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就這般糊涂？

    怎么就這般貪心不足??？

    從西北回來，他尚且可以做到不問不說不想，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竟然將這個當(dāng)做最后的依仗了？！

    那是他的師父?。?/br>
    是他的再生父母，是他能活到現(xiàn)在的恩人！

    他竟然屢次差點(diǎn)將她陷入險(xiǎn)境！

    他還是人嗎？

    圓球說的沒錯的，他就是白眼狼，就是狼心狗肺！

    師父，師父她還愿意原諒他嗎？

    她認(rèn)為他讓人去找葉晨曦便是像當(dāng)初為父皇般求她嗎？

    師父她還要他嗎？

    殷承祉見到那瓶子的時候便恨不得立即趕過去親自向師父解釋請罪，可走出了門卻再也走不下去了，他怕過去了見到師父了，她說要將他逐出師門，不要他這個白眼狼的徒兒了他不能去，也不敢去！

    為崔家cao辦喪事，除了出于心里的那一絲愧疚之外，便也是為了讓自己不至于陷入到恐慌之中。

    第143章 恨

    崔鈺勸不住人自然也不會自討沒趣了，他要做戲便做，崔家又不是承受不起！

    因?yàn)榕R近年關(guān)，按照習(xí)俗便是再隆重的喪禮也不好過年的，況且，崔家如今的情況也不宜太過招搖，崔家的治喪在年二十八便結(jié)束了，崔夫人的靈柩暫時停放在了崔家家廟中，待年后擇吉日下葬。

    因?yàn)橛写笮⒃谏?，崔家這個原本該賓客盈門的新年大門緊閉，冷冷清清。

    除夕夜，崔懷派人去請了燕王。

    殷承祉在崔家治喪完之后便回了軍營了，因?yàn)樾碌鄣腔€有崔家平反這事，軍中的這個新年也是喜氣洋洋的，除了不得不堅(jiān)守崗位的，要么回家過年，要么在軍中歡度，整個軍營都在熱熱鬧鬧地迎春節(jié)的到來。

    燕王的營帳卻是格外的冷清。

    親近的人都看得出來燕王殿下心情不好，為此，張將軍憂心了好一陣，后來經(jīng)由燕王親衛(wèi)那邊得到消息，燕王心情不好是因?yàn)榇薹蛉瞬∈乓皇?，這才稍稍安心，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燕王的心到底還是向這崔家的。

    除夕這一日，殷承祉便是心情再不好也得出來和將士們同樂，好在崔家來人請他，否則他若是一直呆在軍中，就那張死了爹娘表情的臉，便是再掩飾怕也會引起將士的不安，尤其是一直盯著他生怕他一時想不開要對崔家下手的張華。

    對了，劉群山那邊也派人來祝賀他新春大吉，話里話外都在說三州主將勠力同心，共同守護(hù)錦東，真正目的自然也是探探他到底對崔鈺任寧州主將這事的態(tài)度了。

    殷承祉心里厭煩應(yīng)付這些可又不得不撐起精神應(yīng)付，崔家的邀請之于現(xiàn)在的他簡直就是及時雨。

    而不管是劉大將軍還是張大將軍，甚至錦東的將士都會愿意看到他與崔家共度新春的。

    殷承祉趕在入夜之前到了崔家。

    雖然治喪的白皤已經(jīng)撤去，但比起其他人家張燈結(jié)彩里里外外喜慶紅，崔家便冷清許多了，沒有張燈結(jié)彩，府里上上下下都衣著素淡，三位主子甚至還戴孝。

    “見過燕王殿下?！?/br>
    既然是自己請人來的，不管高不高興，崔家三個主子都親自來迎接了，崔懷恭恭敬敬，崔鈺也沒失利益，崔瑩出于男女授受不清簡單行禮之后便退到了兩位兄長之后，雖說失了親近，但總的來說也不失禮。

    殷承祉見了便知崔家不是請他來團(tuán)圓的，不過這樣也好，心懷芥蒂哪里來的團(tuán)圓？即便無法敞開心扉盡棄前嫌，但也不想虛與委蛇，戴上假面，至于崔家明明不愿他來卻為何派人來請的話，他心里也能理解。

    所有人都想看他們不和，但不管是他還是崔家，都在極力地打破所有人的這份期待。

    “不必多禮?！?/br>
    崔懷揚(yáng)起了笑容，“大過年的讓殿下前來，叨擾殿下了。”

    “我理應(yīng)前來?！币蟪徐碚f道，“若非表兄有大孝在身不便出門，我還想邀請你們一同去軍中共賀，我想軍中的將士會高興的?！?/br>
    崔懷拱手謝道，“謝殿下抬愛?！?/br>
    “大表兄?！币蟪徐韲@了口氣，“不知今日請我過來所謂何事？”

    崔懷也沒有隱瞞，“本是要請殿下一并前來團(tuán)圓的，只是我們重孝在身，不便慶賀，只是昨日下官夢見了父親，便想著請殿下過來，一并去將這些好消息告知父親，下官想，父親應(yīng)該會高興的?！?/br>
    殷承祉注意到了他的自稱，笑了，說道：“好。”

    自稱下官，一是接受了新帝的委派，二是謙卑，并不打算與自己為敵。

    雖說到底是無法真正的冰釋前嫌，但能走到這一步已然很好了，若崔家真的想重拾親戚情分，他或許更不知如何應(yīng)對。

    崔家對他沒有多少親情，他其實(shí)亦然。

    能如此已經(jīng)很好了。

    對大家都好。

    崔懷沒讓崔鈺和崔瑩跟著，讓他們兄妹兩自己去吃晚膳，然后提著酒菜將殷承祉引到了祠堂。

    這座原先的將軍府亦是供奉著崔家先祖的靈位，在成了崔家之后，在幽州的崔府被封了之后，這里便是崔家先祖靈位最后的安生之地了。

    崔懷比誰都感激殷承祉護(hù)住了崔家這最后一方凈土。

    “父親，孩兒帶阿承表弟來了?！辈灰粯拥姆Q呼，便代表身份也不一樣了，殷承祉在這將軍府住過，但卻是第一次來這里。

    崔懷一一為長明燈添油，敬酒，上香，將酒菜擺上，最后將三炷清香遞給了殷承祉，“給父親上炷香吧。”

    殷承祉自然不會拒絕，恭敬謙卑地上了香，爾后，更是下跪磕頭，“舅舅，我來看你了?！?/br>
    崔懷并不驚訝他此舉，“父親會很高興的?！?/br>
    殷承祉抬頭看向崔溫的靈位，眼眶慢慢紅了。

    “你并未辜負(fù)父親當(dāng)年的籌謀，更沒有辜負(fù)父親的期待?！贝迲牙^續(xù)說道，聲音不急不緩不輕不重，“你對得起父親，亦對得起閭州被枉死的萬千冤魂?！?/br>
    殷承祉猛然看向他，臉色驟然青白了下來，“你……”話并未能說下去，不知如何說亦不敢說。

    崔懷的這話并沒有什么特別，哪怕是知道內(nèi)情的或許也不會聽出什么來，只是此時此刻在這里，殷承祉卻無法不多想，更無法忽略對方眼中的沉重。

    “沒錯，我知道了。”崔懷說道。

    殷承祉只覺被一道悶雷劈中了般，腦子轟隆隆作響，他從未想過要逃避責(zé)任，更從未覺得這個秘密能夠瞞一輩子，畢竟知道的人很多，而這些人當(dāng)中便有一個恨不得將這個秘密公諸于世的劉群山！只是，真正面對的時候，尤其是要直接面對崔懷……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了，或許面對其他人他還能撐得住，還能愧疚地承認(rèn)錯誤，還能……而如今呢？他腦子空拍一片，什么都想不到了。

    道歉？

    悔恨？

    還是……

    不，什么都沒有。

    他什么都做不了。

    做什么都沒有意義。

    “殿下無需如此?！贝迲芽粗?，“我既在知情之時緘默不語，往后便也一樣會閉口不提?！?/br>
    殷承祉覺得自己到底還是有些長進(jìn)的，沒過多久便讓腦子清醒了，握了握拳頭，青白著臉說道：“我不會推卸責(zé)任！”

    “殿下自然沒有?！贝迲研α耍l也不知道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心理磨礪以至于做到現(xiàn)在說出這樣的話能如此平靜，甚至還能笑，“從殿下奉旨坐鎮(zhèn)錦東以來，殿下便從未推卸過責(zé)任，閭州能夠在短短的兩年時間內(nèi)恢復(fù)生機(jī)，錦東能有如今的局面，全都是殿下一力促成，張將軍說的沒錯，若無殿下，錦東便不會有今日，哪怕是劉將軍也無法否認(rèn)這一點(diǎn)?！?/br>
    “你……”殷承祉不知他的意思。

    崔懷掀起了身前長袍，雙膝跪在了他的對面，與他算是平起平坐了，“殿下，我今日并非要追究什么?！?/br>
    “對不起。”殷承祉擠出了這三個字。

    崔懷看了看旁邊的父親靈位，說道：“父親不會想聽到殿下如此說的，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若真的有人對不起誰的話，怕是要論到我們崔家頭上了?！?/br>
    “你……”

    “殿下可知崔家先祖當(dāng)日為何來錦東？”崔懷打斷了他的話，望著那黑壓壓的一大片靈位，“因?yàn)樘婊实鄣男湃?，更因?yàn)榇藜蚁茸嫦胍刈o(hù)大殷東面國門的心，百年來，崔家在錦東扎根，崔家的子孫為錦東拋頭顱灑熱血，無論任何情況從未退卻過，殿下，父親走的時候心中定然十分愧對崔家先祖，愧對錦東百姓！若非他不信先帝，若非他沒有看透朝中乃安氏妖孽掌權(quán)，如何會孤軍深入？殿下便也不會只身前去營救，更不可能有機(jī)會做下那件讓殿下悔恨終身的事情?！?/br>
    殷承祉心湖暗潮洶涌，口中卻難發(fā)一言。

    “你瞧，論責(zé)任，誰能比崔家大？”崔懷笑著道，卻笑得十分的悲傷，“崔家歷代先祖在此，怕也要無顏面對殿下了。”

    “大表兄！”殷承祉啞著聲音說道，“你不必如此！我從未想過逃避責(zé)任，更從未想過要欺瞞你們一輩子！我會為我做過的事情承擔(dān)責(zé)任，當(dāng)日在幽州城外，我便向劉群山發(fā)誓……”

    “劉叔是被對崔家的情義蒙了心了?！贝迲褤u頭打斷了他的話，“燕王殿下如今至于錦東便好比當(dāng)初崔家一般，殿下威望一旦受損，錦東好不容易得來的大好局面便會一朝盡喪，甚至可能就此大亂?！?/br>
    “這也便是我一直隱瞞的原因。”殷承祉接了他的話，“蠻族未除，錦東不能亂！我并非認(rèn)為重要到錦東離不開的地步，但只要蠻族一日不除，我便不能冒一絲風(fēng)險(xiǎn)！尤其是現(xiàn)在！大表兄，蠻族一日不除，我哪怕是死也不能安息！”

    “殿下……”

    “只要蠻族覆滅，我必定會親自向陛下請罪！”殷承祉正色道，“該我承擔(dān)的責(zé)任，我絕不推脫！”

    “如若這般，殿下便必死無疑?！贝迲颜f道。

    殷承祉并不畏懼，“若陛下如此定罪，我理應(yīng)領(lǐng)受！比起被殘忍屠戮的閭州百姓，我不過是鴆酒一杯罷了，走的體面多了?！?/br>
    “可這并不是父親所希望的。”崔懷搖頭嘆息，“殿下可知，父親心里對朝廷其實(shí)亦是有不滿的，或許他知道了先帝身不由己之后會有所減輕，但若是給他機(jī)會讓他能夠扶持一個人坐上皇位的話，我想他會這么做的?！?/br>
    殷承祉臉色一變。

    “我說這話，還是在歷代先祖靈前說，很是不孝吧？”崔懷笑道。

    殷承祉沒有回答。

    “可這便是父親心中所想。”崔懷繼續(xù)說道，“殿下不必懷疑，雖說我并未追隨在父親身邊，但父子父子，慢慢琢磨，總能琢磨出些東西來的。”他頓了頓，方才繼續(xù)道，“那些年，父親待殿下的好，不僅僅只是甥舅之情，更非全然因?yàn)槔⒕沃?，更多的還是希望有朝一日，錦東出去的殿下能夠成為那個執(zhí)掌天下之人，也唯有如此，錦東方才能徹底安寧，而崔家……殿下，崔家的忠誠日月可鑒，可崔家的人亦是人，會痛，會傷，會累，亦會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

    殷承祉定睛地看著他，問道：“你想說什么？”

    “蠻族大巫一事，新帝已然蓋棺定論。”崔懷正色道，“先父的冤屈已洗清，罪人也伏誅，燕王殿下便無需舊事重提，掀起不該有的風(fēng)浪了?！?/br>
    殷承祉握緊拳頭，“你便真的不恨……”

    “恨。”崔懷答道，“只是，人生在世不能只有恨，身為崔家的繼承人，更不能讓恨左右！比起恨，比起報(bào)復(fù)，該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br>
    殷承祉明白他的意思，也相信他的大度，只是……當(dāng)年的事情是他心里的一個死結(jié)，從未解開過或許永遠(yuǎn)也無法解開，“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害怕過的，我害怕日子一日一日地過去，越過越好，這世上值得我留戀的越來越多，我會怯弱，我會真的不愿意去承擔(dān)，我會真的如你所說的不再舊事重提，讓一切都蓋棺定論，尤其是在新帝為崔家正名之后，我曾想過就這么過去吧，甚至于在面對你們，面對閭州幸存的百姓的時候，心里的那份負(fù)罪感也幾乎找不著了。”

    崔懷說道：“殿下無罪。”

    “是嗎？”殷承祉嗤笑，“我知道你為何如此選擇，因?yàn)檫@事最好的選擇，死了的人已經(jīng)死了，再也回不來了，在已經(jīng)得到了該有的榮譽(yù)，再已經(jīng)洗清了污名之后，何必再推人去死？我若是沒了，錦東、崔家，未必就能好，或許會比當(dāng)日更加的艱難！燕王離開了錦東，下一個來的會是誰？不管是誰，新帝是不會讓崔家在錦東一家獨(dú)大的，先帝便不是身不由己，怕也會防著崔家。而不管是誰來，都不會像我這般背負(fù)著對錦東對崔家的罪孽，不論走到哪一步，都不會對崔家趕盡殺絕，甚至，動都不敢動崔家?！?/br>
    他盯著他，一字一字地說道：“燕王與崔家一條心，燕王對崔家有愧疚，假以時日，錦東鐵板一塊便是皇帝也撼動不得，到那時候，錦東的目標(biāo)就只有滅了蠻族嗎？滅了蠻族之后呢？裂土成王、割據(jù)一方？還是以此為據(jù)點(diǎn)，征伐天下？”

    崔懷神色平和，一動不動。

    殷承祉也笑了，笑的極為的苦澀，“大表兄，你便這般恨殷家皇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