，韓德只吃了兩劑藥就大為好轉(zhuǎn)，六七日上已經(jīng)是好全了，什么腰酸腿疼發(fā)熱咳嗽的病根都沒留下，故而十分感激，又跟夫人一起登門拜謝了一回，如今直把洪文和何元橋當(dāng)朋友。

    原本洪文正蹲在地上吭哧吭哧搗藥，一聽這話立刻旱地拔蔥蹦起來，又驚又羨，“你竟與謝蘊相熟？”

    這人命咋這么好？

    他的旱地拔蔥相當(dāng)利索，韓德先就喝了聲彩，“我祖上曾與鎮(zhèn)國公一起帶兵打仗，我和謝蘊幾個也算一塊兒光屁股長起來的……”

    洪文聞言，喜不自勝，旋即又覺得不妥。

    “你們朋友聚會自然無話不談，我一個外人貿(mào)貿(mào)然到場……唉，不美不美?！?/br>
    天氣有點熱，為防止汗水滴到藥臼里，他腦袋上扎了一條汗巾子，長出來的兩段耷拉在一邊，隨著他搖頭的動作甩來甩去。

    韓東越看越像只兔子，忍不住伸手拽了拽，大笑道：“好家伙，還真是玉兔搗藥哈哈哈！”

    洪文一把拽回來，舉著沾滿藥渣的石槌威脅道：“搗你哈！”

    韓德忍笑舉手告饒，“去了不就認識了？我已跟謝蘊提過，他還記得你哩，說是不是當(dāng)日眼睛圓溜溜的小吏目，你只管去就好?！?/br>
    作為七品官，洪文實在太過年輕，在一干平均年齡三十五歲開外的太醫(yī)們中間分外顯眼，叫人想沒印象都難。

    洪文還沒說話，就聽身后一陣此起彼伏的“哎呀去吧去吧！”“整日悶著作甚，快去玩！”“年輕人就該徹夜不歸，想當(dāng)年老夫……”

    他一回頭就嚇了一跳：

    太醫(yī)署門口不知什么時候擠了一群老頭兒，著急的樣子活像攆著自家只知玩兒命讀書的孫子出去散心……

    洪文摸摸鼻子，那就去！

    嘿嘿。

    **********

    望燕臺酒樓不少，頂豪華的也有二十來家，而無論怎么數(shù)，四海酒樓都是其中佼佼。

    聽說是個海商開的，里面頗多擺設(shè)都是西洋、南洋的舶來品，里里外外頗具異域風(fēng)情。四層高的酒樓中間好大一座天井露臺，時常有名角兒來表演，戲班子、雜耍、吹拉彈唱樣樣都有，不少食客就是沖著這個來的。

    洪文到時，臺上列開兩個西域舞姬正大跳胡旋舞，長發(fā)和轉(zhuǎn)起來的裙擺平平撐起，像極了湖面上隨風(fēng)搖曳的彩色蓮葉，多情又旖旎。

    她們踩著鼓點的動作極快極靈巧，像草原上的風(fēng)一樣刮過，引來山呼海嘯般的喝彩。

    有出手大方的客人命仆從端著簸箕從二樓連廊往臺上潑，那簸箕里裝的都是來酒樓兌換的金銀葉子，薄如蟬翼，剛?cè)龀鋈ゾ驮诳罩酗w散開來，發(fā)出細碎的響聲，隨著燭光折射出璀璨的光，宛如盛夏翻飛的彩蝶，將那四方天地襯得如夢境一般，浮動著言語難以形容的紙醉金迷。

    千金一醉。

    一曲畢，舞娘們欣喜地停下謝恩，這才露出帶著薄汗的美麗面容。

    都是一色高鼻深目，扮相妖嬈，露出來的腳踝、手腕上都掛著細細的銀鏈子，上頭小巧的銀鈴隨著舞動叮叮作響，十分引人注目。

    洪文兜里有出門前何青亭硬塞的二百兩銀票，說出來跟朋友玩不能不帶零花錢。

    本不肯要，但老頭兒直接要捶他……

    洪文仰頭看了看那舞姬，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覺得可能她們比自己更有錢，于是專心致志的拍手。

    這人，這舞，確實都很美。

    韓德從三樓包間下來，摟著他的脖子往上走，擠眉弄眼道：“你小子，原來好這一口。”

    洪文耳朵微紅，“她們跳得很好看?！?/br>
    見他眸色澄清，韓德怔了下，繼而哈哈大笑，揉著他的腦瓜子進了包間。

    上首坐著的正是驍騎尉謝蘊，另外兩人也都是官宦子弟，如今正在禁軍中歷練。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三人出身高貴卻沒有世家子的臭架子，很是率性爽朗，當(dāng)下拉著洪文說笑起來。

    謝蘊一眼就認出洪文，“果然是你?！?/br>
    他祖父鎮(zhèn)國公乃世間少有的沙場猛將，他也頗得其真?zhèn)鳎欢俗谀抢锞妥猿蓺鈩?，有種超乎同齡人的沉穩(wěn)和銳利。

    洪文笑著拱手，“正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