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替身 第22節(jié)
十天。 二十天。 一個月。 …… 落閑終于開始拿起剪刀剪起了銅錢紙,紙張自手中簌簌落下,每一張銅錢紙皆有不同。 方開始,落閑只會在原地剪,轉(zhuǎn)著身子各種角度剪。后來圍著后院,然后去竹林,去樹林。 大師兄否決落閑剪的銅錢紙也很委婉:“用了這張銅錢紙,只怕棺材板都壓不住了?!?/br> 等大師兄點頭說:估計棺材里那位應(yīng)該會喜歡的時候。落閑床頭上一開始足有三尺多厚的舊書,已經(jīng)只剩不到一個指甲蓋的厚度。 最后是老頭子。 與幾位師兄不一樣,老頭子讓落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林子里,給他數(shù)出林子中有多少不同的草木。 而且在他問到落閑林中不同位置的草時,落閑得給他說出來不同位置相同品種的草有什么不同,為什么不同。 一聽便極其麻煩,不過落閑和以前一樣,只說了聲好,便帶著紙筆去往林子。 泥土中所含的水、每日曬到的光,周圍不同品種的草等等,影響最終草木生長的原因數(shù)以千計。 等落閑皆能一一回答后,老頭子開始讓她挖草,根系不得毀壞一根,不然重挖。很多草的根系不僅深,而且異常脆弱,哪怕輕輕移開泥土還是會斷。 斷的次數(shù)多了,落閑明白單靠移開泥土是不行,于是她在挖草時,會提前觀察草的模樣,生長環(huán)境,推測出下面根系的走向。 這樣一來,斷根的情況果然好了很多。 不停挖,挖到手指滲血,直到落閑挖出完完整整的草,根系整齊,沒有一根斷裂。 看著落閑提著幾大麻袋,里面每一株草木品種完全不同,有的根系足足蔓延一丈有余,有的根系有數(shù)千萬根,但沒有一根斷裂。 老頭子一笑,讓落閑開始找她每天藥浴中的藥材有哪些,然后讓落閑自己給自己熬藥。 蜈蚣、蛇血、蜘蛛、腥草……熬出來比老頭子熬的還要臭。 老頭捂著鼻子直夸落閑青出于藍勝于藍。 之后老頭子佯稱帶落閑去做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結(jié)果帶著落閑去鎮(zhèn)上賣丹藥。 三日不倒丹。 一夜威風(fēng)丹。 返老還童丹。 美顏瘦體丹。 落閑:…… 兩人剛一到街上,一群大爺大娘拎著爛菜葉子、臭雞蛋追著兩人扔。于是老頭讓落閑自個兒去賣,一文錢一瓶。 因落閑長得清秀,氣質(zhì)獨具一格,本來有些遲疑的鎮(zhèn)民還是猶猶豫豫過來。不過一見熟悉的竹筒裝著隨便捏的藥丸子,立馬變了臉。 好在大爺大娘們看落閑是個小姑娘,一個勁苦口婆心勸落閑別走歪路,還想把自家兒子、孫子介紹給落閑,說沒錢來他們家,準疼她。 落閑隨著老頭賣過一次藥,自己又去了一次。去了兩次,落閑再也不去了,什么忤逆師門,不尊師重長,全擱一邊去。 不知不覺,整整三尺厚的書僅剩手中的一頁。飯桌上落閑也能在六雙竹筷爭鋒中,穩(wěn)穩(wěn)搶到一碟子菜。 有一天,二師兄神神秘秘塞給她一本冊子,讓她沒事多看看,說這東西有大用,落閑看了下上面的名字。 飛禽冊。 飛禽? 二師兄難得再三強調(diào):“這東西十分重要,一定熟記?!?/br> “好?!?/br> 落閑習(xí)慣背各種厚的書冊,這本不過一掌后的飛禽冊,如今背下來于她輕而易舉。 這日,朝陽未升,樹林中晨霧彌漫。落閑帶著一個竹筒,早早來到一顆比后院梧桐大了幾倍的樹下。 她在第一次看見五師兄接梧桐樹下的朝露喂給十一師兄,而且知道那朝露可以延緩十一師兄體內(nèi)的毒后,便自己找了顆樹練習(xí)。 一開始數(shù)千萬滴朝露落下,當即將落閑淋了個透,一看手中的竹筒只有兩三滴水。 不管每日再累,落閑從未停下練習(xí)。終于,近一個月來,落閑總算可以一滴不漏地全部接住朝露。 不過她還是再得確認。 霞光刺破云層那一剎那,落閑擊向樹干,唰一聲,樹葉晃動。 陽光折射入瑩透水滴中,落閑眸子變得犀利,腳步迅速,身形如影。 短短幾息,衣袂揚動,落閑身上滴水未沾,她滿意看著小半竹筒的純澈水滴。這步法是每日她在劈柴時,觀看五師兄接朝露時學(xué)來的。 等明日,她便可以為十一師兄接朝露。 倒掉水,落閑去了林子深處,昨晚師兄們讓她今天多打點獵物回來。雖然老頭和師兄們看似沒心沒肺,愛偷懶,愛使喚人。 不過有時候卻格外細心,比如他們說今天是落閑入門的第二個年頭,怎么都該好好慶祝,要吃頓好的。 還慫恿著老頭把兩年前新埋進去的酒挖出來,分明是為了慶祝落閑入門兩年,但獵物得落閑來打,皮毛、骨頭得落閑來清理,顯然這群懶人只是想找個理由好好吃一頓。 不過若非他們提起,落閑還不知道原來已經(jīng)過了兩年,明明那些血淋淋、刻骨銘心的憤怒和恨意仿若還在昨日。 晚上,星辰布滿夜空,螢火蟲光芒閃閃,晚風(fēng)拂過梧桐樹葉,帶來陣陣清香。 桌子搬到外面來,酒香四溢,破舊的木桌上擺滿了毫無裝飾的菜,還有落閑摘來的可口野果子。 雖然十一師兄不能動,也沒有意識,但他們還是將輪椅推到落閑身邊。 兩年過去,五師兄個子一點沒變,他往落閑碗里倒了滿滿一碗:“六師妹來喝呀。” “好?!?/br> 上一次喝酒還是兩年前方入無名派的那次。 辛辣入喉,落閑嗆得一咳,這酒比上次的還要烈。 “這點酒量出去說是無名派的人都嫌丟人,死病鬼都比你喝得多?!倍熜钟痔媛溟e滿上整整一碗。 “兩年,一個月一碗,二十四碗,一碗不準少?!?/br> “哈哈哈哈?!?/br> “喝完睡覺?!?/br> “咳,咳咳。” “滾遠點,死病鬼別咳到我碗里!” “欸欸欸,我的酒?。〕翎套?,別灑出來!” …… 碗沿觸碰間,幾壇子酒斜斜歪歪,壇沿中流出酒來。大家說說笑笑,到最后仿佛都醉了般。 意識迷迷糊糊間,落閑聽見三師兄懶散的聲音,他問:“他與你什么關(guān)系?” 雖然三師兄沒有說誰,但昏沉沉的落閑莫名清楚問的是十一師兄。 似曾相識的問題,落閑張了張唇,還是沒有答出來。 什么人? 什么關(guān)系? 山洞中十一師兄雙目失明,甚至沒有看過她的臉,他們能有什么關(guān)系? “你是不是喜歡他?” “瞧你性子寡淡,待了八年的宗門說走就走,著實不像為了一個救命恩人能做到這個程度的人?!?/br> 喜歡十一師兄。 喜歡…… 幾個字在腦中回響盤旋不散。 又被勸著喝了幾碗,落閑在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些支撐不住時,踉蹌著起身推著十一師兄回房。小心把人放在床上,確定捻好被角,落閑舒了一口氣,徹底醉暈過去。 第二日,惦記著今日要給十一師兄接朝露的落閑猛地驚醒。 顧不得炸裂的腦袋。她連忙往外一看,天邊晨霧彌漫。還好,旭日還未升起。 正當要為十一師兄收拾,帶人出去時,落閑發(fā)現(xiàn)本該躺在床上的人不在屋里,連著輪椅也不見了。 落閑急忙出屋,在后院看見了師兄他們。 他們悉數(shù)聚在梧桐樹下,輪椅中的十一師兄赫然在正中心,火紅斗篷蓋上,垂下遮住十一師兄的臉。 落閑敏銳察覺今日氣氛些許不同。 看見從屋內(nèi)出來的落閑,老頭似是無奈,與以往全然不同,精明的一雙眸子中皆是慈祥,白須在清風(fēng)中撫動,仿若隨時要飛升而去的仙人。 “小落啊,你不該這么早醒的。” 什么意思? 落閑鳳眸輕動,走近了幾步,就在下一息,她發(fā)現(xiàn)十一師兄淺淡的呼吸比任何時候來得都要弱。 瞳孔轟然一震。 落閑沖到輪椅面前,蹲下身,在幾位師兄注視下,落閑捻住斗篷一角,方往外帶,斗篷下,兩只僅有皮扯著的腐朽枯手垂掉下來。 渾身血液發(fā)涼,大腦中如驚雷倏然炸裂。 落閑抿緊唇,雙眸輕抬,看向遮在斗篷下的臉。那半張腐朽的臉上,如今幾乎全部化成腐朽。 潰爛殘破干皮下直直透出里面脆弱灰骨。 已經(jīng)停滯了兩年的毒,以驚駭?shù)乃俣瑞I虎出山般急劇反壓回來,先前停在右半眼處的腐爛已經(jīng)侵蝕到下頜。 每一息都在以瘋狂的速度吞噬。 只是短短這點時間,落閑眼睜睜看著毒蔓延到鎖骨處,吹來涼風(fēng)中夾著骨頭吞食后化作的灰塵,令她絕望而窒息。 本如風(fēng)中蛛絲的呼吸終于斷裂,頃刻之間,所有信仰瞬間崩塌。 “竹筒給我!”落閑聲音嘶啞。