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更有不懷好意著尤其是京城的朝堂，都認(rèn)為燕王失去了身為男人的尊嚴(yán)，絕不會放棄權(quán)力，甚至?xí)笏翑繖?quán)，猜忌暴戾，歷史上那些禍亂朝綱的閹人不也是這種心態(tài)嗎？更何況還是堂堂燕王！錦東遲早自己玩完，根本就沒有什么未來可言。

    然而，事實(shí)卻讓狠狠地打了他們臉。

    燕王自爆丑聞之后，沒有暴戾也沒有猜忌多疑，坦坦蕩蕩地繼續(xù)為錦東百姓謀福，哪怕沒有出面，但總督府沒少宣稱那些惠民的政策都出自燕王之手，遠(yuǎn)東六州的治理更是燕王日夜苦心孤詣的成果，哪怕燕王不再出席總督府的議事，甚至甚少出現(xiàn)在人前，但燕王始終是錦東的天，是錦東官員百姓心中屹立不倒的支柱。

    而也因?yàn)檠嗤踅醣拔⒌耐俗?，不計名聲榮耀在背后為百姓謀福，讓大家生出了憐憫之心，尤其是閭州的百姓，覺得世上再無像燕王殿下這般可憐可敬的人了，時不時的便有百姓送東西至燕王府，還怕燕王府不收，瞧瞧丟下東西就走，更有小姑娘不懼守活寡，愿意陪伴燕王左右，每一年燕王府招收丫鬟，前往應(yīng)征者從燕王府排到城門口都排不完，而每當(dāng)過年前，更是燕王府門前最熱鬧的時候了。

    來磕頭的磕頭、送禮的、想要追隨燕王的、甘愿守活寡表明心跡的……還都是百姓們自發(fā)的行為，再加上官場上的，簡直就是比初一十五的大廟會還要熱鬧，越是臨近年關(guān)，便越是熱鬧，而這也是燕王府一年當(dāng)中不會拒絕大家示好的日子。

    哪怕是今年的冬天寒潮兇猛，也沒凍走大家的熱情，越是臨近年節(jié)，燕王府門前便越是熱鬧，都成了燕王府一年一度的盛世了。

    王府上下除了要忙碌外邊的祝賀，還得忙活著除夕晚宴，這也是燕王府一年中唯一一次對外宴請，也是唯一一次大家可以近距離地親近到燕王的機(jī)會，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留下來的傳統(tǒng)了，燕王府平日閉門謝客，唯一能讓燕王見的十根手指都數(shù)不來，唯一的一次對外開放，便是除夕了，燕王在這一日，會與民同樂。

    所以，除卻了軍中武將以及各州官員之外，還有尋常的百姓，宴席之大也便可想而知了，雖說這除夕宴已經(jīng)辦了好些年，也算是積累出了經(jīng)驗(yàn)，但每一年燕王府上下也還是慎之又慎，畢竟這是燕王府一年唯一一次顯露于世人面前，若有一絲失禮，折損的便是燕王府的顏面和權(quán)威！

    這一年，也不例外。

    一切原本都進(jìn)展的很順利，府里府外雖然都忙活個不停，但也都有條不紊喜氣洋洋，可就在過小年這一日，這份喜氣被破壞了。

    有一個青年人架著一輛車而來，車上的貨物堆的老高了，起初大家也沒多想，以為是那一位不知道規(guī)矩的地主老財主之類的也來給燕王送新年賀禮，為什么說他不知規(guī)矩？因?yàn)檠嗤醺皇召F重禮物，多了也不收，這人拉了一車過來，結(jié)果一定是被拒絕的了，當(dāng)即便有好心的提點(diǎn)了那青年人，可青年人卻沒當(dāng)回事，依舊上前送了禮。

    只見這青年人駕著車徑自地到了門口，將其他人都給強(qiáng)行擠開了，然后好生無禮地向燕王府的人說，他是奉主人的命令，前來給燕王送新年賀禮，說完，轉(zhuǎn)身揚(yáng)手就將那覆蓋車上物品的油布掀開了，露出了扯上的“禮物”！

    眾人驚呆了。

    連燕王府的人也都驚呆了。

    車上載著的竟然是一具棺木！

    燕王府在錦東的地位神圣不可侵犯，甚至比皇宮在京城的地位還要高，是百姓們朝圣之地，別說送什么不吉利的東西了，便是不好的不誠心的都不會拿來，更別說還是在這樣大的日子，送來了這樣的東西！

    大家驚的連憤怒都來不及生出來了。

    現(xiàn)場鴉雀無聲了好半晌，才有人回過神來，當(dāng)即便發(fā)怒了，而有了第一個便有第二個第三個……很快，那青年人便成了眾矢之的，若非燕王府的人冷靜地控制了場面，或許他就要被群毆致死了。

    崔懷得知消息第一時間趕到了燕王府，此時那青年已經(jīng)被關(guān)押起來了，至于棺木，燕王府的人已經(jīng)檢查過了，就是空棺木一副，原本是要直接燒了的，可那青年卻說若是棺木毀了，燕王便第一個不會饒了他們，哪怕這話很荒謬，可處于謹(jǐn)慎起見，棺木被留下來了，“你主子到底是何人？”

    雖說這十幾年來錦東與朝廷之間的封鎖松動了許多，兩邊的往來雖然沒有放在臺面上，但也算是公開的秘密，朝廷不追究，錦東也樂見，也便就這么糊弄過去了，但是，哪怕是朝廷那邊的人，也絕不敢公然送燕王府送棺木！

    而錦東之內(nèi)，就跟無可能了！

    青年人卻沒再多說一個字了，甚至在動了刑的情況下也沒有再吐露一個字，這更讓崔懷擔(dān)憂了。

    “大人，可要稟報殿下？”管家也覺得此事不簡單，“這人說棺木對殿下很重要……”起先覺得這的確是滑稽，可如今他也不敢說了。

    崔懷沉思半晌，“我去見殿下?！?/br>
    管家這才松了口氣。

    崔懷直接去了王府的書房求見，在書房外的會客廳等候了半個時候，才見到燕王姍姍來遲，看著那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男人，心又沉重了幾分，男子而立之年后續(xù)須的不少，但卻沒幾個會蓄成他這樣的，乍看上去便像土匪似得，如今的燕王哪里還有當(dāng)年那俊美的連女子都自愧不如的模樣？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了，他沒有拋棄錦東，甚至為錦東嘔心瀝血，也沒有崩潰，日子一日一日地踏踏實(shí)實(shí)地過，甚至都沒有再提及那個女人！有時候他都以為那女人已經(jīng)死了，畢竟十六年了，若要醒來怎么也該醒了，還沒醒來，便是死了！可看著他依舊深居簡出，依舊強(qiáng)撐著過日子，他便知道沒有！“下官見過殿下?！?/br>
    哪怕只有兩個人，哪怕已經(jīng)大權(quán)在握成了錦東政界第一號人物，崔懷依然恪守禮節(jié)，甚至總督府的權(quán)勢越大，便越是恪守，不給外人任何一絲總督府會反燕王府的猜測。

    殷承祉頷首入座，“可是御冬一事出問題了？”

    “并未?！贝迲褢?yīng)道，“托殿下的福，各地官府的御動措施都頗有成效，至今為止尚未有凍死的情況上報?！?/br>
    殷承祉點(diǎn)頭，“雖說沒凍死情況上報是好事，但也要防止下邊的人瞞報?！?/br>
    “下官已經(jīng)派了人下去微服督查了?！贝迲颜f道，“年前下官也會親自出去巡視一趟，請殿下放心。”

    “那你來找我是為了何事？”殷承祉再問。

    崔懷將事情說了一遍，“下官一得知消息便立即趕來，雖說王府管家將事情處理還算妥當(dāng)，但下官以為此事還是得稟報殿下?！?/br>
    “棺木？”殷承祉滿是胡子的臉看不出神色，但一雙原本平和的眼瞳卻是瞬間陰鷙了下來。

    崔懷心中一凜，“殿下莫急，此事下官必定……”

    殷承祉起身往外走。

    崔懷也沒阻攔，起身跟了出去，他比誰都清楚燕王有多重視每年的除夕，如今被人如此蓄意搗亂，豈能忍？更何況……燕王如今怕是最不能聽不能見的便是任何與死有關(guān)的事物了，而且還是特意送到他面前的！

    殷承祉在刑房中見到了那青年男人，也沒有詢問，直接拔出了旁邊護(hù)衛(wèi)的刀便砍了過去。

    “我家主子問燕王，這十幾年的血喝的可痛快？”一直緘默不語的青年男人突然間開口了。

    殷承祉的刀在他的脖子前停下了，眼瞳猛然瞪大。

    而下一刻，青年男人卻忽然滿臉痛哭，很快，嘴角便滲出了黑血，頭一歪，死了。

    殷承祉上前用力掐著他的嘴，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他服毒！”崔懷也是大驚。

    旁邊的護(hù)衛(wèi)欲上前保護(hù)燕王。

    “滾開！”殷承祉揮手怒斥道，掐著那男的嘴，可別說掐不開了，便是掐開了也晚了，人已經(jīng)死了，死了！

    那么多年了！

    那個人消失了那么多年了！

    如今終于又出現(xiàn)了！

    又出現(xiàn)了！

    “崔懷，給我查！給我把他找出來！”

    崔懷尚且不清楚他所指的人是誰，但必定是這死人的主人也就是這送棺木的人，“是！”棺木不可能憑空出現(xiàn)的，那棺木無論除木材還是做工都很不錯，就更是有跡可循了！可這人送棺木來是什么意思？

    忽然，他的心猛然一顫。

    今時今日能夠讓燕王如此緊張失控的除了和那位有關(guān)之外，便再無其他事情了！

    棺木，棺木！

    是不是說那人就要……

    十六年了，殿下?lián)瘟耸炅?，難道終究還是要……

    他不敢再去想了，只想著盡快把這人揪出來！

    燕王府因?yàn)楣啄疽皇拢貌蝗菀撞庞械膸追窒矐c氣氛一下子散光了，又是恢復(fù)了平日的冷冷清清。

    燕王殿下心情很不好。

    非常非常的不好。

    管家對所有人耳提面命好好當(dāng)差，絕不能再惹殿下生氣，大家連走路都不敢用力，喘氣都不敢大聲了。

    “歐陽親衛(wèi)長。”管家已經(jīng)在門房等了許久了，“您終于回來了?！?/br>
    “人呢？”歐陽三沉著一張臉，十幾年的歲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風(fēng)霜爬上了鬢發(fā)，也鑄就了那一身鐵血的氣勢。

    管家連忙將事情都說了，“殿下已經(jīng)下令總督大人徹查了，十五大人在檢驗(yàn)?zāi)侨说氖w和棺木……”

    “殿下呢？”歐陽三又問道。

    “殿下在書房?！惫芗颐Φ溃骸暗钕孪铝钫l都不許打擾?！?/br>
    歐陽三吸了口冷氣，他不應(yīng)該這時候離開的，明知道每年這段時間都是燕王府閑雜人等最多的時候，可偏偏還是……他又吸了口氣，大步往刑房走去，一見到十五便當(dāng)即問：“可找到線索了？”

    兩人多年兄弟，自然也不需客套了，“毒藏在假牙里，咬破便見血封喉?！?/br>
    “什么毒？”

    “不是什么特別的毒?！笔逭f道，“尋常的鶴頂紅而已，身上也沒有別的線索?！?/br>
    “那棺木呢？”

    “也沒有?！笔逭f道，看著他神色又嚴(yán)肅了幾分，“那人在死之前向殿下說了一句話。”頓了頓，才將話復(fù)述了出來。

    歐陽三臉色大變。

    “是不是很熟悉？”十五苦笑。

    歐陽三冷笑：“藏頭露尾這么些年，現(xiàn)在倒是敢冒頭了！他以為燕王府還是十幾年前腹背受敵的時候嗎？！”

    “歐陽，若是那人再次出現(xiàn)的話……”

    “我絕不會讓他傷害殿下！”歐陽三沒等他說完便道，“你也不要被他給嚇到了，若他真的那般可怕無法對付，當(dāng)年又怎么會放棄？又怎么會這么些年都不冒頭？這些年費(fèi)了多少的人力物力都沒能找到他，可見藏匿的多深！”真正有本事的人，豈會藏的這般死？

    十五聽了也覺得有些道理，但……他嘆了口氣，“希望如此吧。”其實(shí)他最擔(dān)心的還不是這個，而是……

    “夫人最近的狀況可有變化？”歐陽三也看出了他的擔(dān)憂，這也是他最大的擔(dān)憂，十六年了，哪怕再異于常人，不吃不喝昏睡十六年……“那人不可能無端端送副棺木來的！”

    “殿下這些年一直在鉆研醫(yī)術(shù)?！笔逭f道，“雖不能說成就有多大，但也算是小有所成，若夫人真有什么變化的話，他應(yīng)該會發(fā)現(xiàn)，可這些日子你也看到殿下的情況了，與平日并無不同?！?/br>
    歐陽三松了口氣，“沒變化就好。”

    “還是得盡快將人找出來?！笔逭f道，“這事你得親自辦，殿下當(dāng)時應(yīng)當(dāng)也是急壞了才讓崔總督去辦的，雖說這些年崔總督對殿下也是忠心耿耿，但事關(guān)夫人，不宜太多人知道?！?/br>
    “我知道了?！睔W陽三點(diǎn)頭，“我這就去安排。”

    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來，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

    十五又嘆了口氣，希望他一切都是他多慮了，十六年了，殿下等了十六年，守了十六年，也撐了十六年，怎么也不該最終還是得面對死別。

    夫人，你可知道這些？

    你若知道，便早些醒來吧。

    ……

    燕王府和總督府同時出手，在錦東的土地上，還是在閭州城，哪里還有他們找不出的人，查不清的事情？

    人，很快就找到了。

    “來的還挺快的！”連辛光明正大地坐在閭州城最大最好的酒樓包廂里面，等候著他們找上門，“不過來的也正好，把帳結(jié)了吧?！?/br>
    崔懷親自帶人來的，見了連辛，眉頭皺了起來，“你……”

    “來人，去結(jié)賬?！睔W陽三卻截斷了他的話，吩咐了人去結(jié)賬之后，便盯著連辛，渾身的戒備像眼前之人是多么兇狠的惡人似得，連對崔懷的禮數(shù)都顧不上了，要知道這些年不但總督府人前人后敬著燕王府，燕王府對總督府也是客客氣氣的。

    崔懷也不是小年輕了，自然不會因?yàn)檫@些小事而生氣，也看出了這事不簡單，當(dāng)然也感覺到了歐陽三并不愿意他繼續(xù)插手，“既然人找到了，便交給歐陽親衛(wèi)了?！?/br>
    “多謝崔大人。”歐陽三領(lǐng)了他這個人情。

    崔懷將手下的人留下來給歐陽三用，便離開了。

    歐陽三也沒動手，殿下的命令是將人找到然后帶到他面前，“帳已結(jié)了，我們殿下也已在府中恭候多時，公子，請吧?！?/br>
    十幾年過去了，眼前的男人和當(dāng)年并沒有變化，哪怕駐顏有術(shù)也不可能到這個地步，所以，他的確是與夫人一樣！而他的到來，于夫人而言，是好事還是壞事？

    殿下之所以要找他，便是想借他的手將夫人救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